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毓怔怔的抬起头,望着太后那张脸眼底掀起一阵嫌恶。
八年前,芮太傅带着小女去东宫同太子一同读书习字,路上被窦皇贵妃拦了路。
那人出言刻薄,剜过来的那一眼,芮毓还记得分分明明。
若不是看到这串红玛瑙,芮毓也只当忘了。
门外有宫女一路小跑进来,先是被屋里头杂乱的景象弄的一愣,才惶恐道:“太后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宫女没敢说,皇上脸色不大好,像是领兵讨伐的。
沈绪带着外头一身热气和一身怒气进来,就瞥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太后站在她面前,她就当着太后的面,伸腿踢了一下地上的几颗珠子。
那珠子被她踢进了小几下面,找不着了。
沈绪一愣:“………”
芮毓抬头看到她,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像被人抓住把柄一样。她一张脸涨红,假装没事一般低下头。
沈绪冷冷瞥了几眼屋中人,最后目光停在秋水和瑶花身上。那束目光如芒在背,扎的秋水和瑶花止不住发抖。
秋水是见过沈绪为了芮毓发脾气的,忍不住替自己辩驳两句:“皇上,是姑娘想看白菊,这才进了宁圣宫……”
阿钗走到太后身边,看一地散落的玛瑙:“这是太后娘娘最爱的首饰,芮小姐这一拉扯……”
太后笑笑:“倒是无碍,我看她喜欢的紧。”
阿钗才笑说:“娘娘这么喜欢芮小姐,方才芮小姐推倒了奴婢,娘娘都没计较她冒失呢。”
太后顺着话说:“ 无心之过罢了,皇上也不要同她计较才好。”
芮毓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她做的坏事都说完了,她偷偷瞥一眼沈绪,然后迅速垂下头。
唔——
沈绪笑看一眼太后,太后被他这么一瞥,竟生出一股冷意。
他淡淡道:“母后不计较,可朕不能不计较。”
他睨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姑娘偷偷瘪了瘪嘴,一副还受了委屈的模样,不由好笑。
阿钗闻言,忙低头说:“皇上不必为奴婢做主,奴婢无碍的,只是小小蹭破了皮,养几日就好了。”
沈绪微不可闻的轻笑一声,扭头转向还跪着的秋水瑶花二人,稍稍一作思索:“宫人不得当,理应处死才是。”
太后脑门一跳,猛地看向沈绪。
赵权只抬手挥了挥,就有两个太监上来压走了瑶花秋水,一阵鬼哭狼嚎后又恢复安静。
阿钗这时候也恍然大悟,皇上说的计较,不是同芮毓计较,而是同他们计较!
她缩了缩脖子站在太后身后,再不敢多言。
沈绪眼神从太后面上划过,然后才朝芮毓道:“愣着做什么,走了。”
窦太后看的分明,那芮毓从她身边经过时,分明是斜了她一眼!
气的窦太后两肩直发颤,但死活想不起为什么。
芮毓跟在沈绪身边一路往御乾宫的方向走,很乖的低着头没说话,他好像生气了。
是生气了吗?
芮毓偷偷瞥了一眼,正好撞上沈绪的眸子,她猛地扭头,身子一歪险些扭到脚,还好身边的人拦腰扶了一把。
腰间那双大手只停了一瞬,很快便拿开了。
沈绪双眼微眯,冷冷道:“拿出来。”
芮毓一怔,下意识把手背过去,五指扣的紧紧的。
“拿出来。”他耐着性子,直直盯着芮毓。
小姑娘果然经不住吓,看沈绪好像快生气了,猛地就伸出手,五指张开,掌心中躺着……一颗红玛瑙。
是刚刚她扯断的那串,前面听阿钗说太后最喜欢那串红玛瑙,芮毓便偷偷从地上捡了一颗藏起来,这样少了一颗珠子,串不起来,便再也不能戴了。
沈绪不知道说什么好,蹙着眉头问她:“不喜欢太后?”
芮毓低头看着脚尖,微微点头。
芮毓看沈绪半天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手足无措太后看了他两眼,扯着他一边衣袖,嘴微微抿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沈绪攸的一笑,反手握住那只不停扯她衣袖的手,这才转头吩咐赵权:“挑个聪明懂事的宫女和嬷嬷送去芮府伺候。”
赵权假装没看见沈绪手上的小动作,连连应是,仓皇告退。
忽然,手心一空。小姑娘抽走了自己的手,颇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沈绪。
不可以的,梁夫人说,男女授受不亲。
沈绪挑了挑眉,居然懂得害羞了?
