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叹气,失望地说:“可惜不能教你骑马啊。”
“我很小就会骑马的。”
姬无镜更烦躁,道:“谁那么烦啊,抢了我教你骑马的机会。”
“父亲教的呀。”
姬无镜眼神阴翳地瞥向顾敬元,在心里骂:这老东西可真烦啊。
大概是天太冷,鱼儿都不肯出来,一个时辰过后,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顾敬元扔了鱼竿:“回家!”
“父亲,我不跟着一起回去了,先去酒庄一趟。”顾在骊道。
荣元宥想了想,默默跟在顾在骊后面十来步的距离。
顾见骊本想和父亲一起回家的,但是姬无镜没让她走。
与此同时,林少棠去了姬岩的住处。他迈进侧屋,看见姬玄恪,问:“昨日你为何没去武贤王府?”
“去了,有事先一步离了席。”
姬玄恪昨天的确去了,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顾见骊受人追捧地出现,也看见了她与姬无镜躲在凉亭里相对吃面。
然后,他便没等着刺杀行动开始,先一步离席了。
林少棠在屋内徘徊了一会儿,才略焦急地开口:“二殿下怎地还不来?”
姬玄恪将手中的玉扣收起来,看向他,说道:“不必如此急躁。”
“我怎能不急?”林少棠苦笑,“她困在宫中日夜装傻熬日子,我恨不得立刻将她接出宫来。自打她入宫,这日子简直度日如年。”
姬玄恪默了默,才劝:“我们如今筹谋之事若有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的结果。纵使心里再如何焦急,行事也当稳妥。”
林少棠眸光黯然了一瞬,又轻叹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昨日眼睁睁看着刺客冲出去刺杀姬岚,我是那么希望那几剑真的能刺进他的胸膛,刺出来个窟窿!就算知道不可能,那一刻心里还是有了盼头。我眼睁睁看着陈河轻易挥开刺杀的人,那一刻我甚至盼着姬昭能忽然出现一刀斩了姬岚!”
“我们的计划本就不是刺杀他,那些死士将话喊出来,也扰了姬岚的心神,目的便已经达到了,林郎不必惋惜。”姬玄恪道。
林少棠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姬玄恪献给姬岩的计策里,他们并非真的要刺杀姬岚,那样的场合想要刺杀姬岚实在困难,选的人都是死士,只要把话当众喊出来便是完成了使命。
姬玄恪提前若有似无地暗示了姬岚这场刺杀,让姬岚心生防备。姬岚果然中计。姬岚本就是个多疑狡猾的人,而且他登基一年至今未捉拿到姬岩,心里早就急了。他得了消息,仍旧冒险来这一趟。姬岚设想将计就计,在备好充足护卫的情况下,利用这场刺杀揪出朝中逆臣。至于被他揪出来的那些逆贼,是他怀疑许久的臣子,忌惮、怀疑,却又不确定是否有反心,更找不到光明正大发落的罪名。
于是,他以为自己将计就计,利用这场刺杀,再安排东厂对生擒的刺客严刑逼供,供出他想让刺客供出来的人。当然,刺客并不会听话,姬岚顺手安排了一个假的供书。
反贼名录很长,朝中近乎于大换血。
姬岚以为自己很聪明赢了这一局,可他不知道他目前走的每一步都在姬玄恪计划之中。
顾敬元寿宴,不仅是京中权贵,就连来京贺岁的亲王公侯也在。
姬玄恪安排死士临死前高喊出姬岚弑父篡位的恶行,又说出姬岩这个原本的储君仍旧在世的实情。
这只是第一步,或者说只是个导火索,可以连起后续大火燎原。
计策的重点在那份反贼名单上。
姬岚生性多疑,姬玄恪和姬岩安插在朝中的其他几位大臣花了半年的时间,利用姬岚的多疑让他怀疑一些对他忠心的大臣是姬岩一党。
这一份姬岚亲自书写的反贼名录里大半都是忠于他的臣子。是他自己亲自斩杀了自己人。
而当姬岚处理完这批“反贼”,朝中定然大换血,连连提拔新臣。
如此,姬岩便可以利用暗藏在朝中盘根错节的臣子荐臣。荐姬岩的人。
宫女所出的姬岚再如何筹划,也比不过姬岩母族多年积累的势力支持。
半晌,林少棠有些颓然地开口:“我知道皇位更迭的艰难,每一步都要走得谨慎,不能留下后患。可是我和你不一样,你投明主相扶,是为了志向,是为了荣华未来。而我,只想接她回家。哪怕余生隐姓埋名耕田打渔,断了一切过往锦衣玉食。”
姬玄恪沉默。
为了志向,为了荣华未来?
