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故作不解：“怎么？盟友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吧。”
西蒙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是挺正常。”
随即转开视线，看向其他方向，语调懒散下来：“不劳挂心，这个世界目前还没有什么事能叫魔族为难。”
“既然没事，那就再好不过了。”文森特笑着，诚恳道，“我和贵族一样，都希望这个世界能永远和平美好。”
西蒙再次皱眉，总觉得这个羽人族的首领话中有话。
但不等他说什么，文森特就已转身离开。
上午的和谈结束后，西蒙和艾维斯在私底下碰面。
不仅是由于西蒙在找艾维斯，艾维斯也找西蒙有事。
两人面对面撞上，一起张开嘴：
“你昨天到底听见了什么？”
“黑暗界西侧到底有什么？”
两道截然不同的男声重叠在一起，西蒙和艾维斯互相看看，发现双方脸色都不怎么好。
按理来说，同为魔王下属，还是第一序列最亲近的心腹，西蒙和艾维斯偶尔交流一下也没什么。
同为一个老板手下的同事，只要想找总能找到共同话题。
可惜两人私人关系不好，自共事一来，私底下根本不会单独相处，更不用说交谈沟通。
现在迫于形势，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去找对方妥协，没想到碰了面才发现对方也捏着鼻子。
负负得正，双方原本不爽的心理顿时诡异地平衡了，脸色全都好转了一点点。
西蒙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你先说。”
“不，你先说。”艾维斯想也没想就拒绝。
“是你先开口的。”
“明明是你。”
“……”
“……”
现场突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半晌之后，西蒙再度率先出声：“这么僵持下去没办法。我说一条你说一条，如何？”
“……可以。”
西蒙：“黑暗界西侧有一片祭坛群还有一座水池。”
艾维斯：“文森特亲口承认，羽人族在进行某个计划。”
西蒙：“祭坛群是用来进行异次元召唤。”
艾维斯：“原本计划还有半个月，但文森特要求加快进度。”
西蒙：“水池和魔王池很像。”
艾维斯：“除文森特以外其余羽人疑似由文森特‘制作’。”
……
通过这种平等公正的交流方式，西蒙和艾维斯很快就将双方的信息整合起来。
然后，艾维斯就明白了为什么魔王说要去黑暗界西侧时西蒙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而西蒙则跟艾维斯产生了同样的第一反应：“干脆先下手为强！趁这个机会，杀掉文森特！再杀光羽人族！”
艾维斯一面心有戚戚，一面又冲西蒙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帕梅拉大人留你和谈，结果你就和谈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西蒙语塞。
艾维斯一时没控制住自己，轻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很悠远：“帕梅拉大人她并不适合……”
还没说完他就及时反应过来，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然而这样一句残句已经引得西蒙起了杀心：“你什么意思？”
艾维斯瞅了西蒙一眼，抿了抿嘴：“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我承认，帕梅拉大人的确比前两届魔王强上不少，但……不可否认……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西蒙不说话了。
艾维斯的话直直刺中了西蒙的软肋。
他当然……想过……
帕梅拉大人，什么都很完美，却缺少一种为王者的核心品质——野心。
说出去估计都没有智慧生物会信，魔王居然没有野心？
但在西蒙看来，但凡帕梅拉大人有一丝一毫野心，她早就率领魔族占领这个世界了，哪里会来参加这个什么和谈。
这简直是最迂回，最没意义的一种方式了。
西蒙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扔出去：“那又怎么样。”
艾维斯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想透过西蒙的眼睛看进后者的心里，看清西蒙心底的最真实想法：“你有没有想过，帕梅拉大人对‘这个世界’的名利、权势都没有欲望，是因为‘这个世界’在她眼中本就不重要？”
西蒙的心脏重重一跳，耳边隐隐响起尖锐的嗡鸣。
