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松，捏着的蛋一下滚到地面。
太子看了看天，无太多神情，他道：“快亥时了。”言下之意是，你若是再不去睡觉，可就要被收拾了。
小丫头乖觉地往太子身后一站，朝一脸茫然的小光头眨了眨眼，“谢谢你今天和我一起玩。”
小光头点头，“施主多礼。”
他看着两孩子走远。
“咳咳咳……”
“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无事，风寒而已。”
“都怪晴晴，以后晴晴不半夜偷跑出来玩了。”
“嗯。”
“太子哥哥，生，生我的气了吗？”
“不曾。”
“太太子哥哥最好！”
结巴的小姑娘不顾华服上的狼狈，高举双手，欢呼不已。
而另一个……
小和尚的右眼不知何时有了一些些改变，墨黑的瞳孔间出现一丝丝赤金色，若细细看来，诡异至极。
此刻他微微握了握拳。
谁也不知他用这双非凡的双瞳看见了什么。
黄衫小少年的背后，窸窸窣窣跟着两个飘在半空的鬼魄，魂魄本无色，此刻却隐约显露出黑白来。
二鬼魄紧紧地跟在少年身后，那震天的将死之气扑面而来。
小和尚仿佛已然能嗅到地狱的腐臭味，令他作呕。
这让他意识到了。
这个少年，这个身份高贵被小施主称为太子哥哥的少年，命不久矣。
原来这就是皇家特意来到龙安寺的理由。
师父，这个少年还能救吗？
小和尚理清思绪，连忙朝方丈的院落奔去。
“师父，师父！”
方丈见推门进来的竟是自己最乖巧的小徒儿，便朝他招了招手。
小和尚喘着粗气，在蒲团下盘腿而坐。
“师父，太……黄小公子，还能救么？”小和尚殷切地问师父。
方丈面带慈色，见他瞳中有异色，便笑问他：“你看见了？”
小和尚点头。
“看见了什么？”
“看见黑白无常来索命。但不知为何他们只停在了黄公子的身后，没有立刻勾走他的魂魄。”小和尚用稚嫩的声音道出自己的疑惑。
方丈轻笑。
“师父笑什么？被那索命鬼盯上，黄公子肯定活不了了，师父不救救他吗？”小和尚着急地问。
方丈只看了看房中的小佛像，叹息道：“云渊，师父纵使能窥些天机，却也不能逆天行事。早年，你师祖曾为未出生的黄公子批过命，天煞孤星，此生无后。”
小和尚咋舌。
“后来你师祖他老人家圆寂归天，黄公子的命相便再无人敢批。”方丈摇了摇头。
见他不答，方丈继续道：“你生来有阴阳双眼，能见鬼物。佛道之中，论你为阴邪之物，而为师觉得，这也是上天赐下的命。”
“一定是有什么姻缘因果在牵着你，所以才让你有了这阴阳之眼。”
云渊不太明白。
不是在说黄公子的事吗？为何突然又说起了他的阴阳眼呢？
方丈似乎能看透他那干净双眸中所想所惑。
他伸手按上小和尚的头顶，慈爱地抚了抚：“切记，天意不可违。用你的这双眼，造福万人，不可做任何阴邪祸害之事。”
小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去吧，该回去歇息了。今日你在黄公子身上所见，不得与旁人道。”
“是。”小和尚起身，恭敬地鞠躬离开。
他走后，方丈露出颇有欣慰的神情。
师父，在天之灵可有见到？小云渊一心向善，没有被鬼邪所惑，人存着本心呐！
他犹记得，那日师父圆寂前在他耳边的尊尊告诫。
“合慈，小云渊生来天眼，半魂于阴间尚存。你要好生教导，绝不可让他祸害苍生。”
他连忙应是。
“不过为师也不担忧。小云渊啊，是天极富贵之命，是好人之相。为师啊……不担忧。”
说着这样欣慰之语的师父闭眼而去。
在那之后，合慈接任方丈之位，并一心好好教导小云渊。
索性，这孩子，当真没有让人失望。
从他被带到龙安寺，时至今日，已六年之久，不曾驱使鬼邪害人，寺院内也相安无事，在师父过世后本该沉寂的龙安寺，却奇怪得……香火竟越发旺盛。说是阴邪之眼，在他身上，反而像是龙安寺的福源了。
