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被李昭明确的拒绝。
连周航上战场他都不允许,又如何会允许他万里迢迢去什么佛郎机。
他虽然不知道佛郎机的具体位置,却也知道那是个隔着十万八千里艰难险阻重重的地方,其艰难程度不亚于当年的玄奘取经。
太子乃为国本,岂能去冒这个险?
便不是这个原因, 他也不会让他去。
“这个念头你趁早给我打消!”李昭盯着周航, 眼眸里迸射出凌厉的光芒,“你要记得你的身份, 你是太子,国之储君, 社稷之根本,你得对天下臣民负责。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任性妄为的!”
周航垂着头听训,心里在想,又不是我非要做这个储君的,是你逼我……
李昭却突然敲了敲桌子:“太子!你有没有在听朕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凌厉,眼神冷冽,周航突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威势压在自己身上,这在以前是从未体会过的。李昭他在面前一向是个慈父,在大臣们面前威严肃穆的样子周航很少见。乍听到这种威严的语气,他不由愣了愣,抬头看着对方凌厉的眼神,一时竟没说出话。
李昭狭长的丹凤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犀利抿成一字的唇线渐渐松动、弯曲,最终他叹了一口气,说:“航儿,有时候朕真是搞不懂,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她——”
她是谁,李昭没说,周航却也猜得到。
若非无助、不安、惶恐、焦灼到极点,他平日威严庄重的父亲岂会允许自己在小辈面前露出这等神态?
他说她,难道他对老妈也是这样有心无力……
这也难怪,他们原就非此世内之人,自然不能以这里的逻辑推理。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到要不要将一切都对他和盘托出。看他这样的无助落寞,自己心里意外的不好受。但一想,老妈既然当初没对他和盘透露自己的来历,想必是有所顾忌。不知该她现在想没想通,也许她现在还没原谅皇帝老爹呢,自己不该擅自作她的主。
跟十六年素昧谋面的老爹来说,自然老妈更亲。
之前他成年礼的时候,老妈出现过一次,也就是说虽然隔着不同的空间,其实他们还是有沟通渠道的。下次再见老妈,一定得将他老爹的情况告知,原不原谅,便都是她的事了。
“父皇……”抬头,周航叫了一声。
李昭却已背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头微抬,虽是颇具威严的姿势,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孤寂而落寞。他没有应,周航只看见他的双手突然收紧,又慢慢放松,如是几次。他似是又叹了口气,气流摩擦着嗓子说:“罢了,朕说的话,你何时听过?”
然后摆着手让周航走。
周航突然一阵的心酸,他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动作,上前一步,想来双臂,给李昭一个大大的拥抱。肢体与肢体的接触,完全出乎李昭的意料,他整个身子瞬间僵硬起来,然后一股奇异的感觉袭遍全身,让他僵硬了十几年的心瞬间软了。他十几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周红走后。虽然儿子、妻子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但都是这世上最真挚的,也是让人沉溺的。
他是君,是父,是老百姓的天,是这苍穹的顶梁柱。
所以他只能强不能弱,只能一视同仁,不能在人前流露情感。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留意,有人议论。无数人仰望他,讨好他,并非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只有两个人例外,有一个还让他弄丢了……
周航也明显的感觉到李昭的变化。他心中有些酸涩,不由更收紧臂膀,咕咕哝哝的说:“父皇,我听您的……”
他以为他皇帝老爹听了这句会更感动,说不定还能洒几滴泪,谁知道人家比他想的淡定多了,只是拍拍他的背,语气平淡的说:“你小子没轻没重,勒疼我了。”
周航“……”
不带这么破坏气氛的好不好。
不过还是松开了。
李昭已调整好情绪,看着周航说:“是你亲自说以后听话的,朕可没逼你。”
周航:“……”
不带变脸这么快的吧。
他现在严重怀疑刚才的落寞、无助、孤寂等等情绪都是某无良厚脸皮的皇帝装的。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已,是真是假,还是瞒不过修士敏锐的感应的。
接下来又是肚子促膝长谈。
虽然没能说服皇帝老子同意自己去欧洲,不过好歹让他认识到火器的重要性,也算成功了一小半。所以,当周航当天告退而走的时候虽然谈不上开心,倒也不至于郁闷。
魏兴安引着恭送至殿门,殷勤的掀起厚重毡帘。周航迈脚出去,他躬身跟着,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周航回头看他,“魏公公有话尽管直说,不必有什么顾忌。”
魏兴安这才恭敬行了大礼,起身低声道:“殿下莫怪奴才僭越,实在是不忍看陛下日夜煎熬之故。”说到这他顿了顿,上齿狠狠咬着下唇,使劲儿抿了抿嘴,“殿下,陛下是真疼您……亦是真心思念元后……你可知道,陛下日日夜不能寐,便起身手里拿着元后当年所赠荷包对着画像枯坐,加上案牍劳身,最近人都瘦一圈了。殿下若是知道元后踪迹,奴才求您,透露些给陛下吧!”
