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太妃是宫中为数不多还在宫中的先帝妃嫔,膝下无子,不曾被太后算计,而且先帝在时对她颇为青睐,加之嘉阳惯会撒娇,从而才让她们母女在宫中过得体体面面。
她向来不是个会委屈的人,一听说是宫外的人欺负到嘉阳头上,便差人将那个什么芮姑娘叫过来问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给嘉阳这丫头道个歉,这事儿便算完了。
嘉阳抬了抬下巴:“那我可要她跪着道歉!”
韵太妃剜她一眼:“皇上的板子你没挨够?”
“那回是我倒霉,正好撞上皇兄在那儿,今日皇兄不在连云宫,他还能时时看顾不成?”
嘉阳越想越气,一会儿定要叫芮毓好看。
况且她觉得沈绪不过是在世人面前装的个知恩图报,念旧的形象,这才打着恩师的名头体贴芮毓。
这不,这两日也没见御乾宫的人往连云宫跑,看来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那头连云宫,小宫女舔着笑脸要请芮毓去长信宫喝盏茶,嘉慧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妙,拦在了跟前,被后头几个太监压了胳膊,硬生生是将芮毓拽到长信宫。
进到明光殿,那宫女冷笑一声,从后头把芮毓推了进去。
砰的一声,芮毓双膝跪倒,险些撞到脑袋。
她拍了拍沾了灰的手心,倒抽一口气,抬头看到两个人,韵太妃和嘉阳。
芮毓的目光在嘉阳脸上停了一会儿,是那日挨了板子的人。
嘉阳见她不说话,气急败坏道:“怎么,现在又装哑巴了?你以为你不说话就不用同本公主道歉了?”
韵太妃拦住她,示意她身为公主的体面,嘉阳这才不情不愿闭了嘴。
韵太妃目光淡淡的落在芮毓脸上,忽然有些担忧,怕事情并不像嘉阳所言,皇上对芮家只有表面上的体贴。
这样的姿容,就算皇上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韵太妃朝她笑笑,温声道:“底下的丫鬟做事没轻没重的,可弄疼了芮姑娘?”
芮毓一张嘴抿的紧紧的,警惕的盯着韵太妃。
韵太妃更加和蔼的一笑:“不知芮姑娘要在宫中住多少时日?连云宫简陋,不如在我长信宫小住一阵,如何?”
嘉阳震惊,扭头就喊:“母妃!”
芮毓想了想,朝韵太妃道:“不好。”
她瞥了眼嘉阳:“我不喜欢她。”
顿了顿,她又说:“我也不喜欢你。”
韵太妃脸色难看,嘴角僵了僵,深吸口气才说:“芮姑娘可真是爱开玩笑。”
芮毓偏过头来时,嘉阳方才看到那只自己看上的小金簪,信步上前就要从芮毓头上将那簪子拿下来。
嘉阳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从来没人敢同本公主抢东西,你想被打死吗!”
芮毓猛地想起那人在她耳边说的三个字:自己想。
她回过神来,推了嘉阳一把,把嘉阳和韵太妃都吓呆了,没料到她居然敢在长信宫推打公主。
嘉阳躺在地上便哭了起来,芮毓转身就跑,嘉慧早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她跑出来,心里一喜,忙迎上去。
芮毓吓的脸色发白,一直到外头,才嘤的一声哭出来,手中紧紧拽着那只险些让嘉阳抢走的簪子。
赵权来时便是这么个景象,嘉慧公主手忙脚乱的问话,芮姑娘哭的我见犹怜,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皇上的想法,既然早知道芮姑娘被强行带到长信宫,为何不早些差他来呢?
一直到御乾宫,芮毓哭了一路,似是没有停住的想法。
嘉慧等人在正殿等着,只芮毓一人进了暖阁。
这回不等沈绪开口,她先哭着说:“我想不出来。”
沈绪明知她方才经历什么,可看到她哭的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动了怒。
静了半响,他才拍了拍身侧的长椅:“过来说。”
芮毓脚步半分都不挪动,只站在那儿:“她说要打死我。”
沈绪只好起身走过去,掰开她攥紧的手心,将金簪抽出来放在桌上,她手心白白嫩嫩的肉已经被簪子划破,甚至扎到了伤口中,也浑然不知疼的。
好像真的吓坏了。
沈绪一言不发,瞧了片刻她的掌心,又拿了上好的药酒,动作熟练的给她缠了一圈纱布。
再拦腰抱起小姑娘,轻轻放在长椅上。
这一连串动作过后,他方推门出去。正殿里,嘉阳和韵太妃已经被绑着丢在角落,嘴里还塞着白布,只呜呜呜的挣扎,却挣扎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东西他要慢慢教,比如?
