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绪淡淡扫过她一眼,声色如常,听不出起伏:“她不会说话,皇叔有什么要紧的问我便可。”
沈卓北恍然大悟,点点头,又可惜的摇了摇头,是个哑巴,可惜,可惜了。
沈绪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知道他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皇叔定是误会了,淡淡道:“方才皇叔问是哪家姑娘,芮家独女,芮毓。”
“嗯……”沈卓北摸着小半搓胡子点点头,半响才拧眉说:“芮家?哪个芮家?”
“八年前,太子太傅,芮家。”
沈卓北一不小心揪下几根胡须,疼的他一个激灵,要是提起太子太傅,那便只有一人了,芮青山。
他神色渐肃,起身朝左下走了两步,立在芮毓面前仔细打量,没想沈绪这小子竟然能找到芮太傅之女,也没想到芮家姑娘是个哑巴。
沈卓北一时无言,若有所思。沈绪今日的目的他领会了,摆了摆手,只说事情交由他手,让沈绪只管放心的走。
沈绪微微颔首,拉起一旁还发着呆的芮毓,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匆匆上了马车。
沈绪满意的松了松嘴角,皇叔为人通透,倒是个好帮手,不需他多言皇叔就知道他带芮毓来的目的。
说白了,他带芮毓下山就是要给她名正言顺在平城立足的名头。
果然此事过去不久,沈卓北在朝中公然提起修缮荒废的芮府一事,并直言太傅之女如今身在梁府,待芮府修缮好,便立马让她搬进去住。
这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必非要在朝堂上说。可谁不知太子太傅虽是个闲差不担任要职,可当年芮太傅同太子最为要好,还是纯德皇后为太子择的老师。
而如今太傅逝去,太子势来,他的独女必定受到太子恩惠,来日富贵荣华皆在手,若是嫁到了哪家,那说不准是福气。
只不过人在梁府……
有好奇的,有别有用心的,各个卯足了劲儿打探芮府,到底是哪个姑娘?
在芮毓身上吃过几次瘪的窦良孝愁眉不展,平城里的官家女子大都多有来往,忽然多出个芮府小姐,她心下也有几分好奇。
不过思来想去,她也去过梁府,怎么就没见到什么……
窦良孝猛地一怔,抬头不可置信对身边对着账本的林氏道:“母亲,父亲是不是在查芮家那个姑娘?”
林氏叹了声气:“你兄长的腿被人活生生打断,你父亲哪有空管别的,不过这个芮家的姑娘我倒是听人说过几嘴,你有空啊也多走动走动,她可是太子恩师之女,有体面的。”
窦良孝不在意的偏过头,窦扬邵并非和她一母同胞,而是父亲原先的正妻所生,断了腿也是他自个儿在外头招惹的祸事,活该……
半响,窦良孝喃喃:“落水的那丫头?”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那般紧张,还将她安排在一个园子里,窦良孝一口气舒了出来,她还以为是太子的女人。
——
这几日,来梁府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都说想见见芮小姐,还自称同太傅生前交好,全让梁夫人给打发了。
“一个个,上赶着巴结,我看往后阿毓回了自家府中,也得找几个厉害的妈妈守着门,别什么人都放进来……”
芮毓虽然不知道梁夫人所言为何,也依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一边听着梁夫人讲话,一边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出府呢?
凝香见芮毓游了神,忙拉了她两下,笑说:“姑娘在想什么,夫人都走了姑娘也不知。”
芮毓偏头一瞧,果然只剩自己和凝香二人在小径上。
回了冬雪园,芮毓没往自己屋里走,反而转了个弯去了沈绪屋里。
庭院里几个季家军在练把式,见了芮毓纷纷停下动作,喊着:“芮姑娘。”
屋里的人被这声惊到,笔墨一个不小心浸透了宣纸。
沈绪放下笔,芮毓正好推门进来。
她倒是十分熟捻,执起刚被放下的笔,在那张作废的宣纸上草草写下两个字:出府。
沈绪从她手中抽回紫毫,眉间因为几日都未休息好而有些疲倦,只说:“这几日外头不太平,若是实在想出去叫上丫鬟陪着,不必通报我。”
又等芮毓看了他半响,沈绪的目光才从那堆信件里移开,他想了会儿,还是起身说:“到门外等我。”
前些日子凝香带她吃遍了平城的大街小巷,芮毓记性好,便将几家味道极好的都记住了。
这家酸鸭汤,尤其的棒,师父都做不出这种滋味儿来。芮毓还没进门便舔了舔嘴角,沈绪劝阻的话到嘴边,见状也只好吞下去。
小店破落,还开在小巷子里,她才来平城短短数日倒是已经熟门熟路了。
看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鸭汤上桌,芮毓十分谦让的往对面一推,即便自己已经馋的不行了。
那双媚眼诚诚恳恳的在告诉沈绪,好吃,特别好吃,快吃吧。
沈绪垂眸,这碗因为年份太久色泽暗沉,看上去像是没洗干净似的。
可对着这双殷切的眸子,沈绪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勺子送入嘴中,一口暖汤滑过舌尖,味道倒是鲜美的……
芮毓笑盈盈的,等来另一碗上桌便埋头吃了起来。
好吃的,都是好吃的。芮毓自知沈绪待自己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差人送来,便也想将好吃的分他一份。
师父说过,知恩图报,她才不是忘恩的人。
沈绪放下汤匙,问她:“好喝吗?”
