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型偏狭长，轮廓很清晰，有点平行四边形的感觉，上下睫毛都很浓密，就让他专注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深情。
眼珠漆黑，没有一点光，看久了会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帕梅拉陛下。”他低低叫了一声，又眨了一下眼，“对不起。”
帕梅拉不由跟着他眨了好几次眼：“你忽然道什么歉。”
“我也不知道。”西蒙声音压得很低，沙哑中透出点点委屈，“只是觉得自己该道歉。”
帕梅拉被他逗笑了：“你可真搞笑，这没头没尾的……”
说着，沉默数秒，自己轻叹了口气：“你没必要道歉，是我钻了牛角尖。”
西蒙静静地看着她。
帕梅拉仰头望着他的眼，在悠扬的舞曲声中，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西蒙，我挺喜欢你的。”
西蒙身体一震。
帕梅拉恍若未觉，继续道：“可你之前的告白我暂时不能接受。”
西蒙沉默。
帕梅拉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修长有力的脖子和另一侧肩膀，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在一些事情弄清楚前，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帕梅拉觉得，自己骨子里可能真有点控制狂的意思。
与其说她是想弄清楚西蒙对她的感情，倒不如说她想彻底掌控西蒙。
……她不能接受，西蒙只喜欢作为魔王的自己。
她一定弄清楚，西蒙对自己的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自己可真麻烦啊。
帕梅拉心里嫌弃自己，嘴上却靠着西蒙的肩膀，小声地、慢慢地说：“西蒙一直认为我会率领魔族征服其他种族，君临天下吧？”
西蒙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好半天后才嗯了一声，身子依然僵硬。
帕梅拉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我不想。”
西蒙：“……”
帕梅拉脸上带笑，眼神冷静：“说到底，我还是不能接受用暴力统治其他智慧生物。”
西蒙沉默了许久：“所以您才同意这次的和谈提议？”
“没错。”
西蒙：“可是对魔族来说，就是暴力至上。甚至就是因为您有足够的武力值，其他魔族才会臣服于您。”
“我知道啊。”帕梅拉叹息般陈述，“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你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所有魔族默认魔王最强。言外之意，只有最强才能当魔王，所以当时帕西才会向我发起挑战邀约。”
“只是，我从不认为完全用武力的征服能够持久。武力可以作为震慑的手段，却不能成为唯一的手段。”
西蒙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帕梅拉陛下自上任以来所做的一切，包括确定与商队的最低交易价格，推行孤儿收养政策，建立学校要求所有魔族上课……
没错，从那么早的时候起，帕梅拉陛下就显出了她跟其他魔族的不同。
曾经，西蒙很庆幸这一点。
现在，又是同样的一点让他为难。
他没想到，帕梅拉陛下居然从没考虑过征服全种族以唯一君主的身份君临天下。
西蒙以为，这会是每一个君王自然而然的野心。
至少曾经的西蒙是这么认为的，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魔王陛下终有一天能坐上世界之王的位置。
她明明有那个实力，也有那个机会……
现在黑暗精灵、美杜莎、人族，甚至是光明精灵都站在了她这边，矮人族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只剩最后一个羽人族是挡在魔族称霸世界之路上的绊脚石。
只要借着这次和谈的机会除掉羽人族首领，那么帕梅拉陛下自然就能问鼎……
西蒙陡然回神，看向靠在他肩头的魔王。
她正以女性独有的敏锐了然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了西蒙一切所思所想。
西蒙莫名就有点尴尬：“我……还是不能理解您的这种想法。您……您这明明是，自己束缚住了自己。没必要……您本可以活得更加恣意些。”
帕梅拉蓦地笑了：“就像安德烈那样？”
西蒙没了声音。
二代魔王安德烈。
没错，说到活得恣意，他的确是历代三任魔王里最为所欲为唯我独尊的那个。
然后魔族……西蒙的父亲……连安德烈自己都……
帕梅拉长舒一口气，从西蒙肩膀上离开，第三支舞曲的尾音恰好在这时结束。
她笑着对左右为难的西蒙感慨：“果然说出来心情好多了。”
西蒙：“……”
魔王陛下心情倒是好了，他却开始纠结了。
西蒙一言难尽的表情让帕梅拉更加开心，就连刚才因为文森特那番话而产生的不舒服情绪都烟消云散。