唉。
“只是为师啊，也陪不了你多久啊，小云渊。”合慈方丈微微轻笑。
他祭出天书法器，对天长念了一串佛语。
天有恩泽，造福万物。灵人相祭，许之天命。
将黄公子的生辰八字写下。
本该在天书上映出的命数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合慈方丈震惊之余，一口鲜血喷出。
“师父，合慈终究，没有那个能耐批出太子殿下的命来啊……”
他擦去嘴角血迹。
阖眼微笑。
提笔写下交托之信。
最后落款——云渊。
小云渊，为师做不到的事，你一定可以。若是能救下太子，便试上一试吧。
神色迷茫间，黑白二鬼悄声来到房中。
“该走了。”白鬼低声唤他。
合慈颇有诧异，问：“鬼使大人，我乃佛家之人，这死别圆寂不归天反而要入鬼狱。”合慈极其诧异。
他的灵魂被白鬼的锁链一扣，生生拉出了体外。
他飘在半空，看着脖间锁住的铁链，仍不可置信。
黑鬼领路，解惑道：“佛法西天，远着呢。你飘不过去。等你这魂飘到西天时，只怕都被怨鬼吃了干净。”
“东天之上，天道为序，而管鬼魂的，唯北阴酆都大帝，大帝之下尚有十大阎罗殿主。此事，切记。”
“我记住了。”合慈心中也是豁然开朗。
他是鬼，不是人了。
只是这地狱……想想还是有点害怕。
白鬼见他面露骇色，便不屑地嘲讽道：“惊慌什么？地狱……呵，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地狱有哪儿不好啊？十大阎王殿主各各温和可亲，只要没在凡间犯过什么大错的，全都得了好的转世。
身怀功德的，说不定还能在冥府寻上个一官半职，从此长生不死，不必经轮回之苦。
还有宽和的帝上，总是给他们发好吃的鬼煞，这可是冥府的福利！
更不说他们冥府景色优美呢！
呵，你问怎么个美法？
能让仙家（相思子）都看的目瞪口呆、长留不走，即将要嫁给咱们帝上（大雾），你说我冥府好不好嘛！
无知凡人！
白鬼一瞪眼。
合慈只敢战战兢兢地点头。
翌日，合慈方丈‘圆寂归天’。
第22章 命不久矣
合慈方丈的遗身是第二日清晨被弟子发现的。
闭寺谢客，白绫高挂。
闻其丧言，龙安寺寺众均是大悲。
而其中最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莫过于昨夜还受了师父一番教导的小和尚云渊，还有本来求方丈相助的皇室中人。
皇后几欲昏厥。
王妃赶紧扶住，看着那满目凄白的缟素，只能无言悲痛。
皇后撑着额头，惨笑道：“是不是这上天真不要我儿活命？”
“皇后娘娘……”
就在这时，太子牵着龙晴过来。
他似乎并不意外这寺里寺外的哭嚎，只道：“在这多住几日。”
皇后见了他俩，掩去眼中悲伤，对他道：“易儿喜欢这儿？”
太子点头。
龙晴五根小肉手指头把太子哥哥的尾指捏住，看看娘亲又看看皇伯母。
难得没有闹腾。
为何大家都这样了？
今日她在寺院里撞见云渊小和尚也是，眼睛都红啦！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哥哥，发，发生什么事了吗？”龙晴小小声地问他。
太子摇头。
“是发生了事吧，皇伯母哭了，小和尚也是。”她低低声自语，很小心翼翼。
王妃看着自己谨慎地躲在太子身后的女儿，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分明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偏偏有时候又胆小得让人觉得莫名。
再看看给女儿做‘盾牌’的苏易太子，心里又泛起悲痛。
“咳咳咳——”太子又猛地咳了起来。
皇后大惊，要去扶他，被他向后一躲。
