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镖的护送下,一行人艰难地向着外面挤去。短短几十米的路,他们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崽!妈妈在这儿,你快看妈妈一眼啊崽!!”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泣鸣。
苏纪时左右看看,问:“是不是人太多,有谁的孩子走丢了?”
“……”秦丘耳尖都红了,羞耻道,“苏姐你误会了,那些是我的粉丝。她们什么都好,就是母爱爆棚。”
苏纪时:“……”她恭维,“挺好的,我想要母爱还没有呢。”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后排传来一声粗犷的男声:“欧尼,你瘦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哦!爱你爱你爱你!”
“欧尼”就是韩语的“姐姐”。
喊话的人是陈刚玉的男粉,陈刚玉听到呼喊,笑着冲他比了个心。
没走几步,忽然听到一小撮粉丝喊:“公公!公公!!小小坤昨天直播的时候都哭了,他太担心你了!”
只见严长辉头也不抬,敷衍地摆摆手,说:“行行行、好好好。”
苏纪时懵逼:“公公?”
严长辉:“嗯,我去年带儿子上了个综艺,没想到我儿子吸粉比我多,一个个都争着要做我儿媳妇。”
苏纪时:“可我记得您儿子才八岁啊。”
严长辉:“她们说能等我儿子十年。”
苏纪时:“……”真是妙哉。
苏纪时之前还没同时和这么多艺人一起互动过,她早就听说过粉群多样化,没想到今天有幸亲眼见证奇迹。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机场的那一刻,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含羞带怯的呢喃:“……老公,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苏纪时大笑,对伟经道:“伟经老师,看,是你的‘老婆粉’!”
哪想到伟经急着摆手,连连摇头:“别别别,我老婆在家等我呢。而且你转头看看,那是谁的粉丝?”
苏纪时未多想,循声望去——只见就在保镖围成的人墙外,一个看上去刚刚成年的小姑娘高高举起印有“苏瑾”名字的灯牌,两人视线一撞,那小粉丝便像是获取了无尽勇气一样,冲着苏纪时喊道:“老公,你什么时候娶我?”
苏纪时:“……”
微笑。
苏纪时道:“我什么时候赚够了聘礼,什么时候就娶你。”
粉丝道:“不用不用,咱们可以裸婚的!”
苏纪时:“……”
论起套路,明星哪里比得过粉丝啊。
到家后,工作马不停蹄地接踵而来。他们被困印尼多日,积压的工作堆成小山,更别提为了蹭热度而来的媒体了。
苏纪时却没理会日程表上满满的工作计划,硬是腾出一天时间,独自去了母亲的陵园。
方解得知苏纪时的计划后,脸上的诧异不加掩饰。
苏纪时问:“怎么了?”
“呃,我以为苏姐你和令堂的关系不好,没想到……”
“确实不好。”苏纪时说,“可是我回国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去祭拜她了。”
趁着小霞不在身边,苏纪时问他:“你给我详细讲讲堇青和我母亲的事情。”
其实她心中一直有诸多好奇,但她之前都刻意压制住了。她想把自己的人生和妹妹彻彻底底的分开,可意外得到的那支手机,却让她心里长久压抑住的疑问爆发了。
在她的要求下,方解只能把他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其实方解知道的也不多。苏母罹患的是乳腺癌,查出后积极做抗癌治疗。可惜苏母体弱,很快癌症就复发了,那时候,可以选择的只有靶向药物。苏堇青就是在那个时候踏入了娱乐圈,可惜初出道的她并没有得到太好的机会,每月只能从公司领取微薄的固定薪水,后来,她在常去的太阳村里结识了穆休伦,于是……
“今天春季,你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可是堇青那段时间工作极多,差点没赶上见你母亲最后一面……这点,确实是我这个经纪人的失职。”方解神色愧疚,“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
陵园位于城郊,一片依山傍水的地方。苏纪时特地选了一个工作日,着一身素衫,低调地前往陵园。
这片陵园位置极佳,造价不菲,苏母的墓位于半山腰上,周围被一圈长青松树环绕。墓碑并非是国内常见的“碑”式,而是精巧地修成了一本打开的书,寓意着苏母生前是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
书页左侧,端庄的金字刻下了苏母的芳名;而在书页右侧,则是两个并排的名字。
——孝女苏纪时敬立
——孝女苏堇青敬立
苏纪时完全没有想到,在母亲的墓碑上,妹妹居然特地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位置。
她两手空空的来,没有带任何祭品。她垂眸站在墓碑前,勉力翻找着二十年前的记忆,可却赫然发现,她对妈妈的记忆居然只剩下几个零星的片段了。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苏纪时找了个石凳坐下,静静整理着心中翻涌的思绪。
初冬的寒风呼啸着飞过,苏纪时没忍住骂了一声(阿山:“阿嚏!”),颤抖着把羽绒服的拉链系好。究竟是谁规定的女明星不能穿秋裤?