帕梅拉觉得西蒙可真是自己的开心果，就像现在，帕梅拉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完全可以面对明天的和谈会议。
反观西蒙，蔫头耷脑，一双黑眼里写满纠结。
帕梅拉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他：“不要急，慢慢想，反正不管你怎么想，当魔王的还是我。”
西蒙：“……”
帕梅拉：“弄不清楚的事情我会一件件弄清楚。到那时，如果我还想跟你在一起，西蒙你对我的感情依然也不变的话，我再考虑答应你表白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西蒙？”
西蒙本来是觉得自己亏大了的，不仅亏大了，魔王陛下这完全是在耍他玩。
可一听魔王最后那句柔情四溢的“西蒙”，又看到她那双充满期待和笑意的眼睛，西蒙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给出肯定的回应：“好。我会一直等您，无论何时，只要陛下想清楚，我对您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
“嘘。”帕梅拉竖起一根食指，贴在西蒙的下唇，“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急着回答。我们还有时间。”
不。
西蒙情不自禁在心里想道。
光是为您现在脸上的笑容，无论您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我的答案就永远都不会变。
不等西蒙回答，帕梅拉已经放下自己的手，侧耳听着今晚的第四首曲子：“现在，西蒙卿还愿意邀请我再跳一首吗？”
西蒙的回答自然是紧了紧收在她腰间的手臂。
两人这次便真真正正地投入了舞蹈。
无论他们的身份如何，他两的外貌都是不可挑剔的出色，配合得又亲密无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看得周围其他人艳羡不已。就是一些本想等他两分开再上前邀舞的人，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最终还是默默自动放弃了。
帕梅拉眼尖，眼角扫到一个看着这边满脸失望的贵族小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凑到西蒙耳边小声对他说：“你看你的左手边，有位漂亮的人族女性，看样子她很想上前跟你跳一支呢。”
西蒙无奈，目光向旁边分散一点的意思都没有，只专注地凝视面前笑得戏谑的魔王：“陛下，你明明知道，在我眼中除了你，根本不会有别人。”
帕梅拉笑：“比如说，那个暗恋你的人类小女仆？人家向你告白，你还要杀了人家？”
西蒙表情僵了僵，更加无奈了。
思来想去，他只能替自己辩解：“如果您当时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认出您。”
帕梅拉：“……别了吧，我怕再给时间，你就把我砍了。”
西蒙：“……”
完、完全没法反驳！
这是他魔生第一次，没办法因为自己出刀快而自豪。
第80章
威廉国王举办的这场舞会其实挺成功的, 除了不欢而散的帕梅拉和文森特, 其他人都如威廉所期盼的那样，消除了彼此之间最初的隔阂。
这直接导致第二天和谈会议正式开始时，整个会议的氛围都很融洽。
和谈会主要讨论的是以魔族为首的三支黑暗种族在人间界的生存资源问题。
魔族需要承诺，绝不主动攻击其他种族，在这种情况下，其他种族便会承认前者对切斯托克领的拥有权。
其实这一点跟现状没什么区别, 其他种族只是希望能从魔王这里得到一个保证而已。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贸易问题需要七大种族首领探讨。
原本和谈进行的很顺利, 帕梅拉认为差不多两天时间就能彻底结束, 但在第一天和谈会结束后，忽然发生了一件事。
仅仅一天时间, 整个王宫内外, 包括整个王都都传遍了人族皇后柳克丽霞并非人族一事。
如果说这一开始还只是威廉国王的危机, 那到第二天和谈会上时, 就演变成了矮人族国王质疑这场和谈的公平性。
矮人族国王的说法是, 既然人族王后是一只美杜莎, 那人族肯定早就站到了魔族这边，这场和谈又在人族王都举行, 就太可疑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魔族和人族联手制造的陷阱。
被矮人国王当面质疑的帕梅拉根本不见丝毫惊慌, 她支着手肘托着下巴，看向那个红脸蛋的胖矮人。
矮人国王在她的目光下, 刚才还很嚣张的气焰顿时就短了一截, 再开口时, 就从气势汹汹的质问变成彬彬有礼的咨询：“不知道魔王陛下对这件事有何解释？”
帕梅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文森特，略有好笑：“我有什么见解？人族王后跟我魔族有关系吗？这不是威廉国王的家事吗？”
矮人国王本就通红的脸蛋更红了，支吾着：“可柳克丽霞王后是美杜莎！我们大家都知道……”
他看向闭着眼皱紧眉的戴安娜，放低了音量：“戴安娜夫人为您马首是瞻。”
这就是在暗指，这一切都是帕梅拉弄出来的了。