说着,他噗通跪下,声泪俱下,“奴才看着,心疼啊……”
魏兴安这一番护主之心,倒让人敬佩,但跟他说这些,委实是僭越了。
周航淡淡的看他一眼,说:“公公起来吧,看在你一心为主的份上,本太子不怪你多嘴。但,该怎么做,本太子自有分寸。”
明知此言是为僭越,会惹太子不悦,他还是说了,为了他追随三十多年的主子。太子殿下若要治他的罪,他只好认。虽然他是主子的人,除了主子,没人有资格处罚他。但以主子对太子殿下的重视,太子殿下若是想惩治他,自有办法。
听到周航说的话,魏兴安大松了一口气,又叩了头,道:“谢殿下。”
周航摆手让他起来,一面招手叫一直在殿外侯他的小泉子。
主仆二人出殿门,步上长长朱红色丹墀,出宫去了。
一径骑马来到林府,林如海不在家,出门会友去了。周航来到书房,见府内仆从来去匆忙,问起原因,才知道黛玉房里的一个丫鬟叫小夏的突然失踪,众人正找着呢。黛玉房里的事,他自然是十分上心的,忙叫来一个管事询问详情,方知小夏是今早失踪的,慧儿昨夜给了她黛玉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让她拿去针线房缝补,她也没去,现在人和衣裳一块失踪了。
在指尖掐了一个诀,周航放出一人卡通人儿。
黛玉很快收到,便将小人笼在袖里,进屋里去了。
小人先问的是:“玉儿,今儿我不在,你无聊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很忙,实在抽不出空时间。
困死了,码着字都快睡着了,今天先这么多吧,见谅……
第206章
卡通小人最开始只能传递信息, 类似于21世纪的语音, 随着修为的提高控制力的加强, 已不止传递语讯那么简单。如今,周航可以在其内注入自己的一部分神识,便如同黛玉面对面坐着对话一般。若真要比较, 差不多相当于视频,却更高端一点,甚至有真实的触感。比如, 黛玉用手摸着他,他能体会到她手指滑腻的触感,就像她摸着真实的他一样。
小人直愣愣的站在桌案上,黛玉便坐在桌案旁。
即使如此, 她还是比只有巴掌大小的小人高出许多。小人要盯着她看, 便只有奋力仰起脖子,以至于头和身子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看着极是别扭。
黛玉看着,不由得想,再往后仰一些,是不是就要断了?
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一张纸片, 根本不可能折断, 但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担心。她伸手, 放在桌子上,让小人站在自己手心里, 捧到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歪着头盯着他看了看,眨了一下眼,“你回来了?”
小人使劲儿点了点头,又不甘心的问:“你想我没?”
黛玉耳根忽的有些红,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小人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也没继续追问,而是道:“听说你的丫头小夏失踪了,怎么回事?”