那是自然,芮毓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眸中染上些许笑意:“那谁付钱呢?”
芮毓原本转的灵活的眼珠子攸的一愣,为难的摸了摸随身布囊,再垂头看这碗酸鸭汤里肥肥嫩嫩的鸭翅,那现在是吃还是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绪内心:用我的钱报我的恩,想得美。
第25章
25
芮府正在大肆动工,平城无人不知安平王如今是大操大办迎接芮家独女回府。
而那芮家独女,又成了梁家义女,身份一下上了几个档次,惹的平城一些世家小姐也想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听说,那容貌是万里挑一的,要比才女徐明珠还要好看。
同时听到消息的,除了这些官家,还有平城首富杨家。
八年前最为轰动的消息无非就是芮家夫人姚氏在芮老爷死后没多久,尸身还没凉透就嫁给了首富杨家,那杨柏也是个死了正室,还留有一女的人。
八年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被翻出来说了一遍。
姚氏今日同几位商贾太太出去摸牌喝茶,被明里暗里这么说了一通,她起初还不知缘由,待让丫鬟打探一番后,险些没站住脚。
她屏住呼吸:“你说谁,芮家小姐?哪个芮家?”
丫鬟为难,低下头没敢再说。
杨窕一身粉衣走过来,冷笑一声:“自然是夫人的夫家,芮家啊,怎么,你为嫁我父亲连亲生女儿都没敢要,这会儿她回来了,你不去看看?”
姚氏面色煞白,被丫鬟搀扶着回了房,可她也坐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换了身衣物又戴了几只贵重的簪子这才出门。
丫鬟看她着急也不由着急起来:“夫人这样去梁府,恐怕梁府不会理咱们……”
她们虽是平城首富,但到底不过一个商人之家,与这些个官家人家比还是上不了台面,何况是梁府呢。
姚氏已经顾不得脸面,只想赶紧见到芮毓,到了梁府敲门拜见,帖子还没递进去,正逢梁夫人要出门。
姚氏定了定神,恭恭敬敬道:“梁夫人。”
原本芮家同梁家交好,芮太傅逝世前梁夫人也没少和姚氏一起吃茶点,只是八年未见,姚氏身上全然没了那种大家风范,反而添了些小气,梁夫人一下没认出来。
待认出来人后,她面色一沉:“关门!”
那红棕大门硬生生在姚氏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姚氏心头被吓的一跳,恍然醒悟。
喃喃道:“怪我,怪我,当初不该留她在府中……”
姚氏正打算走时,听到门那头梁夫人在说:“是要出门?”
但并未听到有人回话。
不知是不是太敏感,姚氏定住了脚,就觉得来的人说不准是芮毓,她便立在门外,巴巴的看着那扇门。
梁夫人给凝香使了个颜色,凝香虽不知出了何事,还是下意识劝芮毓:“今儿个天也不好,说不准会下雨,姑娘想出府玩不如等明日?”
芮毓难得倔强的摇了摇头,不行的,要今天。
凝香更为难了,看了眼梁夫人摇了摇头。
姚氏等了许久,明明听到门那头有人在讲话,却迟迟不出来,她赶忙上前拍了拍门:“梁夫人,梁夫人。”
丫鬟拦着她:“夫人,咱们下回再来吧……”
看着偌大的梁府,她怕万一得罪了人可怎么是好。
芮毓听到声音抬头瞧着门,抬脚就要走过去。梁夫人拦住她,可再一想门外那个人毕竟是她生母,难不成以后都不见了,便只好由着她把门打开。
姚氏一下扑进了梁府,脚下打滑差点撞了芮毓,还好凝香手快拉了她一把。
只见姚氏眼带泪光,看着芮毓泣不成声,如演一出哑剧一般。
芮毓疑惑的抬了抬眼睛,不知这人是谁,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姚氏发觉芮毓没认出她,不由一顿,小声抽噎道:“阿毓,我的阿毓……”
姚氏双手伸过来想抱她,终究没敢。
芮毓呆立在那儿,站了许久,也听面前的妇人哭了许久,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凝香面带惊慌:“姑娘脸色怎么白了,姑娘哪里不舒服?”