“我无事。”太子避开后，拉着龙晴就走，“命该如此，何必悲戚。”
凡人的一生，说长了是短短七八十年，说短了可能出生几日就夭折。
而苏易，命属疫，阳寿不过八年。
谁又能改了他的命？
就连他不行。
帝君如此想。
然后他低下头，看牵着他手又恢复笑容的小丫头，莫名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太子哥哥？”小姑娘歪头对他笑。
摸她的头唉？
太子哥哥自小不喜别人碰他，也很少主动会去碰别人。
龙晴想，当然啦，我是个例外！嘿嘿(*^▽^*)
“我陪不了你多久。”帝君垂眸，掐指欲要算，身后跟着的黑白无常立刻会意道：“帝上，还有十日。”
帝君手一僵，微点头。
龙晴不明其意。但没来由地心里一慌，她不走了，就扯着太子的手，站定，嘴里赌气道：“没关系，晴晴会陪着太子哥哥的！”
“嗯。”
“虽然我最讨厌太子哥哥了！”龙晴哼声。
“……哦，为何？”帝君难得扬眉。
讨厌他？
这小妖精，重生一回，倒是胆子越发大了。
被那双幽深黑瞳看着，龙晴心里一颤，难免地又磕巴起来：“因为，因为太太子哥哥总总让我结、结巴！从小到大，宫里宫里的小太监老是笑我！”
“你知道小花的徒弟吧！那个小叶子啊，老实嘲笑我！我最讨厌他了！”小丫头又告起状来。
“……”帝君无奈。
跟在身边的花公公眼观鼻鼻观心：郡主殿下，小叶子他也就在您结巴的时候没忍住笑了一声，您记了这事儿两年，还捉了虫子放在他棉被里给他咬了一身的包，害得现在小叶子见着您就躲得远远地！这些您都忘了啊！
“你要管束自己。”帝君伸手，将她的脑袋摁住，“你是郡主，京中贵女。若再顽皮，日后会嫁不出去。”
本只是拿凡人俗话吓吓她。嫁人？不可能的。
不过谁知那小丫头理所当然地张口反驳：“娘说要把我送进宫里去！嫁不出去我就陪太子哥哥一辈子啊！”
花公公心中悲哀：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的一辈子还有几天……
太子难得莞尔，问她：“何为一辈子？”
“从生到死，不同生但同穴。”小丫头掷地有声。
帝君听了，颇有感慨。
他对身边的黑白无常传音道：“记下来了？”
白鬼连连点头，“帝上放心。”
虽然他们不是很懂帝上为何要让他们用仙术把这在这凡间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不过唉……也不重要，可能是帝上与未来王后之间的小情趣呢？
“太子哥哥，为何不说话？”小丫头嘿嘿地笑过，挠了挠脑袋，“其实这句话是我从话本里看来的，觉得特别有意思，就背下来啦！”
“……”帝君沉默。
——“白鬼，把这一段截掉。”
白鬼不知所云，“是。”
黑鬼在旁边笑他傻：“连这都不懂！”
白鬼怒瞪他，“难道你懂？那你跟我说说，为何帝上要把这段截掉？”
黑鬼抱着双臂得意地笑，“那当然是因为……唔唔唔……”
帝君黑脸传音：“闭嘴！”
这边热闹得不行，小龙晴却觉得自己受了冷待，不高兴地踢着脚边的石头，“太子哥哥！为何不理我！”
太子回神，轻嗯了一声。
帝君：这事，不是等你回去后给摸吾一次头就能解决的。两次……不，三次吾就考虑一下吧。
龙晴听他回应，又乐呵起来：“太子哥哥，我跟你讲哦，那日春儿给我念了一本话本，讲的是孟婆和月老的故事哦！”
太子点头。
“你要听吗？我讲给你听哦！”龙晴献宝似的瞪大双眼，等着他说想听。
可惜——
“不听。”帝君想，若是可行，他倒是想将月老永远放逐凡间。
“太子哥哥你要说想听！”
“不。”
“说想！”
“……”
“你说想听！”
“……”
太子在前头走，小晴晴跟个小奶熊似的挂在他小肩膀上，决不妥协：“你快说想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