“好字。”
康熙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许久未曾见有女子可以写的这样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且下笔有力, 暗藏锋锐,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没想到你在书法上还有如此造诣,看这样子应有十数年之功了。”
康熙看了一眼玥滢, 多日不见她似乎又清减了些,一张小脸儿瘦成了巴掌大,在阳光下白玉般生辉, 一双眼眸中仿佛盛着跳跃的碎金, 清澈又惑人。
“当不得皇上如此夸赞, 不过是嫔妾在闺阁做女儿时,为数不多能打发时间的兴趣罢了。”
玥滢浅笑着答道,粉嫩的唇瓣弯起,颊边陷进一个极浅的酒窝。
美色近在眼前,康熙自问不是圣人,自然心头痒痒。
只是此地乃先皇后灵前,实在不是可以轻浮谈笑之地。
康熙定了定心神,和玥滢一起来到皇后灵前,一边烧着佛经一边有些感慨的回忆与先皇后之事。
玥滢也只是在旁边静静的听着。
只是烧到最后两卷时,突然一张纸笺从康熙手上的那卷佛经中掉落。
玥滢一眼瞟到,神色大变,连忙伸手想将那纸笺抢先捡起。
却哪想康熙动作更快,几乎是纸笺还未落地,便被他捞在手中。
康熙先是侧眼看了一眼玥滢慌张不安的神色,又看向那张纸笺。
上面用漂亮的行楷写了一行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康熙初见这首诗时,先是为这极富□□的董书行楷所慑,短短一行诗,其中□□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
配上这温婉大气的《鹊桥仙》,经让康熙有了一种在鉴赏书法佳作般的愉悦之感。
待讶异之情过去,康熙才琢磨出这首诗中的味道,忍不住又侧首去看他新封的淳贵人。
玥滢此时面色有些苍白,眼神闪烁着不敢与康熙对视,两只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扭在一起,露出上面带着齿印的疤痕。
康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又酸涩起来,他将那张纸笺细细的对折收起,对玥滢轻声道:“淳贵人想要朝朝暮暮与朕在一起,不宣之于口,朕怎会知道。”
玥滢有些不安的看了康熙一眼,低下头去,嗫喏着道:“安嫔娘娘教导过嫔妾后宫的规矩,为后宫者应谨守本分,谨言慎行,不能给皇上添麻烦的。”
她小声说着,白玉般的俏脸染上一丝红晕,“嫔妾也不过是在屋子里闷了写着玩,谁知竟不小心夹到这经书里来了,皇上切莫当真。”
康熙俊眉微调,声音故意冷沉下来,道:“淳贵人的意思是并没有与朕两情相悦,也不盼着能与朕朝朝暮暮了?”
玥滢似被他这口气吓了一跳,连忙摇着头,有些急着想解释又好像笨拙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康熙见她这模样,却是绷不住冷脸,笑出声来。
牵过她的小手,将她从蒲团上拉起,往暖阁外走去。
两人来到院中,四月份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即便是没有主子显得有些萧瑟的坤宁宫,也不会少了打理花草植物的宫人。
正值花期的杨树洒落着漫天的飞絮,飘飘摇摇的在空中好似冬日雪景。
康熙牵着玥滢的手,只觉掌中小手细腻柔软,忍不住捏了又捏。
梁九功极有眼色,眼见此情此景,连忙悄无声息的摒退了院中一众宫人。
康熙看着玥滢羞红的侧脸,再没有压抑心中的念头,低头吻上了那枚白玉可爱的耳朵,将小巧的耳垂含在口中,用牙齿轻轻碾磨了两下。
“呀!”
在玥滢小小的惊呼声中,他在她耳边低声调笑着:“下回若是想朕了,便叫人送信到乾清宫来,别憋在屋子里自己写情诗,怪可怜的。”
玥滢的从脸颊到耳根瞬间通红,看起来又羞又窘,心中腹诽,康熙一个古代封建君主怎么这么会撩。
“嫔妾真的可以给皇上送信么?”
