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却是意味深长的笑着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啊,大多都只看见了佟佳氏的恶,却是没几个人能看出她的痴啊。”
玥滢嘴角带笑,将手中削好的苹果,一块块儿的切下来放进瓷碗里,插上一个小银叉,喂给老人。
“其实贵妃娘娘能对小阿哥好,最高兴的就是皇上和德嫔娘娘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太皇太后嘴里慢慢咀嚼着那块儿苹果,直到全部咽下,才摇摇头道:“你啊,还是太年轻,心思单纯。”
老人吃了两块苹果,就按住了她的手,玥滢会意的将那碗苹果放到旁边,又起身想替老人整理一下床褥。
谁知这样猛地一起身,竟是眼前一黑,没撑住的倒了下去,带的身后的椅子也一起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哐当”响声。
太皇太后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大声叫着人去传太医,一边想起身下床去扶摔在地上的玥滢。
原本在外间准备端药的苏麻喇姑,也被这声音惊得急奔进来,见到玥滢狼狈的躺在地上,太皇太后挣扎着要下床的样子连忙上前。
“主子您别着急,奴才扶淳小主起来,您千万别着急啊。”
苏麻喇姑一边连声安抚着急得变了脸色的太皇太后,一边伸手用力将玥滢半抱着在怀里。
这会陆陆续续听到声响的其他姑姑也奔进了暖阁,手忙脚乱的将玥滢抬到了旁边的炕上。
正巧宋轶这两日为了随时查看太皇太后的病情,一直待在寿康宫中,这会忙着被人从偏殿叫了出来。
“宋太医,这淳贵人是怎么了,刚刚这突然晕倒,可是把太皇太后吓坏了。”
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一脸焦急之色,赶紧开口问道。
宋轶摸着玥滢的脉,神色奇怪,似忧似喜。
半晌,他起身对着太皇太后行礼答道:“启禀太皇太后,淳贵人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是典型的喜脉。”
太皇太后却是没露喜色反而皱起眉,知道宋轶神色凝重定是还有下一句跟着。
“可是淳贵人这脉象在滑脉之中却透着些虚浮无力,再加上有孕之人多是体热阳盛,贵人却四肢发寒,身体畏冷,怕是——”
太皇太后见不得他这犹犹豫豫的样子,连声喝道:“怕是什么!”
“唉,”宋轶叹了声,“怕贵人这一胎有些凶险啊。”
苏麻喇姑一听这话,心中一紧,连忙看向太皇太后,却见老人面色沉凝。
太皇太后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越是到危急时刻越是稳得住,知道了消息反而没想众人担心的那样心急如焚。
“那你看她这一胎可还有机会能保得住?”
太皇太后沉声问道。
宋轶拧着眉,道:“臣尽力之下,大概可说五五之数吧。”
太皇太后沉默一会儿,才对着一旁的苏麻喇姑道:“你去把皇上请来吧。”
·
玥滢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沉醉在黑甜梦香里不愿醒来,直到感觉指尖刺痛,她才皱紧眉头不情愿的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的担忧的康熙。
“小主,您可醒了!”
是春和的声音,玥滢有些恍惚,模糊的瞧着头顶的帐子,熟悉的老气花色,应该还是在寿康宫自己住的暖阁,那怎么春和也在?
玥滢挣扎着想要做起来,康熙连忙塞了一个垫子在她身后,好让她能舒服些。
“皇上,您怎么来了?”
她视线扫过床前,疑惑道:“还有弄巧,春和怎么都过来了?”
康熙一脸疼惜的握住她细瘦冰凉的手,温声道:“身上感觉怎么样,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赶快和朕说。”
玥滢茫然的摇摇头,她没什么感觉啊,这破身体一直是这样,经常头晕无力,手脚寒凉,也没舒服过啊。
“嫔妾没什么感觉啊,就是浑身提不起劲儿,头有些晕晕的。”
康熙看她一脸纯稚的样子,觉得心中有些酸涩的疼。
“你这个不省心的,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可是把皇祖母吓坏了。”
“啊?”