忽然,她的手碰到了兜里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掏出一看,发现是那支属于妹妹的手机。
唤醒手机后,苏纪时没有去看锁屏和桌面上那两张照片,而是快速进入系统软件,开始一个软件一个软件查找妹妹留下的蛛丝马迹。
这支手机没有安装任何第三方软件,甚至连qq、微信这类通讯工具都没有添加。苏堇青最长使用的三个软件,是相机、记事簿、浏览器。
相册里的照片多达数千张,苏纪时快速浏览了一遍,大多是妹妹和母亲的合影。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药方的截图,可惜苏纪时看不懂。
浏览器里,有个专门的文件夹,放名医专家的资料。还有一些癌症温暖论坛,帮助患者家属分享自己的经验。
而最后一个,就是记事簿了。
苏纪时有种预感,她想找的东西,一定就在记事簿内!
——果不其然,记事簿里居然密密麻麻有数百条记录。每条记录按照时间整理好,从远及近,有些是陪伴母亲看病的心得,但是更多的,是苏堇青的日记!
苏纪时立即按照顺序点开了。
【2015年x月x日】
太累了,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可是依旧接不到正经通告。今天在车展上站了十五个小时,下班前被合影的游客揩油,我推了他一下,结果被扣了三天的工资。
【2015年x月x日】
三疗第八天,第三个周期结束。妈妈说,感觉没有两年前第一次化疗时那么痛苦。我知道她在骗我,她不想让我担心。
【2015年x月x日】
六辽结束。化疗的作用越来越小,升白针每次打下去都让妈妈非常痛苦。
【2016年x月x日】
妈妈哭着说她不要治了,太痛了,她真的坚持不住了。我们都没有料到这次复发会这么来势汹汹。医生说,必须要用靶向药了。
【2016年x月x日】
钱,钱,钱。
【2016年x月x日】
妈妈这么多年来一直惦记着姐姐,我也想见她。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把妈妈生病的事情告诉她。
【2016年x月x日】
这周我给姐姐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联系上她。可能这就是天意,她现在应该在出野外。不知道她在哪片星空下呢?
【2016年x月x日】
有时候很羡慕姐姐。她比我坚强无数倍,从小她就是我的英雄,我的榜样。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妈妈选择的是姐姐,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这种话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妈妈和姐姐都不想听到的。
【2016年x月x日】
为了钱,有些东西也是可以舍弃的?
【2016年x月x日】
穆先生是我的贵人。在拿到合约的前一秒,我还在为自己的堕落感到羞耻;看完合约后,我怀疑穆先生是来送温暖的。
【2017年x月x日】
名气来得措手不及,我很害怕,我真的是粉丝们眼中的那个人吗?
【2017年x月x日】
工作太多了,现在一个月甚至抽不出一天时间去医院陪妈妈。不过妈妈说,在电视看到我的时候特别开心,为了让妈妈更多多见到我,我还要多接戏呀。
【2017年x月x日】
又一个靶向药产生耐药了。
【2017年x月x日】
耐药。
【2017年x月x日】
这是第几个耐药了?妈妈快要坚持不住了。
【2018年x月x日】
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2018年x月x日】
妈妈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给我织毛衣。其实现在早就没人会穿这种大红色的毛衣了,可是妈妈说,她想给我留下些东西。她在病床上给我织了两条围巾,可惜毛衣还差一只胳臂没织完,她就再也拿不起毛衣针了。
【2018年x月x日】
今天上台前,眼泪突然滚出来了,心慌的不行,我和方解说,我必须回去,我妈一定出事了,我必须回去!算我违约好了,不管赔多少钱,我必须赶回去!