梁夫人倒很有当教养嬷嬷的潜质,才几天的功夫能把她教成这样,是费了心思的。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小手不让拉了hhhh,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其实阿毓是记仇的,会用自己的方式惩罚别人,虽然幼稚了点。
第31章
31
“这是四甜蜜饯, 分别是苹果、桂圆、蜜桃还有青梅, 都是新鲜的呢,姑娘先尝尝开开胃,再过一两个时刻就该上菜了。”
常嬷嬷一边将碟子往芮毓边上推了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常嬷嬷原是伺候沈绪的, 既然现在皇上有意将她送去芮府伺候, 她虽舍不得宫里,但也是愿意。
赵权同她说, 这个芮姑娘不晓得规矩,没有心眼又不会说话, 自己一个人开府住宅,说不准还要被底下不懂事的丫头欺负。
常嬷嬷看这么一水灵的人,果断就应下了。
沈绪看她吃的高兴, 示意膳房今日早一刻钟上菜, 省得她吃饱了肚子用不下正餐。
膳房今日还特意加了道烤鸭,听说来了贵客,还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加菜。
同布菜的宫女太监一同进来的还有个红字粉裙的宫女,看她的着装便知是个高位宫女。
她小步走过来, 怕打扰皇上和贵人用膳, 特地压低了嗓音:“常嬷嬷特地叫我来一趟, 可有要事?”
常嬷嬷笑笑, 目光落在正埋头同鸭翅斗争的姑娘身上:“往后这就是新主子了,别看离了宫,可皇上疼的紧, 可要伺候好了。”
巧阅一愣,她原是伺候宫中女官的,再等个两三年说不准就能熬到个好位置。
巧阅思索半响,叹了声气:“是。”
左右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宫里厨子做的菜同外头的味道不一样,芮毓吃了个新鲜,眯着眼睛甚是享受,吃饱了歪在椅子上,将梁夫人那些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全忘到了脑后。
沈绪擦了擦帕子,轻笑道:“要是喜欢,以后经常过来用膳可好?”
芮毓欣喜的点点头,好呀。
沈绪嘴角微微扬了下,从宫女手中接过干净的帕子,执起芮毓的手细细擦拭着,芮毓乖巧的没动,任他伺候完了再朝她弯眉一笑。
平日里凝香也是这么伺候她的,芮毓来平城的日子别的没养成,这副娇生惯养的做派倒是养成了,每每用完膳自己也不动,就等着凝香伺候她。
巧阅与常嬷嬷在身后瞧见这一幕,纷纷低下头去。
都说芮姑娘是皇上恩师之女,果真是不一样。要是这么说的话,来日封个郡主也说不准,再嫁个侯门公府,她们这些伺候的也不比在宫里差。
用完膳,芮毓也没急着走。沈绪在书房中批奏折,芮毓就也呆在里头看他批奏折。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怎么都看不懂,唯有中间对症下药四字她看的眼熟。
沈绪感觉身侧的人忽然静了下来,扭头看过去,竟然见她认真的在看奏折。
顺着芮毓的目光,他一手按在那四个字上头,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淮县大雨连连,这雨一下便是五个春夏,那大坝是建了塌建了塌,这个折子正是对淮县洪涝提出的措施,不过也无非是要朝廷拨款拨款,可拨了这么多年的款,可有成效?
沈绪烦忧的丢掉这份折子,又偏头去看她,芮毓的目光随着那份折子一道飘远。
只听他问:“宫里好吗?”
她垂眸想了会儿,然后果断点头。吃的好用的好住的好,刚才听赵公公说,内务府里有很多小玩意儿,都是宫外没有的,那肯定特别好。
沈绪轻笑一声,将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再唤来巧阅给她重新梳,然后安排了一顶轿子送她出宫。
宫里哪里好了,偌大皇宫,除了宁圣宫里一个给他添堵的,竟无半分乐趣,还不如同她住在梁府时惬意。
思此,沈绪瞳孔猛地一缩。
那怎么可以,芮毓天性自由,他当日带她下山并未想拘着她,让她做一只笼中鸟的。
——
凝香一听到小厮说姑娘回府了,匆匆放下手中针线,待看到了来人,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一番,目光触及到常嬷嬷和巧阅,下意识缓了步子。
她四处看了下,怎么不见秋水。
常嬷嬷是老人了,开口同凝香说了事情原委,吓的凝香一下呆在原地。
秋水……死了?
“常嬷嬷,巧阅姑娘,府中的管事是安庆王送来供姑娘差使的,奴婢是梁夫人差来伺候姑娘,往后还请多担待。”
三人寥寥几句便熟络了,芮毓最熟悉凝香,拉着她就往屋子里走,她要泡个玫瑰味儿的热水澡。
凝香又是叫人备热水又是叫人备鲜花的,待芮毓入了沐桶她才敢问:“姑娘知道秋水做了什么么?”