玥滢惊讶,她最近一直忙着照顾太皇太后,也没太注意自己的身体变化,而且她自从落水后,月事就一直不准,时间久了,她也就懒得记了。
可是看着康熙神色却不是全然欣喜,倒像是有些忧虑的样子,玥滢心中咯噔一下。
“皇上,可是嫔妾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她小心翼翼的问出声。
康熙原也没打算要瞒着她,“宋轶给你看了诊,说你这身体底子不好,气虚体寒,这一胎的怀象不是很好。”
“宋轶的意思是,就算是能孕期保住孩子,到生产时怕也是危险的很,而且你的寒症极易带到孩子身上。”
玥滢的心慢慢的沉下去,这是她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她在现代的身体极好,从不曾因为健康方面的事情操过心。
而自从用了这个身体,她也只是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体质差一些,容易生病罢了,从没想过,竟然会对生育这件事情有这样大的影响。
康熙的目光疼惜,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的,像是在安慰她。
“皇祖母的意思是,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你自己来决定。”
玥滢忽的抬头看向他,她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代表着在太皇太后的心中,她这个人的命已经要比为皇家延育子嗣更重要了。
她心中有些感动于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关怀,不过太皇太后的意思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康熙轻声问道:“那皇上的意思呢?”
康熙握着她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秀丽的眉眼。
“咱们还年轻,错过这一个孩子,咱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朕想让你给朕生很多个小阿哥小格格,然后好好的宠着他们。所以,咱们来日方长。”
玥滢看得出来,康熙的语气很真诚,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对于一个素来冷漠无情的帝王,能对她说出这番为了她的安全舍弃子嗣的话,已是极难得了。
玥滢面色有些发白,微垂下眼睫,褪了血色的唇轻颤着:“皇上让嫔妾想想行吗?”
康熙见她这样子,知道她心里难受的紧,可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只能是让她自己想通。
“也好,你仔细考虑一下,可也不能思虑太过伤了神,无论如何,身子总是最要紧的。”
等到康熙离开了暖阁,弄巧和春和才围了上来,神色俱都是忧虑带着心疼的望着她。
玥滢却是镇定下心神,对着弄巧道:“去帮我把宋太医请来,我有话也要问他。”
第45章 抉择
“宋太医, 你和我说句实在话, 我这一胎到底能不能留?”
玥滢面色苍白的坐在暖炕上,看着为自己诊脉的宋轶,轻声问道。
宋轶面露为难之色, 他已被太皇太后和皇上嘱咐过, 千万不能告知淳贵人真实的身体情况。
可是毕竟两人之前有过同甘共苦的一段经历,又因着在她的指引下发现了治疗疟疾的方法,自己有可能会被载入医学史册,两人之间的情分实在非同一般。
若是淳贵人因为不清楚实情,而做出了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他心中又如何过意的去?
玥滢看他神色纠结, 便知自己的情况定不想康熙说的那样简单, 她挥了挥手, 示意弄巧和春和两人先出去,替她守着门口, 防止有人知晓他们的谈话。
随后她一脸恳求之色的看向宋轶,言语中的无助听得宋轶心头一酸。
“宋太医,您就跟我说说吧,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爷爷看得, 这个孩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求求您告诉我, 好不好?”
玥滢说着, 眼眶也红了。
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各种幻想的场景在脑中盘旋, 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宋轶已经不知道是近几日来第多少次叹气了,作为这个时代顶级的医者,他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主,你的身体现在就想一个不断往外漏水的水囊,因为本身有破漏的洞,所以无论怎么进补,都很难将真正的修补好根基。”
“老臣之前也并没想到,以你这样的气虚体寒之质竟然能怀上龙嗣,实在是侥天之幸了。”
玥滢抿了抿苍白的唇,其实这些她都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她一直很清楚,也是因此她才对自己竟然能有孕这件事颇为吃惊。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承受孕育一个孩子的消耗,如果你坚持要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在会在临产时气血两亏,气力不济啊。”
宋轶没有将话说的太难听,但玥滢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没有力气生孩子的孕妇,岂不是要活生生的将孩子憋死在自己的肚子里?
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一尸两命。
她忍着泪意,艰难的蠕动了嘴唇,声音破碎的可怜。
“那我、我若是不要这个孩子呢?我以后还会不会、会不会有孩子了?”