玥滢忍着羞涩,睁着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看着康熙小声问道。
康熙被她这么一看,更是心痒难耐,可碍于先皇后孝期,只能看着这么新鲜可口的肉到了嘴边,却吃不到,不免遗憾。
只能是低头又吻了吻那双美丽的眼睛,一路向下衔住小姑娘鲜嫩的唇瓣。
一边品尝,声音从唇齿间含糊地传出:“当然,不过朕只收董书写的情诗。”
·
坤宁宫那日后,玥滢也开始了给康熙隔三差五送情书的生涯。
只是和安嫔不同,玥滢不会收买小太监偷偷摸摸的放在御案上等着康熙发现,而是由梁公公亲手交给康熙览阅。
而且往往还能得到康熙的回复。
不过这次数多了,玥滢也觉得有些头疼,她不想总写那些小儿女心思腻腻歪歪的诗,可是又被限定了只能写情诗。
坐在桌案前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前世一度在网络上流行的一首改编版情诗,兴起之下,连忙在纸笺上写了下来。
乾清宫。
康熙心情颇好,翻着一本用词繁复冗长的折子竟也没有感到不耐,御笔朱批了一个“朕躬甚安”。
刚刚前线来报,已在衡州称帝的吴三桂忧愤成疾,怕是要不行了。
只要吴三桂这杆大旗一倒,耿精忠和尚可喜有都已归降,三藩之战可以说到此,胜利已毫无悬念。
爱新觉罗家存之数十年的心头大患,终于快要得以解决,康熙实在不能不为之开怀。
梁九功眼见此时的皇帝心情颇好,便将刚刚从永寿宫处送来的纸笺呈了上去,盼着能再搏皇上一乐,好锦上添花一番。
康熙放下折子,接过那张纸笺。
上面仍是用令人惊艳的董体行书,写着一首诗。
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是你 冰河也是你
康熙初瞧了眉头一皱,这首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无论如何也与情诗搭不上边,不过细丝其中改变的一句,便也琢磨出些味道来。
原诗是: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是指康熙入了玥滢的梦了。
他不由笑骂道:“这不学无术的,改的这叫什么?”
好好地一首豪情悲壮,气势磅礴的爱国诗,被生生改出一丝婉转缠绵之意。
还别说,这么一改完,康熙都忍不住去想这诗句中的旖旎之意。
越想越觉得这改编的诗句虽说有些不敬先贤之意,却也占了一个巧字,很有些新意。
照比安嫔往日送来的那些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闺阁女儿诗,玥滢的情诗总是或大气或婉约,这回倒好,情诗都可使人开怀一乐了。
康熙忍俊不禁的摇摇头,收起这张纸笺后,才提笔写下回复。
自来鼻上无绳索 天地无栏嚼牡丹
过了一会儿,仿佛觉得自己刚才这句回复戏谑的有些过分,怕是要伤了姑娘家的心,想要追回来,梁九功却道已经送到永寿宫了。
康熙想了一下,有提笔写了一句叫人送去。
玥滢拿到康熙的回复后,却很是郁闷了一阵。
好不容易想和这古代男人玩点新鲜的小情趣,谁知道人家倒好,直接给她来了一首李白的《咏石牛》,讽刺她牛嚼牡丹,玥滢气结。
没成想,过了一会儿,又送来了一封回信,上书: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响贪欢
玥滢看着这句情诗,即便康熙不在她也不需要演戏,但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烫。
我的妈妈呀,这康熙皇帝咋比现代男人还浪漫会撩啊。
这句回复的意思是说,朕化作冰河铁马入了你的梦,并且自己也乐在其中。
语意浪漫不说,且一响贪欢这四个字出了文艺,还有种色气的感觉,真真的正中玥滢这半个文艺女青年的痒处。
把这回复折起收好,玥滢喝了一杯桌上的冷茶压了压脸上的热气,心里泛起了嘀咕。
以目前的形势看来,等到钮祜禄皇后的孝期过去,康熙召她侍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可不必在担忧。
可是这乾清宫与永寿宫的信来来往往的,送了也快有一个月了,安嫔也不是心盲眼瞎的,不可能看不见。
但这最近去给安嫔请安的时候,这女人半点异样神色也没露,半个字也没往这上面提,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玥滢正心下暗自思忖时,弄巧自外面走了进来。
“小主,安嫔娘娘派人来唤您过去,说是今儿天气好,御花园的牡丹快过了花期,邀主子一块去赏花呢。”
玥滢秀眉轻蹙起来,有些疑惑,没头没脑的找她一起赏什么花啊。
不过安嫔是她的顶头上司,这事情她推拒不得,只得叫弄巧去回了来人,说她换身衣裳很快就过去。
第28章 算计
进了五月的紫禁城, 开始有了一丝燥热的气息。
玥滢和安嫔出门的时候,正赶上晌午,日头毒得很, 烤的人脖颈子发疼。
安嫔作为嫔位主子, 在宫中享有乘坐步撵的资格的,而玥滢因为位份低了一阶, 便也只能在撵边步行。
玥滢觉得自己比周围伺候的宫人还要苦逼,穿着一双又高又沉的花盆底鞋,顶着厚重的发簪头饰,还要在大太阳底下亦步亦趋的跟在安嫔的步撵旁边陪着说话, 简直折磨。
安嫔却是坐在轿撵之上,笑意盈盈,仿佛丝毫没有看见玥滢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
好容易从永寿宫一直走到御花园,玥滢里衣都已被汗水浸湿,安嫔这才下了步撵和玥滢一起走进园子里。
两人顺着御花园的石板小径一路向前,这个时节, 御花园中景色着实不错,正赶上数种名贵珍惜的牡丹最后的花期,这些花中之王仿佛在燃尽生命般用力绽放的绚烂至极。
两人一边慢慢欣赏交谈着, 一边向前走,小径的尽头是一道道向上延伸的石阶,是御花园的景山, 上面是观景位置极佳的万春亭。
“淳妹妹想必是走的累了, 瞧着一脸的汗, 我们上亭子里坐坐,歇歇脚。”
玥滢忘了一眼半山处的亭子,再结合这段时间安嫔对自己的态度,隐隐有些猜到安嫔此行的意图。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随机应变便好。
顺着蜿蜒的石阶,到了万春亭,玥滢一眼便见到正在亭子中如众星捧月坐着的贵妃佟佳氏。
果然,她心道,安嫔这家伙今天就是来拿她作筏子,来坑佟佳氏的。
佟佳氏坐在亭中,远远的一眼便望见了顺着山路行来了二个人,随口问旁边的僖嫔:“你瞧着那是不是安嫔和——”
她话没说完,又盯了另一个逐渐走进的人半晌,眯起凤眸:“是那个死奴才!”