“因为对这个世界无所谓，所以才会对征服没兴趣。”艾维斯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不然她怎么会一听说西方召唤祭坛的事，就会那么迫不及待地赶过去。”
西蒙：“……”
西蒙：“也不是迫不及待，陛下本打算参加完和谈再回黑暗界。只是因为你听到的那些话……”
艾维斯不屑地笑了起来：“你看看，你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别不想承认了，西蒙。你所看重的一切，你所重视的魔族，在帕梅拉大人眼中什么都不是！至少，跟她来时的地方相比，什么也不是。”
西蒙沉默，耳边的虚幻的盲音越发嘈杂刺耳。
有时候看不见真相，往往只是因为自己不想看见。
就像西蒙的父亲。
他看不出安德烈魔王的疯狂吗？看不出终有一天安德烈会将他也杀掉吗？
不是，他有眼睛。他只是下意识拒绝相信，自己的君主会是一个什么都敢杀什么都会杀的狂王。
作为他的儿子，西蒙也是如此。
或许，对所有有灵魂的智慧生物来说，他们都会如此。
“那又怎么样。”西蒙听见自己依旧沉稳的声音。
自己无谓地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说着自己都有所怀疑的内容：“我相信陛下。她绝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艾维斯轻轻哼了一声：“是么。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西蒙垂下眼帘，这才意识到什么，松开已经爆出青筋的拳头。
就在西蒙和艾维斯交换信息的时候，文森特吩咐一名女性羽人代替他参加下午最后一场和谈会议，他本人则乘坐飞马拉着的马车返回浮岛界。
浮岛界顾名思义，整个世界没有一块完整的大地，全是由大大小小悬浮在空中的岛屿组成。岛屿的下方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只是由于白云的遮挡以及永远灿烂的阳光照耀，才使得整个浮岛界显得不那么可怕，反而更像是一处仙境。
从环境上来说，浮岛界是三界中最好的。
只是由于地理位置太特殊，以致于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全都长着翅膀。至于智慧生物，除了羽人就只有少数的人族和矮人族，这两支种族不能飞，就只能依靠飞马和狮鹫穿梭在岛屿之间。
总的来说，浮岛界依然是羽人族的大本营，就像黑暗界之于魔族。
一想到魔族，文森特挂在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不少。
他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在进入浮岛界后，就笔直地“驶”向无数浮岛里最大的那一座。
那座浮岛上有漂浮在半空中的瀑布，形如蓝碗的湖，以及一片连在一起，宏伟雄大，恍若神庙的宫殿群。其中每一座宫殿都呈绝对标准的正方体，在四个面上都有相同数量相同体积的石柱。
所有宫殿都颇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石柱和顶梁上的雕刻装饰。就算如此，所有宫殿还是围绕正中一根看不见的中轴线，呈完美对称样式。中轴线左侧的任何一座宫殿，在右侧都能找到完全一样的对应款式。
整片宫殿群，宛如一张完美对称的人脸，位于那片蓝湖的正前方。
巧合的是，湖和湖后的瀑布也位于宫殿群的中轴线上，被中轴线一分为二，左右两侧大小面积依旧完全相同。
一看见这些熟悉的情形，文森特原本漠然的眼神又柔和下来。
他缓缓舒了口气，扬起嘴角，自言自语：“有什么好烦躁的呢。反正都快结束了。”
他走出车厢，身后的羽翼舒展似的张了张，随后又重新合拢在背后。
稍微在原地等了几秒钟，从神宫里出来的四名羽人就来到了文森特面前，两男两女，全都拥有金灿灿的头发和翠绿如新叶的眼珠，甚至五官都有五六分相似。
他们动作一致地低头弯腰，向文森特行礼。
文森特看也没看他们，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笔直地走向神宫：“召唤仪式还差多少？”
“还剩百分之二十。”左边某个男性羽人起身低声回答。
“不是让你们加快进度了吗？”文森特的声音不辨喜怒。
“是。我们已经号召了全部信徒。”右边的一位女性羽人解释道，“原本还需半个月，现在已经只需一周时间。”
文森特倏然停住，他身后跟着的四名羽人不得不跟着停下。
下一秒，这位在外形象温和完美的羽人首领转过头，眼神冷漠，语气阴森：“还需要一周时间？你们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第84章
或许是因为计划接近完成的缘故, 文森特的脾气比往常暴躁不少, 至少以前他不会这样当面开骂。
跟在他身后的四名羽人头都抬不起来，更不敢出声辩解, 只能默默承受。
却不知，这样的顺从反倒让文森特更觉腻味。