宋轶撇过头去,不忍不去看她盈满泪水的眸子,低声道:“你若是落了这一胎,以你身体的体质和恢复能力,很难说还会不会在有受孕的机会。”
“啪——”
玥滢手中的绿地粉彩花鸟纹盖碗掉在了地上,一地碎瓷片。
宋轶向她瞧去,只见她坐在那,双眼直直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出了神。
室内沉默良久,宋轶才听她开口道:“我若是执意要保这个孩子,你有几成把握。”
面对这样的她,宋轶没办法像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那样,说话留一半,他艰难出声:“至多三成。”
玥滢颓然闭上双眼,以手掩面,轻声道:“我知道了,您回去吧,您放心我不会和皇上说的。”
“小主你千万不可伤心太过,你现在孕期中过多的情绪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更坏的影响,要保重身子啊。”
只是嘱咐了这么一句,伴着又一声叹息,宋轶放轻脚步的离开了。
弄巧和春和来开了帘子想要进屋,却被一道尖利的呵斥吓住。
“都出去!”
两人当即不敢再往屋里闯,只能撂下帘子,守在门外。
直到片刻后,屋子里才传出压抑的哭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浓浓的担忧。
玥滢趴在炕桌上,止不住的留着眼泪抽泣着。
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愤怒,凄凉,无助,委屈,这些词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凄惶。
也许永远不会有人和她有一样的感受了,因为她是个本就不该活下来的占据别人身体的孤魂野鬼。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正因如此,她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太想要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了,在这个陌生又恐怖的年代,能有一个真正的亲人,能让她有一个牵挂,不至于在夜深人静之时,一颗心孤寂的发冷,无处安放。
即使是在现代,她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会向爸爸撒娇要零花钱,会和妈妈噘嘴逃避洗完,会捉弄哥哥开玩笑。
可自从来到这里,她都经历什么?
被利用,被陷害,被用刑,甚至被谋杀。
而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欺骗,利用,陷害,甚至上演苦肉计,出卖自己的情感。
直到现在,面临这样令人无法抉择的抉择。
她不过是一个被父母宠着,被兄长让着长大的小姑娘罢了,何德何能,能够面对如此千疮百孔,荆棘密布的人生,面对如此困难的选择。
如果她不要这个孩子,那么她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亲人。
而如果她留下这个孩子,那么她更可能会连自己这条捡来的小命都保不住。
到底,该怎么办?
玥滢心底一片凄冷恍然。
弄巧和春和一直候在屋外,里面的哭声已经歇了许久,却一直没再有别的动静。
春和性子急躁,几次想进去看看,却都被弄巧拦住。
她比春和更了解玥滢,头次见她如此情绪失控,甚至上回差点落水丢了性命也没想现在这般。
知道她一定是实在难受的很了,还是先让她独自缓上一段时间吧。
直到戌时正,各殿都已开始掌灯,玥滢嘶哑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春和,去给我弄些吃的。”
“弄巧,你近来把这地上收拾了。”
两人赶紧应着,弄巧掀帘子进了屋,春和则是拔腿往小厨房跑,这会早过了用膳的点,得赶紧到小厨房找师傅给单独做点儿吃食。
弄巧进了屋,就见到了一地的碎瓷片。
玥滢坐在炕边,苍白的脸上,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神色却是极平静的。
她连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又去打了盆温水,浸湿了帕子给玥滢擦脸。
“你一会儿去请皇上来,就说我有事求皇上。”
弄巧有些担心的望着她,迟疑道:“可是皇上不是中午才走吗,现在天色也晚了,小主有什么事不如明天——”
玥滢摇摇头,“就今天,你现在就去乾清宫,不要耽搁了。”
弄巧无奈的应了,她感觉玥滢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是那种说不出的改变。
硬要找一个词,大概是更加强势冷淡了。
春和回来的倒是快,大概是小厨房那个专门派来给玥滢做荤食的师傅,见今日一直没人过去点膳,就特意炖了一锅黄芪鲫鱼汤,见春和过去,就连忙配着些清淡的小菜和粳米饭叫端了来。
浓香的鱼汤端上桌,色泽奶白醇厚,鲫鱼熟烂却形不散,配着洒在上面翠绿鲜嫩的葱花,不用说味道,光是这色香两样便足以让人垂涎三尺,唇齿生香。
可玥滢闻着这鱼汤的味道,便是有些不舒服。
强忍着不适叫春和盛了一碗,刚喝了一口,便觉一股腥味直冲味蕾,往日吃起来的鲜香此刻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