僖嫔和站着时候在一旁的答应万琉哈氏一道望了过去,见那二人的确是安嫔和不久前刚刚从包衣变成主子的淳贵人。
安嫔自是早就知道佟佳氏在这的,面上却装出极惊讶的神色,给佟佳氏请了安。
“贵妃娘娘今日好雅兴,竟也来这御花园赏景了?”
佟佳氏连眼角都没扫安嫔这个笑面虎一下,只是脸色阴沉的直直盯着玥滢。
玥滢刚跟着安嫔一起请了安,却不敢向安嫔一样不等叫起就起身,毕竟安嫔是一宫主位,这地位差得远了。
贵妃迟迟没有叫起,就听一边的僖嫔阴阳怪气的道:“呦,这不是靠着给主子当狗才能上位的淳贵人么,果然是奴才秧子出身,请个安都恨不得跪在地上了!”
玥滢充耳不闻,只稳稳的蹲跪在地上。
佟佳氏站起身来,走到玥滢身边,用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冰冷尖利的护指不轻不重的划过玥滢的面颊。
“还真是长了一张狐媚脸儿,怪不得能勾得皇上尚未侍寝就赐了你位份,本宫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番能耐。”
玥滢抬起双眼与佟佳氏对视着,那双凤眸中写满了厌恶与恶意,可玥滢仿佛透过这厌恶看到了下面的狼狈不堪。
她曾在落水后仔细分析过,佟佳氏一心想要她命的原因。
在她看来绝不止是简单的失了面子蓄意报复这么简单,对与佟佳氏来说,玥滢是见过她那么珍爱汤圆的一面的,同时也见到了她阴狠自私舍弃了自己宠物的一面。
在玥滢面前,她是狼狈的,愧疚的,这样的感情加剧了她对玥滢的厌恶和不愿面对的心情。
佟佳氏的本质就好像一个自私又单纯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用残忍的方法保护自己的伤口不被触碰流血。
因此,无论玥滢怎么做,跪地求饶也好,投诚求和也好,都无法改变佟佳氏对她的厌恶和除掉她的决心。
这一点,从那汤圆死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不过如今,玥滢也算是有了位份护身,佟佳氏再傻也不至于当着大家的面做出什么太过激的行径。
玥滢沉默着垂下长长的眼睫,不再与佟佳氏对视,尽量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佟佳氏见她不出声,才有些没趣儿的冷哼一声,“起来吧,免得别人还以为本宫欺负了咱们新来的姐妹。”
安嫔见此场景,眸光一闪,她没想到佟佳氏竟然能压得住火气,看来上次皇后给的教训还是让她有了些长进。
几人围着坐下,开始闲聊着打起机锋,不过今日安嫔显然是没什么斗志,自从先皇后去世,安嫔收敛许多,眼看佟佳氏在后宫如日中天,其他嫔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玥滢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沉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遭来无妄之灾。
几人一直坐到午膳时间将近,这才起身准备各自回宫用膳。
景山的这条石阶小径并不宽敞,只余两人并行通过。
玥滢原本想走在最后面,却不妨安嫔一把将她扯过去,被迫的就与安嫔和僖嫔两人挨得近了些。
僖嫔眼中恶意微闪,身子忽的就向后倾去。
石阶陡峭,玥滢本就在时刻注意前方动静,见她这般动作连忙敏捷的向后一躲,僖嫔身后没了依靠,立刻“哎呦”一身,摔在了石阶旁。
玥滢站在一边见她疼的脸都有些青了,有些无辜的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
“呀!僖嫔娘娘怎么摔倒了,是不是石阶太滑了,您可得小心着些啊,没伤着吧。”
僖嫔狼狈的坐在地上,一时疼的站不起身,听得玥滢这语气诚恳的关心,又疼又气的说不出话来。
佟佳氏走在最前面,听到动静回头来看,忍不住皱眉暗道:僖嫔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