第45章
45
沈绪负手立在二人面前, 二人一下静了下来, 只惊恐万分的抖着身子。
赵权弯腰从嘉阳和韵太妃口中拿下白布,韵太妃咽了口水,一边吓的脸都白了,一边还故作镇定道:“皇上这是何意?”
嘉慧原本缩在另一头旁观着, 没成想皇兄会分神看她一眼, 蹭的一下挺直了腰板。
沈绪冷冷道:“你说。”
嘉慧抠着手指头:“是长信宫的宫女带人来的,我我想拦, 但我拦不住……”
嘉慧越说越害怕,嘉阳在角落狠狠瞪着她。可想而知, 嘉阳回去后一定绕不了她的。
“啊——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砰的一声,那个长信宫的小宫女被推进了正殿, 仰头一瞧, 两个主子被绑在角落,她眼前正是一块绣着金龙的玄袍。
小宫女不敢再抬头看,匍在地上颤抖着。
沈绪睨了嘉慧一眼:“是她?”
嘉慧仔细瞧了下,才点了头。
此时, 梅芝捧着个红匣子过来, 赵权翻了盖瞧一眼, 这才挥手让她进暖阁。
芮毓以为梅芝捧过来的又是什么金银珠宝, 没想到却是一把匕首,匕首是好匕首,还镶着颗五角的翡翠玉石。
芮毓方才哭的嗓子哑, 说话时还带着哭腔:“给我的?”
梅芝睨了眼这匕首,点点头:“皇上赏的。”
芮毓拿出来,放在手中掂量两下,不重,但是这么小一把,杀鱼也不方便吧?
梅芝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怕她以为这匕首不锋利,又补了一句说:“姑娘要小心,这匕首是杀人的,锋利的很。”
芮毓手中动作一顿。
梅芝本该送完东西就走,可她见过芮毓几次,起初心中是讶异的,这般没有城府的人,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宫中。
后来皇上让她备下匕首给她,再结合正殿里的情形,梅芝心中有几分猜想。
她反而觉得,皇上太急了,恐怕会吓到芮姑娘。
梅芝将匣子一并放下,问她:“若是皇上让姑娘杀人,姑娘杀吗?”
芮毓眉头一皱,不带犹豫的摇摇头。师父说过,她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怎么还能杀人呢?
梅芝不再说,行了个礼便退下,脚步停在门外,还是没忍住扭头说:“姑娘应该听皇上的,皇上都是为姑娘好。”
正好,那个推了芮毓的小宫女被赵权压了进来,梅芝侧着身子让道,一抬眼,却见沈绪衣角带着血渍。
她心下一惊,匆匆去正殿瞧了一眼,小太监正在将韵太妃的尸体抬出去。
而嘉阳缩在角落,似乎哭都不会哭了。嘉慧也没好到哪儿去,吓得整张脸又青又白。
暖阁里,芮毓抠着匕首上的翡翠玉石,宫女趴在地上,不停朝芮毓磕头:“县主,县主饶命,奴婢一时手重这才推倒县主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县主饶命……”
另一边,沈绪站在她身侧,从她头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响:“还想不出来吗?”
芮毓仰头小声说:“有味道。”
沈绪蹙了下眉头,随后才想起来,身上沾了韵太妃的血,应当是有血腥味的。
他紧盯芮毓的脸色,淡淡道:“嗯,死人的味道。”
芮毓又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垂下头去。
忽然,手中匕首被人脱了刀鞘,刀面银亮银亮的,闪的芮毓眨了眨眼。
沈绪如哄稚子一般,弯下腰轻声对她说:“去,杀了她,这样就没人敢欺负阿毓了。”
芮毓一颤,将匕首扔在桌上,转而抓住沈绪的衣角:“我害怕。”
沈绪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怕什么?”
芮毓想了想,掉了两颗眼泪下来:“师父说,医者仁心,要,要救人。”
沈绪坐下来,同她挤在一张长椅上,轻声道:“好姑娘,你师父能救所有人,你不行。”
芮毓泪眼婆娑的抬头望他一眼,太过害怕的情绪让她忘记问为什么,只颤巍巍的接过沈绪递过来的刀。
赵权屏着气,眼睁睁瞧见芮姑娘接了匕首哭个不停,皇上太心急了,这恐怕得把她吓到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吧。
芮毓将匕首的刀鞘捡起来,合上,装进匣子里。
吸了吸鼻子告诉他:“有其他办法的。”
沈绪挑了挑眉:“你不杀了她,她下次便会来害你,没有其他办法。”
芮毓固执的点点头,将那红匣子塞给沈绪:“有的,有的,你去。”
沈绪一愣:“什么?”
