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的伤势如何,这左手臂可有治疗的法子。”
宋轶眉头紧皱,有些犹豫的答道:“六阿哥的手臂是坠马时摔断的,断裂的整齐接合的难度不大,且之前淳贵妃娘娘想出了用石膏固定的法子,是以这手臂应是能恢复的。”
这话倒是出乎了康熙的意料,自古以来,似乎只要是骨头被摔断了,大多的结果也都是落下残疾,能够痊愈者真是少之又少,没想到宋轶和玥滢当初在给七阿哥治疗足疾的时候竟然也解决了这骨折的治愈方法。
“只是,”宋轶的话明显还没说完,他面上带着难色,“六阿哥毕竟天生身体就有些孱弱,虽说这些年养的好,但到底不必健壮结实的男孩子。这骨头是能长好,可这骨裂之痛实在难以忍受,引发的高热若是迟迟退不下去,才是危险啊。”
康熙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再次悬起,这时他只庆幸之前常青及时拦住了去永寿宫报信的小太监,现在只盼着安儿能赶快好转,玥滢那边能拖一时算一时。
“宋太医,请起吧。”
康熙双手将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医扶了起来,努力压抑着自己此时的心绪,语气诚恳道:“您老这些年一直调理六阿哥母子二人的身体,朕对您的医术是信得过的,只望您这次能妙手回春,尽快让六阿哥醒转过来。”
宋轶连道不敢,“皇上放心,老臣定当尽力。”
心中不禁感慨,皇上这般压抑自己的情绪,看来对六阿哥真是父子情深啊。
正当康熙对六阿哥的病情心急如焚之时,梁九功小跑着进了来,神色有些慌乱。
“皇上,淳贵妃娘娘来了。”
康熙脸色一变,随即目光狠厉的看向身边的太监常青,常青也是面色煞白,自己明明将拦下了,贵妃娘娘怎么还能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
“皇上别急,奴才瞧着娘娘脸色还好,并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
康熙点点头,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必要拦着了。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出去准备看看玥滢的状态,毕竟是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孕妇,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刚迎出几步,就见玥滢脚步有些急的往这边走,大大肚子挺在身前,看得他一阵心惊。
康熙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慢点,千万别急。”
玥滢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十分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安儿怎么样了,啊?”
康熙眼眸暗了暗,压着性子柔声安慰道:“宋轶在里面呢,他医术你是知道的,不会有事的。”
玥滢一瞧就知道他没说实话,看男人有几分干涩的唇就知道这段时间他应该是连茶都没碰一口。
她一把将康熙推开就往屋里走,康熙见她这样子也只能是叹口气,心中明白她对安儿的牵挂。
连忙又架住她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好,你进去看,但你千万别急,别动气,你自己身子也要紧。”
玥滢站在殿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就往里走。
可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慌乱,可在看到儿子烧得晕红的小脸儿和那弯曲怪异的手臂,她还是忍不住心疼的呼吸一滞,连带着小腹也有了几分坠坠的疼。
康熙见她神色不好,连忙扶住她,想劝她先出去等,玥滢却理也不理,只强忍着心疼,红着眼圈儿,声音干涩的对着宋轶道:“宋太医可是准备给安儿接骨了?”
宋轶心有不忍的点点头,玥滢也不多说,只坐在安儿的床头,看着宋轶将一个吸烟筒拿过来给安儿昏睡中的安儿吸了两口,这才双手托起安儿细瘦断折的手臂。
康熙伸手去握住玥滢的手,她的手细瘦冰凉,正微微颤抖着。
她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即便在睡梦中也仍旧疼的抽噎不止,小脸儿憋得通红。
她只觉得心疼的仿佛有人在用小刀子一刀刀的戳着自己,她的眼泪也跟着不住的往下淌着。
等宋轶满头大汗的忙完,又用早就准备好的石膏固定住,才开口道:“六阿哥的手臂只需静养即可,现下只要能退了这高热就无碍,老臣去开个退热的方子,具体什么时候能退还要看阿哥自己了。”
玥滢抹着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随后便命宫女跟着去熬药,自己则是无论康熙怎么劝也要在安儿床边守着。
康熙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却也只能是也陪着娘俩一起。
安儿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晌午,第三碗宋轶开的药硬灌了进去,才略有些退了下来。
玥滢和康熙这一天一夜也没怎么睡,康熙倒还好,毕竟身子骨强健,可玥滢一个快临产的孕妇,这么折腾下来实在有些难受。
康熙连连催着让她去休息,她却想亲眼见安儿烧退了下确定没事。
“皇上,奴才方才好像瞧见了四阿哥在殿外呢。”
康熙皱了皱眉,“这孩子,这时候过来不是添乱么?”
