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适时补充道：“这次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甚至不是为我所在的公司，而是为了推广云锦这种神奇的传统手工艺而来的，这是我之前的云锦旗袍作品在威尼斯电影节亮相时的照片，这是巴黎时装周的。如今云锦在欧洲和中国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以我们获邀参加明年1月份的巴黎高定时装周。这次将会是云锦亮相欧洲顶级时尚舞台的最好机会，所以我才为了寻找面料来找到曲老你。”
曲老一听见威尼斯电影节的时候，便有了点反应，回过头看向陶文婉手中的照片。
他年纪大了，有些看不清楚，想要拿近一点，却抹不开情面。
“想要我手中的云锦，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陶文婉笑道：“我自然知道，曲老这些年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收藏这些云锦，除了高于市价收购，今天我还带来了央视科教频道的记者和摄影师，他们正在拍摄一部关于云锦的纪录片，如果你愿意拿出云锦，我去跟他们说，采访你和你妻子的故事，让她在天之灵可以得到慰藉。另外，我也愿意为你妻子做一件旗袍，以谢青徒弟的身份。”
曲老浑浊的眼睛里有很多情绪在翻滚，他直直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步步为营，已经将他的心理防线一一破解，可最后这一句，让他最为意外。
“你师父当年拒绝了我，如今你为什么要答应给我做旗袍？就为了拿到我手上的云锦？”曲老的语气很重，让人很难辨别他是在生气，还是有什么别的情绪。
陶文婉却不在意似的笑道：“当年师父拒绝你，是稀罕你手上的那几块云锦，怕你心急之下全糟蹋了，这么些年，曲老你比别人都爱惜云锦，保护云锦你比谁都做的多，我提出为你做旗袍，也不过为了圆你的一个心愿罢了。”
曲老瞬间老泪纵横，这些年，他如同着魔了一般收集那些名贵的云锦，究竟为了什么呢。
他的确直到今天都还没有放下心中的那些想法，想要把这些云锦都为妻子做成旗袍，可这些年他竟一件旗袍都没有做过。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愿就是为妻子做一件旗袍，请最好的旗袍师父，做让她最喜欢的旗袍。
可此时，当他的心愿就要完成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想要她回来罢了。
相伴的日子，他亏欠她的太多了，却遗憾不能相伴到老，所以才会疯狂的收集那些云锦面料，想要让自己不觉得那么遗憾。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心底最想实现的愿望，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陶文婉等了很久以后，才终于听见曲老说道：“你让他们都进来。”
虽然曲老没有具体说愿不愿意拿面料出来，却答应让陶文婉同行的人进来家里，陶文婉心中一喜，赶紧索道：“曲老，谢谢你，我这就让他们进来。”
陶文婉自己没有感觉，可她进入曲老家里已经很长时间了。
张所长在送陶文婉进门以后就被曲老赶出了门，一行人在曲老别墅门口惴惴不安。
“方小姐，你觉得陶小姐进去以后真的可以说服曲老吗？”问话的是《匠心.云锦》的记者。
方灿灿也觉得心里没底，不过她有种莫名的感觉：“现场的这几人，如果张所长和陶姐都没办法说服曲老的话，怕是别人也很难做到了。”
钟文叹息一口：“我原本以为张所长可以的，没想到他也不行。”
张所长被第二次赶出来，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说道：“哎，曲老脾气怪，那些云锦可是他的宝贝，不过他既然愿意跟陶小姐聊，那便有一丝机会不是吗。咱们还是等等。”
不过随着陶文婉在别墅里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众人的心里也越发的七上八下。
一群人以后，反倒赵钰是最淡定的。
他倒是觉得陶文婉是极有可能说服对方的，听说对方是云锦的收藏家，若是对方也喜欢旗袍的话，那这件差事交给陶文婉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的性子表面上看比较柔，可外柔内刚，说不定这个曲老真的会被她说服也说不定呢。
众人望眼欲穿，陶文婉终于开门走了出来。
和刚才张所长的表情不同的是，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一直很淡定的赵钰赶紧小跑过去。
“文婉，你谈的怎么样？曲老怎么说？”
陶文婉：“曲老让我叫你们进去。”
“啊！真的吗？曲老真的邀请我们进去？”
“嗯。”陶文婉点点头。
张所长大喜：“陶小姐，你可真是能干，竟能说服曲老，你怎么做到的？”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跟他讲我们是为了推广云锦才去跟他买云锦的。”
张所长心塞：“刚才我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你说就能成......”