方解被我吓到了,想想也是,他第一次见我这么大声说话。
……幸亏我赶回去了。
【2018年x月x日】
弥留之际,我一直陪在妈妈身边。
在我记忆里,她一直是个很美很温柔的女人。她会帮我和姐姐编头发,给我们亲手做裙子,还会教我们唱歌跳舞。
可是她逐渐变成了眼前这个我不认识的人。她的头发没了,皮肤变得好白好白,淋巴肿的不成样子。可我知道,她是我妈妈。
这个病太痛了,她要不是在昏迷,要不就是疼得大叫。每次她哭的时候,我都陪她一起哭。
妈……我想用我的生命换你的时光,只希望你离开的脚步能慢一些。
可能是回光返照,在最后的时刻,她居然睁开眼看向了我。
她好像感受不到痛了,重新变回了那个温柔的妈妈。
我已经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医生说,让我多陪她说说话,不要让她睡着。
于是我同她讲:“妈,我回来了。”
妈妈伸出枯槁的手,摸我的头,摸我的脸,告诉她她有多爱我,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一直在想我。
我听了她的话特别难受,我一直想努力赚钱治她的病,总是没日没夜的拍戏、上通告,却忘了陪伴她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敢在她面前哭,怕她难过,只能一直笑着陪她说了很多很多话。
说到后来,她累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那阵光也要消失了。
她说:“我的乖女儿啊,妈妈累了,想睡了。”
我说:“妈,你睡,我守着你。”
然后。
她合上了眼帘,说出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她问我。
“……纪时,你妹妹呢?”
……原来,她以为我是姐姐。
原来,她刚刚说的所有思念,都是说给姐姐听的。
……妈,我也和您一样很想她。
可是陪您走过生命最后一段路的人,是我啊。
第54章 另一位母亲
苏纪时怔怔望着手机,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才后知后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眼球格外干涩,苏纪时木然地捏了捏睛明穴,心中的无数句感慨,最终只化为了一声长叹。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华丽城堡,其实窗户缝隙无法百分百闭合,无孔不入的寒风总会钻进其中。
而现在的她一时无法分辨,这些隐藏在手机里的日记,究竟是把那扇窗户推得更大了,还是把它关得更严了。
她的母亲,她的妹妹,还有她自己……因为二十年前的一个决定,她们三人的命运一直勾连着,而在二十年后,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书写下去。
苏纪时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钝痛中,她关上手机,眼不见为净的把它塞到了里层衣兜里。
她在母亲的墓前又停留了一段时间,直到太阳渐渐西垂,寒鸦声声催促她离去。
暖融融的夕阳照亮了那两片“书页”,苏纪时与苏堇青的名字,被同时铺上了一层金色。
女孩掸了掸衣摆,拢好大衣,低声道:“再见。”
然后她转身顺着来时的路,踏过石阶远去。
陵园建于城北的山区,燕山山脉在这里画上了休止符。京城的冬季格外萧瑟,即使是有专人维护的私人陵园,在冬季也见不到什么优美的景色,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枯枝落叶。
因为这片陵园专为富商、政府要员、名人服务,故而格外注重隐私,不像别的陵园那样,放眼望去全是整整齐齐的小墓碑,不论何时去都能看到居民祭拜亲人。苏纪时从半山腰上下来时,没有遇见一个人,陪伴她的只有林间的飞鸟。
石阶拐向另一个方向,苏纪时的高跟鞋载着她,也向着新的方向前进。
因为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忽略了林中响起的不自然的沙沙声。
“苏小姐,留步。”
一道突兀沙哑的声音响起。
苏纪时一愣,抬头一看,只见两头壮的好似阿山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明明太阳已经下山,可两人却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心怀不轨。
苏纪时:“……”她定了定神,问,“请问两位是?”
黑墨镜并未正面回答问题,只说:“我家主人想请您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