帕梅拉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威廉国王和柳克丽霞成婚于三十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诞生呢。从哪帮忙谋划安排。”
矮人国王：“您、您一定知道这件事，但您却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您又怎么解释。”
帕梅拉啧了一声，放下手臂，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提醒这个傻乎乎的矮人国王：“不好意思。我再强调一遍，这是威廉国王的家事，跟我们魔族有什么关系？没错，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我还知道您两次派兵去魔王城找我要酥普，还是因为酥普制作的烟花毁了你女儿的婚礼，我有把这件事到处嚷嚷吗？”
矮人国王：“……”
帕梅拉语速越说越快，似乎越说越生气：“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早就认定这次的和谈是我一手安排的陷阱了？很好，原来在矮人族眼中魔族都是群怕打架的胆小鬼吗？我来这里，是给文森特大人一个面子！既然你这么说，我少不得要证明一下我魔族从不惧战！”
矮人国王：“…………”
他张口结舌，完全不明白话题怎么被魔王三两句一说，就从“她跟人族国王勾搭成奸”变成“魔王为证明魔族不是胆小鬼要发起战争”了！
这跟剧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不应该魔族被他问得说不出话，然后被他乘胜追击，不得不答应更多要求吗？！！！
茫然无措时，矮人国王下意识看向羽人首领，却见文森特看自己的眼神也很不善。
矮人国王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被当枪使了。
原来在前天舞会时，矮人国王被一个人族贵族找上门。
那个叫乌什伯爵的人族贵族告诉了矮人国王一个秘密，并表示文森特大人也知情。
当时一听人族王后是美杜莎，矮人国王就觉得自己是被人族国王骗到王都来和谈的。
又有乌什伯爵在旁鼓动，矮人国王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魔王联手人族国王安排好的阴谋！
要破解这场阴谋，必须先下手为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矮人国王知道乌什伯爵早跟羽人族有所合作，从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羽人首领文森特的人。
乌什伯爵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告诉矮人国王，正是文森特大人指示他，将人族王后的真正种族告知于矮人国王。就是因为文森特大人不希望矮人国王继续蒙受欺骗。
矮人国王想得很直接，既然这个消息时文森特派人来告诉自己的，那无疑是在暗示自己，要自己利用这个消息在和谈上向魔族发难。
矮人打响冲锋号角的第一炮，紧接着再由羽人族助阵。
现在，矮人国王被魔王说得哑口无言，便下意识去找“盟友”求助。
矮人国王尴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跟抽了风一样，拼命向文森特使眼色。
文森特一开始莫名其妙，随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矮人国王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愚蠢，还想拖羽人族下水？
还奢望文森特来救他？？？
文森特不禁在这个时候反思了一下：时不时自己装温和装过头了，都被人当成冤大头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现在会出现这幅情形，完全是因为矮人族国王说话不过脑子！
文森特根本不想搭理矮人国王。
没想到对方见文森特毫无动静，反而越来劲了。
干脆都不使眼色，改成直接开口：“文森特大人！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刷刷几下，除了暂时不在场的人族国王威廉，其他四个首领全将目光投向文森特。
其中魔王眼中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字“虚伪”。
文森特不用想，都能猜到魔王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肯定是觉得自己前天舞会才向她申明对和谈的向往和支持，昨天和今天就搞这些小动作，完全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下好了，魔王肯定认为，他文森特就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真小人，所谓的“主动发起和谈”也只是给魔族设下的圈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