芮毓摇摇头,她只知道皇上很生气,以后还是不要惹他生气的好。
她这么一泡澡就是大半个时辰,待凝香又为她擦干了头发,忽然巧阅便捧着东西进来。
巧阅神色困惑道:“这是梁府送来的,说是梁家公子拿来给姑娘尝个新鲜劲儿。”
一般人家,男子送女子东西是出格的,即便是义兄义妹也是一样,这个梁公子侯门大户,怎么会不明白道理?
或者,梁公子对芮姑娘有意?
芮毓的注意力一下被吸了过去,慢吞吞从巧阅手中接过这个蝴蝶模样的东西,捣鼓了半天,手中的线险些将自己的手绑了。
巧阅不由笑道:“这是风筝,要到有风的地方才能飞。”
风筝?
芮毓恍然大悟,原来它就是风筝。她在书中见过,却不曾知道长相。
芮毓觉得稀奇,正好今日风大,她在院中一玩便是一两个时辰,方才沐浴时拆了发髻凝香想重新梳她也不让,抱着那捆风筝线不撒手。
常嬷嬷许久没见过这般没有心思的单纯女子,便也不提什么仪容着装,由着她满院子跑。
这送风筝事小,可送礼的人和收礼的人事大。
消息分别传到了两个方向,一个是西边的杨家,一个是东边的皇宫。
赵权弯着腰,一边说一边打量沈绪的神情:“听说芮姑娘今儿个放了一下午的风筝,是梁府送来的,好像是梁公子。”
沈绪轻轻放下书册,眸子微微一顿,漫不经心道:“是么,梁府有心了。”
赵权若是没看错,觉得皇上对那芮家姑娘恐怕还别有所图,若只是报师恩的话,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够了。
可他偏偏还从心眼里疼那姑娘,赵权隐晦的试探了一下:“听说前段日子梁夫人满平城在为芮姑娘择婿,结果梁公子一回府,夫人那就没动静了,莫不是有意撮合?”
沈绪未置一词,又翻开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赵权继续道:“依奴才看,那梁公子相貌品行皆属上等,倒不失为好姻缘。”
啪嗒一声,沈绪合上折子,凉凉道:“你倒学会试探朕了?”
赵权攸的闭紧嘴巴,再不敢多一句废话。
第二日,赵权一大早就被差去传口谕,说是请芮姑娘进宫用膳。
啧,昨日皇上还甩了脸色,今日便要他宣人进宫……
巧阅惊讶得张了张嘴,才道:“进宫用膳?”
不是昨日才从宫中回府的吗?
赵权也觉得颇不好意思,笑笑道:“巧阅姑娘快替主子收拾收拾,晚了菜可就凉了。”
凝香愁眉不展走过来,为难道:“姑娘没醒呢。”
赵权脑仁一跳,难道要让皇上等着吗?
“那就请凝香姑娘再催一催,洒家怕皇上那没法儿交差。”
凝香只好逼着芮毓下床,一直到上了宫中的马车芮毓都还是迷糊的,眉宇间的困意浓郁,在车上睡了个回笼觉。
下了马车,过了宫门,芮毓困意才稍微散去。
七拐八拐好些功夫才到西暖阁,红棕小桌上已经上了酒菜,冒着热气,她到的正是时候。
芮毓抬眼瞥了下他,起床气还没消呢。
但又着眼于案上香味可人的菜肴,便也懒得同他计较,执起竹筷就夹了几样好吃的进碗里。
先皇上一步用菜可是大不敬,伺候的宫人纷纷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后来见皇上竟并无责怪的意思,不由觉得这个芮姑娘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等她垫了几口肚子,沈绪才幽幽出声问:“风筝好玩吗?”
芮毓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一块鲜嫩可口的五花肉上,她点头应下,好玩,当然好玩。
“比宫里好玩?”他继续问。
芮毓眉头紧锁,在沈绪逼近的目光下再一次不要命的点了头。
对面的人已经彻底冷了脸,想了想又问:“宫里的饭菜好,还是外头的风筝好?”
芮毓彻底懵了,一下反应不过来。紧紧揪着双筷子,难道选了风筝,她就不能吃饭了吗?
不可以……都要吗?
芮毓为难的叹了口气,认真思考了起来。
沈绪怕她手一松丢了竹筷,便从她手心中将竹筷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宫里的饭菜更好,是吗?”
芮毓的目光黏在那双被沈绪放在一旁的竹筷上,艰难的点了点头,那就宫里的饭菜更好吧。
沈绪攸的一笑,芮毓也随之松了口气,伸手把整碟南瓜饼放在自己面前,生怕一不留神就没得吃了。
沈绪满意的看着她:“明日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