陶文婉笑而不语。
一行人走进了曲老的别墅，摄影师获得曲老的同意以后便开始拿起摄像机记录。
管家走了过来，推着曲老往里走。
“你们跟我来。”曲老没有多话，众人便乖乖跟在后面。
一行人跟着曲老走进了一间宽敞的房间，这里和别的房间装修风格都有些不同，这里一看就是藏室。
管家说道：“这里面设有温度、湿度监控，一切都按照最利于云锦保存的环境来设置。”
众人感慨，曲老还真是云锦的狂热爱好者，对待这些云锦完全就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的待遇。
藏室里的玻璃橱窗里放着不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名贵的云锦，而且就方灿灿目测，比他们之前在研究所，和两家云锦工作室看到的还要多，还要好。
她看向陶文婉只见她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凑了上去。
“曲老，你这里收藏的可都是极品云锦呀！”
“哼，你才知道啊！这些年我为了这些宝贝可是花了不少心力。”
钟文也看呆了，只有业内人士看到这些才能知道这些藏品都意味着什么，这些藏品都是顶级的妆花缎。
这些云锦自然不是工作室和研究所那些普通云锦可比拟的。
这些云锦极费手工，这些年从事云锦织造的人越来越少，可见曲老网络这些珍品花了多少功夫。
曲老看了眼管家，管家额上冷汗涟涟：“老爷子......你确定？”
曲老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管家叹息一声，似乎也很舍不得，不过曲老既然已经答应对方了，他也做不了主，只能忍痛把收起来的那些极品中的极品拿了出来。
管家最后拿出来的只有三块。
“天啊！”张所长远远的看了一眼其中一块，就直接叫喊起来。
钟文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呢......”
管家拿出来的三块云锦面料，图案极其精美细致，而且色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金色。
方灿灿虽然不太懂云锦，可见管家带着专用的手套才敢触碰，张所长和钟文又是这样的反应，便确定他手上拿着的一定是了不起的稀罕物。
“这......这怎么可能！以目前的织机，怎么可能达到这样精细的程度？这......这简直不可能！可这明明就是云锦，可是连我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云锦！”张所长失声叫道。
所有人都凑在这三块云锦边上围着看，可谁也不敢动手摸。
其实这么多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云锦发展出非常丰富的种类，能够被传下来的妆花缎品种中，也有很多分支的种类失传。
因为当年的云锦是专供朝廷和官员的，比如皇帝的龙袍就用的云锦织造而成。
研究所，主要就是研究那些失传的云锦织造工艺。
只可惜，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未必有多少突破，所以张所长和钟文看见这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绒锻妆花云锦，简直激动的快要晕倒了。
第421章 前辈的默默付出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钟文也不住的问道。
而《匠心.云锦》的摄像师也忙着记录这让人激动的一刻。
曲老叹口气：“其实, 这三块云锦已经有些年纪了，这是我太太当年参与过织造的云锦，她很喜欢研究云锦的古老织法, 对织机进行了改革，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三块云锦上。只可惜最后一块还没有完工，就患病去世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终于说道：“陶小姐，除了这三块云锦，别的云锦你可以任意挑选。我不会收你高价，只要你能够把它们做成旗袍，带着它们去巴黎, 我别无所求。”
陶文婉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这里可挑选云锦可比别处多了很多, 肯定可以挑到很多不错的云锦。
“曲老，你放心, 我一定会物尽其用, 让它们走上国际一流的高定舞台。那，你要不要留一块为你太太做旗袍？”
曲老看着她, 长叹了一声。
“我想过了，这些都是她的宝贝, 她最想要的旗袍, 不过是想要穿上它, 如今人都不在了，她想要的肯定就是想看着云锦能够走出国门，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更好的发展。我强行给她做旗袍，她知道了一定会生我气的......还是罢了，你选。”
陶文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过也有些感慨。
她说道：“曲老，其实你太太除了牵挂云锦，一定也牵挂你，她除了想看着云锦有更好的发展，可更想看的是曲老你可以过得快乐、幸福。”
曲老眼眶又湿了，他赶紧挥挥手。
“行了行了，你选。”
接下来陶文婉和赵钰便开始进行第一道筛选。
第一次挑选，是把一些明显不适合做旗袍的布料挑拣出来。
第二次挑选，速度就慢了很多，而且全程陶文婉和赵钰都没有交流。
因为虽然两人出自同一个师父，可没有任何两个服装设计师的审美是完全一样的。