芮毓看着他:“我不敢,你去好不好。”
芮毓顿了下,才说:“你说过的。”
沈绪蓦地怔了会儿,随即哭笑不得的推开她,上回从宫外抱她回来的时候说过,若有人要她死,他就帮她杀了那人。
没想到这个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沈绪瞥了她一眼:“那若是我不在,怎么办?”
芮毓揪着眉头想了会儿,倔强道:“你会在的。”
沈绪一笑,这话倒是好听。
只不过,宫里本就是虎狼之地,她这个心性是斗不过宫里的女人,因而沈绪并未打算纳妃,暂且拖着那些个心思各异的大臣。
只是,单是一个窦太后和一群成了精的公主就够她受的了,若手无分寸,怎能护的自己平安?
他就是想一直将她揣在身边,也不能够。
芮毓怕他不答应,忙又说:“她们都怕你,你在,她们不敢的。”
不等沈绪说话,芮毓凑近他蹭了蹭:“我不喜欢刀子,刀子还给你,这个给我。”
她说着,指了指匣子里匕首上的那颗翡翠玉石,方才抠了好久都没抠下来。
沈绪:“……好。”
罢了,以后再说。
夜里,几个小太监将宫女的尸首扔进了乱葬岗,随手丢进了死人堆。
此时,一辆破旧的马车从宫中驶出。嘉阳被堵了嘴绑了手,不停用身子撞车厢,小太监拉住她,不耐烦道:“四公主撞坏了身子,玉清观也无人给公主诊治,悠着些吧。”
两行泪从嘉阳眼下滑落,她呆坐在车厢内,皇兄居然为了一个宫外女,杀了她母妃,还要将她送去道观当姑子!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宫里忽然少了一个太妃一个公主,却无人敢声张,据说韵太妃和嘉阳公主冲撞了皇上,在御乾宫口出狂言,皇上大怒之下便处置了韵太妃,将嘉阳公主送去玉清观,恐怕这辈子是没有回宫的机会了。
这一出弄的宫中又对新帝更害怕了,原本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东宫里不得宠的太子殿下,现下却更敬畏几分。
嘉慧自从上回见了韵太妃的死状后便吓病了,旁人不知道韵太妃是怎么死的,可她知道啊,是因为芮毓,皇兄是因为她才杀了韵太妃,一刀入喉,血溅当场。
可、可皇兄究竟为何要将芮毓送进她这个破宫殿里?宫中哪里不好,偏偏是她这处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地方?
红勺轻轻推门进来,怕吓着嘉慧,低语道:“公主,窦三姑娘来了,说是替太后娘娘看望公主,还送了药过来……”
嘉慧一惊,匆匆忙忙起身更衣。太后差人过来,马虎不得。
窦良俏第一次见这个嘉慧公主,扯出一抹和善的笑来,说了几句体贴的话,话头一转,问:“芮妹妹在吗?”
嘉慧一顿,忙去问红勺。
红勺:“方才好像赵公公来,同姑娘一道出去了。”
嘉慧点点头:“想必是皇兄…”
提到皇兄,她身子又是一颤。
窦良俏好不容易又进宫一趟,听说芮毓会说话,竟不是个哑巴了,她还不信专门从宁圣宫绕过来瞧瞧,却扑了个空。
她面上笑笑,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告辞,那头芮毓便抱着东西信步走来,她抬头望了窦良俏一眼,然后把怀中的小盒子打开,朝嘉慧说:“送你的。”
嘉慧啊了声,惊诧的看着一盒子首饰,其中有只红珊瑚猫蝶头花,这是五公主最常戴的一件首饰。
她温温吞吞问:“送我的?”
芮毓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说:“嗯,她们说送给你,我帮你拿回来。”
嘉慧不太信的看了她一眼,莫不是她抢回来的吧?
窦良俏看芮毓没有搭理她,便径直凑上去,捉着她的手臂笑道:“芮妹妹,你在宫里住多久呀?”
芮毓看看她,才说:“很久。”
窦良俏嘴角一僵,这丫头就算会说话,也还是个不知礼数的,哪有宫外女子进宫小住的,还要住很久?
窦良俏笑了两声:“是宫里有什么好的?竟让芮妹妹这么舍不得走?”
芮毓拧着眉头,扭头朝看到嘉慧的绣鞋已经换成新的了,衣着光鲜。
她顿了一下:“我住在这里,你能穿好看的衣服。”
嘉慧一怔,想明白后感激涕零的,眼眶红了一圈。
都好几日她这才想明白,最近内务府频繁来送东西,竟是看在芮姑娘的面子上?
不是因为皇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芮毓认真说:“而且,皇上喜欢我,他喜欢我住这儿。”
嘉慧忙去看窦良俏,果然看到窦良俏变了脸色,她急哄哄说:“什么呀,这话不能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