文森特侧头瞥了这四名属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曾经刚创造出他们时，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就像这具肉体一样。
不过再完美的外貌一口气看了六百年, 也会腻。更不要说这六百年以来整个羽人族就像一摊死水般毫无波澜，文森特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这让文森特不知不觉中就厌烦了这种死板。
没关系。
文森特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满意就换新的，反正都是他做出来的玩意儿。
待这次事件结束, 他就能再次真身降临, 到那时这个世界都会被他掌握在手中，再创造几支种族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至于羽人族……
看到时候自己的心情吧。
如果心情好看他们还算顺眼，那就把他们留下。如果实在厌烦，毁了就是。
这些念头都是从文森特脑中一闪即逝。
根本不耽误他走进神宫, 无视了一路上看见他纷纷停下恭敬行礼的羽人, 径直走进神宫最深处的某间密室。
就在打开密室入口的时候，一张脸孔突然闪过文森特的眼前。
他手里动作一停, 点点头, 自我肯定：“这个想法不错, 下一批就用黑发黑眼的外貌好了。”
身后跟着的四名羽人被文森特留在密室外，他打开房门，自己孤身一人进入房间。
这间房四四方方，空空荡荡，只在左边有一根钻石支架上面托着一颗水晶球，右侧是一处一米高的光滑石台。
水晶球曾经被文森特用来联系黑暗精灵，可惜在黑暗精灵又叛变回去后就再也没用过。
文森特直接走向右侧的白色石台。
来到石台边，他左手按住石台边缘侧身躺了下去。
石台光滑冰凉，一躺下去，文森特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透过他的上衣，他的皮肤直刺后背脊椎。
石台的台面经过特别计算，形状别致，在文森特躺下去之后，两侧肩胛骨的翅膀可以顺着石台两侧边缘垂下，不至于碍事。
这对翅膀，现在给文森特的感觉跟羽人族一样。
六百年前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搭配。
六百年之后的如今，他觉得实在蠢钝麻烦。
当初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让羽人族跟高等魔族一样，可以将后背翅膀收起来。
文森特哼了一声，闭上眼。
没一会儿，石台上金光灿烂的羽人族首领就没了呼吸，胸口停止起伏，鼻端也不再有气息出入。
他身体里的那缕精神飘飘荡荡，从这座神宫的这件密室里升起，以悠闲但绝不缓慢的速度上升，不一会儿就投入了本体之中。
本体所处的位置还在浮岛界之上，在整个世界的外围。
当本体睁开眼时，他的眼睛部位不再是碧绿色的翠光，而是宛如星辰一样的奇妙色泽。
就跟本体面前的这个世界一样。
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每个世界的环境、文化、生物都不一样，这些不同的世界凑在一起构成了时空海。
时空海是一片无尽的黑色空间，填充在其中的物质除了宛如星辰的各个世界，就是一种似水非水，似气非气的黑色粘稠物。
有时候，一些世界里的一些生物由于机缘巧合可以离开本身所在的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还有的生物甚至可以停留在时空海，发现这“世界以外”的秘密。
文森特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不应该再称呼“他”为文森特了。
羽人族首领文森特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意志，“他”的真名是一串奇长无比又晦涩难读的音符。
“他”被自己原来的世界驱逐，只能流浪在时空海中寻找新的寄身之处。
很久以前，“他”听到了从时空海无数世界中某一世界传出的召唤。
“他”立刻抓住机会，回应了那个召唤。
结果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借由那道召唤，“他”成功进入那个世界。
但是没想到那个世界的原住民抵抗得那么顽强，来自高等世界的“他”最后居然又被驱逐出去了。还好，在临走前“他”留了一手。
现在，已经快到了“他”享受成果的时候了。
回收了文森特的意志，“他”已经明白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这使得“他”注视面前这个世界的目光更加热切——
如今不比从前，那些曾经顽强抵抗“他”的生物已不复存在。很快，这个世界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