玥滢熬了一天一宿,这会儿头有些疼,听着梁九功这话反应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估计这孩子是担心安儿,也难为他这般惦记着,不定在这等了多久了。”
“你去差人把四阿哥喊过来吧。”
不一会儿,胤禛就进来了,少年的脸上神情严峻,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显得很是担忧。
玥滢摸了摸他的头,尽管有些疲倦,但也尽量温和的道:“是不是担心你六弟了?”
胤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低声道:“都是我没看好弟弟。”
玥滢嘴角扯出了一个笑,伸手将胤禛揽了揽,小少年身上隐隐传来了阵阵淡淡的清香。
“别自责,这事儿不论是谁的责任,总不会是你一人之力能挽回的。”
康熙面色有些阴沉,这事情昨日的来龙去脉他已经知晓,只是其中还有些一点需要细细查问。
只是不论如何,太子这番行径险些害得安儿丧命,若不是宋轶和玥滢早就研制出石膏固定之法,怕是最少也要落下个残疾的。
这般不顾兄弟骨肉之情,实在令人心寒。
昨日刚知晓时,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蠢事会是自己想来看重宠爱的太子所为。
玥滢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这孩子对安儿倒是真心实意的。
康熙看着她脸色熬得有些苍白浮肿的样子,担心的直皱眉道:“你赶紧去歇息,安儿如今已是有些好转,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也要注意。”
玥滢也觉得头有些晕,伸手搭着弄巧的手站了起来,却不知怎的,这一站起身,小腹竟传来一阵阵揪心疼痛。
这疼痛来的突然,她腿一软身子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滑,一只手还下意识的去扶自己的肚子。
康熙见她神色痛苦,心里一惊,连忙就一把将她半抱在怀里,一边朝边上的宫人厉呵道:“传太医,快!”
玥滢只觉得下腹的痛感越加强烈,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妙。
康熙见势不妙,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旁边的炕上,只是手上却觉得好似沾上了些滑腻的水迹。
他心头一沉,如坠冰窖,将手抽了出来,只见那有些颤抖的手掌上,粘腻的血迹刺的眼睛生疼。
康熙呆坐在西暖阁外面的梢间里,此时刚过了晌午,外面的阳光正好,明媚灿烂。
可他脑中却一遍遍响起宋轶苍老急切的声音。
“娘娘这脉象有些奇怪,似是受了外物刺激,只是娘娘这几日本就心神疲乏,身子更是虚的厉害,这才受不住,现下已有难产之象。”
东边暖阁里是自己心爱的幼子,正受着断臂之痛,西边暖阁里是自己最爱的女人,此时正承受难产之痛。
他却只觉心下寒凉一片,又是恐惧又是慌乱,仿佛一颗心都被泡在冷水中,脑中不断闪过那刺眼的鲜红,心仿佛随着此时暖阁里女子的痛苦□□也一同抽疼着。
这一刻的他,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自己母后过世的那一夜,也是这般无助彷徨。
“皇上。”
梁九功小跑着到他身边,弓着腰见他神色难看,嘴边的话就有些犹豫。
“说。”康熙此时觉得连骂人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
“毓庆宫那边传信儿,说太子病了,闹着要见您。”
康熙神色阴冷,心中涌起了一阵无可抑制的愤怒和深切的失望。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疼爱的孩子,最看中的太子。
“派个太医过去看看,还有封锁毓庆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梁九功心中一惊,皇上这是给太子禁足了。
不过也是,太子闯了这么大的祸,这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等等,朕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第101章 尊重
“慎刑司那边刚刚传来消息, 六阿哥骑得那匹马的马蹄铁被人动过手脚, 这才会突然受惊,致使六阿哥跌落。”
康熙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修长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新换的古玉扳指压得的手指出现一道道深红的印痕。
“什么人干的?”