芮毓嘤了一声,肩膀竟微微抖了两下,与姚氏面面相望,几行眼泪落了下来。
凝香目瞪口呆的,弱弱喊了句:“姑娘?”
姚氏伸手想拉芮毓的手,被芮毓偏身躲了过去,她甚至还退了小半步,像面前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若仔细看,芮毓那张被夸的万里挑一的脸实则像极了姚氏,想当年姚氏也是名动平城的美人,否则杨柏也不会娶这样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只是这张脸芮毓怕极了,缩着身子扑进凝香怀里,凝香只好拍着她的背,一边着急的请梁夫人指示,一边哄道:“姑娘不怕,姑娘不怕。”
芮毓脚步彷徨,原本要出门的心思已经全然没有了,匆匆就往冬雪园走,一路遇到赫北杨威等人,在众人诧异之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甚至都没让凝香进来。
凝香在外面急的跳脚:“姑娘,姑娘?”
秋水正从偏房悠哉悠哉走过来,稀罕道:“谁惹姑娘生气了?还头一次见姑娘发这么大脾气。”
凝香心烦意乱道:“姑娘没生气,哭了。”
秋水惊诧的挑了挑眉,又兀自离去打探消息了。
赫北偷听了一耳朵打算去沈绪屋中,安平王还在同他议事,赫北也不好打断,在门外站了会儿,直到安平王大腿一拍,这才算完了。
沈卓北笑眯眯的离去,走前还不忘说:“说好了,再替你监国一阵子,你小子可别在外头呆久了不愿回宫了。”
沈绪客气的弯了弯嘴角:“皇叔说笑。”
终于等到安平王走,赫北一扭头就对还站在长廊下的人说:“殿下,我听凝香姑娘说,芮姑娘好像哭了,啧,也不知道是谁、”
沈绪目光幽幽看过来,赫北立马噤了声,抱着腰间的大刀跑了。
沈绪过来的时候,凝香还蹲在门前,有气无力的拍着门,嗓子都喊哑了:“厨房做了新点心,姑娘要不要吃一些?”
里头还是没动静。
忽然身边一片阴影落下,凝香扭头望一眼,惊到跳起来,还没来得及说清事情原委沈绪就已经推门进去了。
他先是在门前停了一瞬,环顾四周竟然没见有人,直至穿过屏风,才看到芮毓竟然缩在梳妆台的角落里睡着了。
眼下甚至还是湿润的。
沈绪才刚伸手想碰一下他,指尖堪堪划过脸颊,芮毓嘤的一声吓醒,一双美目直溜溜的看向来人,像只在山中走失的狐狸。
狐狸找到了养她的主人,便一下子扑上去,缠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芮毓把头埋在沈绪颈间,两手圈在他脖子上,身子还微微发抖,看起来惨兮兮的。
沈绪只微微一怔,顺势拦腰抱起芮毓走向屏风另一端的床榻,还没放下她芮毓就已经不肯撒手了,脸颊贴在沈绪脖子上,偶尔蹭一蹭,鼻尖还会触到他,痒痒的。
他转了个身,自己坐在床榻上,把芮毓放在腿上,两人的姿势有多出格他也并未多想,只是凝香在门外看的心下一个咯噔,忙自觉的把门关上。
“见了谁?”沈绪低头问。
芮毓睫毛抖了抖,眼神溜到他脸上,这会儿居然还能分出神看一眼沈绪的脸,她抽了抽鼻子,好看,长的好看。
注意到了她分神,沈绪眉目一挑,下意识放缓了声音:“看什么?”
芮毓像被抓到了把柄,忙又低下头,揪着他的衣领的手也微微一紧,方才的不愉快仿佛一扫而光。
这会儿凝香刚从外院接了个东西,试探的敲了下门:“姑娘?周黎坊送来东西,说是姑娘的。”
芮毓磨磨蹭蹭从沈绪怀中跳下来,自己擦了眼角的泪才去开门。
沈绪怀中一空,刚才那点温柔也随之消失。
从凝香那接过匣子,芮毓耷拉的嘴角这才微微一扬。
凝香看她的表情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笑说:“原来今日姑娘急着出门是要去周黎坊取东西?送东西的人说不见姑娘,这才送来的。”
凝香也好奇,芮姑娘到底在周黎坊定了什么东西,还神秘兮兮的。
芮毓眉眼一弯,转身就把这个匣子塞给了沈绪,然后一脸期望的看着他。
沈绪心中微微讶异,在芮毓的注目之下开了匣子,里头竟是一个琉璃制的小瓶子,瓶身雕着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