陶文婉挑选筛选过淘汰的布料赵钰还会再过一遍。其中有两块便是陶文婉挑剩下的。
剩下的部分曲老便没有参与了，他不缺钱，既然已经忍痛割爱了，剩下的部分就交给管家处理。
管家的意思，以市场价成交就行了，可方灿灿却执意在市价的基础上上浮20%，这些云锦可都是宝贝，拿着钱都没地方买去。
最终成交了19块云锦面料，加上之前选到的4块，这次总共找到了23块顶级云锦面料，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而钟文却惦记着刚才看见的三块绒锻妆花云锦，他走到曲老的面前说道：“曲老，不知道这三块云锦的织机在什么地方呢？或者能不能告诉我你太太当初在什么工坊工作？”
曲老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现在你才知道这是好东西了？当初我的太太为了开发这些云锦改造织机还被点名批评，差一点还得记过处分。但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就受到了这样的屈辱，自然是一病不起。我也不知道当初她改造的织机现在在什么地方，大概早就被扔了。至于她当时工作的地方也在那场浩劫当中消失，哎......”
钟文虽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过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为云锦熬干心血的能工巧匠，在那样的年代，非但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而且，还不得不面临各种不公正的待遇。也难怪曲老对自己妻子的离去有很多无法释怀的情绪。
他的心情很沉重，本不想说什么的，可还是怀着一份对前辈的敬意对曲老说道：“曲老，我对你太太的遭遇感到痛心和惋惜，她的离去对我们整个行业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我代表我们云锦研究所对你太太曾经为云锦行业付出的努力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曲老没有看他，不光望向那三块自己妻子生前倾注了所有心力的云锦，叹息道：“原本我想把她的笔记带在身边，直到我将来跟她重逢，她......若是不认识我的话，我也好凭这本笔记跟她在地下相认......罢了，今天都给你们。”他说完又看向管家。
管家虽然有些不忍，可还是遵照他的意思，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本有些泛黄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是我太太的手札，据我所知，她当时对云锦织机的改造研究都记录在这本笔记本里了，这三块云锦我也可以借给你们研究，希望你们可以让我太太的心血重见天日。”
钟文简直太惊喜了，双手从管家手里捧过了这本笔记本，小心翼翼的翻开一页，上面不仅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画有不少图例。他随意看了几行就知道这就是绒锻妆花云锦织机改造的关键信息。
“曲老，真的谢谢你了！这里面记载的资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一定会不负重托，尽快将这笔记本里的资料整理出来，尽快将这已经失传的绒锻妆花云锦复原。”
“行了，年轻人，加油。”曲老今天情绪波动比较大，体力消耗也大，说到这里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一行人跟曲老再三道谢以后走出了曲老的别墅。
陶文婉、赵钰和方灿灿收获颇丰，找到了这次需要的所有面料，而云锦研究所的钟文和张所长也开心不已，他们竟然拿到了复原绒锻妆花云锦的资料。这些资料要是真的可以复原绒锻妆花云锦的织造工艺，肯定会在业内引起轰动的。
而《匠心.云锦》摄制组的组员也收获了丰富的素材，见证了这感人的瞬间，当然也是相当满意。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心情相当的好。
“陶老师，这次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也不可能收获这本云锦笔记，这次真的谢谢你了！”张所长感慨道。
“张所长，你可千万不要这么客气，这次你们这么辛苦陪着我们寻找合适的面料，如果不是你们引荐曲老，也不会有这般奇遇。”
张所长长叹：“我和曲老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他脾气古怪，我原本以为他不会舍得让他辛苦收藏的那些云锦拿出来的，没想到你跟他竟这么投缘，这大概一切都是天注定。”
钟文上车以后就一直很沉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抬头说道：“我也觉得这次的机遇非常巧合，陶老师找到了合适的面料自然值得庆贺，不过曲老也算是放下了这么多年的一桩心事，他拿出云锦和他太太的笔记，对他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将来我们各自因为他今天的行为为云锦出份力，相信他太太在天之灵也会得到慰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