黛玉这才转过头重新盯着小人,抿了抿唇,开口道:“你既这么说,该知道的恐怕也都知道了,不必我再赘述。跟她住一屋的竹儿说她今儿早上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但我总有一种预感,小夏这丫头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多半昨晚已经出事。那丫头不是偷懒的性子,若没出事,慧儿遣去针线房送衣裳,她不会迁延不去。 ”
“这倒也是……”小人将胳膊一旋转,试图做出个摸下巴的动作,然手臂太短,堪堪只伸到肩膀的地方,他自己似乎也觉得略有尴尬。抬头看黛玉一眼,嘿嘿一笑,收回手,又盯着黛玉,见她蹙着眉头,眸中似有忧,不由得说,“你别想那么多了,人迟早能找到的……”
黛玉坐到软榻上,半躺着,将小人放在榻前的桌子上,侧着身子道:“我已让鱼丸去打探,等它回来,想必会有些线索。”
到这日下午的时候,小夏找到了,是从一口井里捞出来的。
人早已咽气,全身乌青,泡的肿胀不成人样。
林府共有三口井,一口是主人吃水的井,深二十丈,施工难度很大,要穿过地下的潜水层再继续深挖,挖一口深水井的功夫抵得上浅水井十口,十分的费时费力,一般人家多是浅水井,难得有深水井。深水井打上来的水,水质清澈入口甘甜,冬暖夏凉,十分适于饮用;一口是下人们用的普通水井,浆洗日用也是这口井;还有一口便是花园旁的水井,主要用于灌溉花草。
小夏便是在花园旁的井里捞出来的。
那口井不太常用,尤其是冬日,太阳不怎么晒,又有化的雪水,地不旱,花木等不比天天浇,一般是隔几日才浇一次。赶巧这日需要浇花,管理花草的匠人去打水,才发现里面竟有一具女孩的尸体,登时吓了一跳,忙喊了人,费了很大劲儿才弄出来。
里头的婆子过来辨认,才知道就是小夏。
花园距黛玉的小院有段距离,要穿过一个跨院,再过一个夹道,而且与去针线房的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根本是南辕北辙,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井里并没有大红猩猩毡,小夏房里也没有,就这么凭空消失,倒是一件奇事。
黛玉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便赶到现场。
一堆人正围着尸体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表情不一,有张嘴咋舌的,也有唉声叹气的,也有唏嘘落泪的。听说姑娘来了,男人们便慌慌张张的退开来,只有几个老婆子围上来给黛玉请安。
黛玉摆摆手,让她们不必多礼,想要再往前去瞧瞧小夏,一堆人拦着,都说:“刚死了人的地方不干净,姑娘是最尊贵不过的身子,万万不能让那污秽的东西脏了眼。”
世间最贵者不过生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什么污秽不污秽的?
何况小夏被奸人所害,何其可怜,难道她死后连身子都是污秽的?
“让开!”看着挡在面前的几个粗壮婆子,黛玉眯了眯眼,冷声道。
“姑……姑娘……这……”婆子们看着黛玉,面面相觑。不是她们不尊姑娘的命,实在是担心死人的地方不干净,何况这丫头不是善终。人说死于非命的人身上怨气大,姑娘一向身子弱,怕受不住。若是她们让姑娘见了这丫头的身子,再吓出个好歹,老爷怪罪下来,她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黛玉只是想着小夏那个活生生的人,昨儿还在跟自己说话,今儿就没了。往往,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没有那种切肤之痛。就像这些婆子,虽然知道一个花儿般的女孩子惨死,但这女孩子她们平常并不接触,更不熟悉,所以对她们来说就是死个人而已,顶多这个人的身份特殊些,是伺候姑娘的,仅此而已。
甚至,顶多增添一些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对黛玉来说,是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丫头死了,感受自然不同。小夏是个守规矩的孩子,她不会一个人跑到花园里闲逛,更不会掉在井里。她一定得亲眼瞧瞧,查清真相,还她一个公道。想着,微微眯眼,脸庞冷硬起来,她咬了下嘴唇,一字一顿的说:“别让我说第二遍!”
慧儿这时也上前,喝道:“还不赶紧让开,听不懂姑娘的话么!你们想打板子还是怎么着,还是不想在林府呆了!!””
相比黛玉,同为丫鬟,慧儿平常与小夏的相处更多,虽不能说是十分亲密,但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如姐妹一般。听到小夏死了的消息,她第一反应是脑子一片空白,接着是想怎么会,小夏不可能自己跳井,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蹊跷。
人要自寻短见,一定是碰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或是有天大的委屈,便是一时气性大想不开寻短见也该有个由头。小夏呢,是个知足常乐的性子,在林府吃的好住得好,又有姐妹们作伴,每日都是笑着过的,最近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所以不可能是寻短见。
唉,多么诚诚恳恳的一个孩子,怎么命就这么不好呢?
听到慧儿的话,婆子们不敢再阻拦,都纷纷道:“奴才们知错。”低着头退开来,现在一旁,不敢抬头看黛玉。
慧儿的尸体就放在井旁,用一块白绸子盖了。黛玉上前,走到尸体旁,慢慢的蹲下,刚要伸手去揭白绸布,慧儿道:“姑娘,让奴婢来揭罢。”
黛玉看她一眼,见她眸中写满坚定,便点点头。
慧儿揭开,露出的是一副臃肿不堪的面容,面色青白,脸上有多处剐蹭,伤口已经青黑,没受伤的地方分布着或红或粉的斑纹,眼大瞪着,十分骇人。
黛玉只看了一眼,便一阵反胃,她在战场上也是见过不少死人的,但如小夏这样死状可怖的还没有几个。强压下腹内翻滚,心中又不免生气滔天怒意,敢动她林黛玉的人,她一定让其知道代价!!!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长喝,划破短暂的寂静,一瞬间只听得噗通噗通膝盖着地的声音,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给太子殿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