梁九功更加恭敬的弯下身子,“慎刑司那边还在审, 负责教授皇子骑射的诸位谙达和马厩的一干人等都已被看押在慎刑司, 逐一审问,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康熙点点头, 挥挥手示意梁九功退下。
他现在心里慌乱的很,心爱的女人和儿子都在险境里苦苦煎熬, 他坐在这也仿佛又炽火焚心一般难以安稳。
偏他为君多年,最是会做表面功夫,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就算是再慌乱焦急,也不会如常人般发疯失态。
只是喉中如火灼般的撕裂感和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钻心疼痛让他知道自己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大脑却仿佛被从这炽烈疯狂的情感中分离出来,依旧理智而清醒的分析着几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西暖阁传来的熟悉的女子痛处的□□,一边撕扯着他的心, 同时也令他在疼痛中更加的清醒。
脑中思索着宋轶说的那不对劲之处,玥滢不是因为太过劳累导致的早产,而是因为外物刺激, 能是什么呢?
他为君多年, 乾清宫是他的寝宫, 若是连自己的寝宫中都能混进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自己可真是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康熙靠在椅背上,抬手置于额前挡住那强烈明媚的光线,脑中冷静的思索着。
外物,如果不是自己的乾清宫里出了纰漏,又会是——
难道,他脑中瞬间划过一个念头。
“梁九功!”
刚刚退出门外送了口气的梁公公,被皇上这一声厉喝吓得又是一激灵,连忙转身小跑进了殿里。
西暖阁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
玥滢面色惨白,就连唇色也几乎与那皮肤的色泽融为一体。
她真的没有力气了,照看了安儿一天一夜几乎没合眼,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她现在几乎是在榨干自己体内最后的一丝力量。
那稳婆还依旧用刺耳高亢的声音喊着:“娘娘,用力啊,用力啊!”
“出来了!”
“哇——”
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啊!”
那婆子惊喜的声音响起,
玥滢努力的张合着唇瓣,好像想说点什么。
边上的弄巧眼里带着泪,紧握着她的手,见她如此,连忙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主子,您说,奴才听着呢。”
玥滢嘴巴微微张合了几下,可惜声音太过微弱,产房里又吵嚷一片,弄巧根本听不清她说的话。
就在这时,忽听到仍跪在玥滢身边的另一位稳婆发出惊叫,“不对,这,这娘娘肚子还有一个!”
玥滢被她这一嗓子吓得,差点直接就过去了,她拽着弄巧其实只是想说,这怕婆子太吵了,吵得她脑银儿疼,让她安静点。
此刻的她真的是想立刻就昏厥过去,真的好累好像睡啊。
怎么还有一个孩子,自己这是走了什么鸿运,还能怀上双胞胎?
该死的宋轶,那个死老头子还号称什么医学世家,医圣传人,怎么连个双胞胎的脉象都看不出来!
一旁的稳婆见玥滢这般虚弱,脸色也一变,尖声道:“参片,快取参片来。”
那个稳婆显然是身强力壮,底气足的很,一边尖叫着,一边脚下灵活飞速的往外跑,回来的时候还拽着宋轶的衣袍。
“大人快看看,娘娘这,这是——”
那稳婆吓得脸色都变了,这会儿连话都说不流利。
这产房之地,似宋轶这般的太医按规矩本不应进来,但康熙之前特意叮嘱过他,规矩什么尽可以抛到一边,一定要保淳贵妃母子平安,因此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些男女大防的规矩了。
宋轶显然也是知道了玥滢肚子里双胎,也是大惊失色,连忙瞧了瞧玥滢的脸色,又为她把了把脉,皱着眉道:“快给娘娘把参片含上,多含两片。”
说完就出去了。
康熙看着面前的跪在地上的鬓发花白的老太医,额角迸出青筋,他紧咬着牙关道:“你再说一遍。”
宋轶此时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贵妃娘娘因生小阿哥,现已力竭,若是想生出肚子里的那个,只能用金针秘法刺激体力,只是娘娘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他把头贴在乾清宫殿内冰凉的地砖上,“都是老臣才疏学浅,医术不佳,之前竟没能诊出娘娘是双胎的脉象,才致娘娘如此险境,还请皇上降罪。”
康熙此时的心情,就仿佛是被人用绳子拴在半空。
刚刚听到婴孩啼哭声,听到里面报喜声时,还是冲上云霄的畅快。
而这会儿,又仿佛被沉到幽暗的湖底,恐惧而寒冷。
不过此时,康熙就算再想活撕了这老头,也无济于事,此时也不是追究降罪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朕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朕只要贵妃平安无虞,懂了么?”
宋轶深深俯首,“老臣遵旨。”
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