他抄手,指腹辗转捏着那枚玉扣。
其实他很羡慕林少棠,虽他与孙引竹相隔千万重山水,可是她在等他,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第151章
阳光照在落雪上, 反衬得目之所及一片莹白。
顾在骊沿着官路往前走,荣元宥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隔了不算近的距离。
顾在骊拉住马缰, 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看向后面的荣元宥,等着他走近。荣元宥打马, 快速跟上来, 却仍旧保持一段距离,不再往前。
“小世子,你跟着我做什么?”顾在骊含笑问。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这是官路, 又不是僻静的地方,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顾在骊轻笑,顿了顿,又说,“你既已我同行, 又何必离得那么远?”
“怕你不方便。”荣元宥实话实话。
“同我一起走,我刚好有些话想跟你说。”顾在骊调转了马头,继续往前走。
荣元宥急忙跟上。
哒哒的马蹄声踏在官路上, 长长的官路上, 偶尔有车马经过,顾在骊和荣元宥驾马的速度很慢,踩在官路一旁积雪处,慢慢往前走。
她说有话跟他说,却半天什么都没说,这让荣元宥心里更是忐忑。他等了又等, 也不等顾在骊开口,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我们的不合适,婉拒我。”
“不。”顾在骊脱口而出。
荣元宥眸中闪过亮色。
“不是婉拒,而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直白拒绝你。”
荣元宥脸上的表情一僵,险些不能保持从容体面。
顾在骊说道:“我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使是年少时也不是个拖沓的性子,向来有一说一,做事不喜拖泥带水。姐姐知道你这孩子想些什么,你却不知道我的想法。”
顾在骊在路边停下来,侧转过来看向荣元宥,问:“是不是想了很多说服我的说辞?比如……不介意我嫁过,会对我好不让我受委屈,会努力成长起来,宽慰我年纪不是问题,劝我不要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荣元宥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顾在骊嫣然而笑,道:“我从不觉得年龄是问题,问题是那个人是你。”
“我不懂。”荣元宥努力掩藏眼中的失落,“我不懂我除了比你年纪小,还有哪里不好,是你觉得不满意不合适的。”
“满意合适就一定要嫁吗?”顾在骊反问。
荣元宥再次语塞。
“我的父亲是大姬唯一的异姓王,疼我宠我养着我。我是盛安郡主,有封地千户不尽良田商铺琳琅。锦衣玉食宝马金殿,受人追捧前簇后拥,只要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我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何要嫁给你?嫁给你,你能给我什么?”
“我……”荣元宥望着眼前的顾在骊,心中怦怦。
“山河壮阔,人间逍遥。这是我现在的生活。而你能给我的只是后宅的磕磕绊绊,婆媳争执妯娌心计。未来不可知,人心不可测,即使你现在一片真心,可也未必经得住时间的蹉跎。彼时,我还要忍受姬妾争风吃醋。而我竟要放弃现在的快活,如秋叶般枯落在后宅葬送一生大好时光。”
“不会!”荣元宥大声反驳。
一道寒风卷来,拂了面。顾在骊微微侧过脸,优雅地将吹拂在脸颊的鬓发掖到耳后。她收起刚刚的气势,放缓了语气,说:“我这番话不是单单对你。”
“不,你刚刚分明说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个人是我。”
顾在骊笑了,笑得璀然。她说:“对啊,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个我要嫁的人本身。我几乎拥有了一切,你能给我的只有一件东西。你若有这件东西,我会欢喜地嫁给你,而若你没有这件东西,就算你不比我年纪小就算你优秀至完美也无用。”
“什么东西?”荣元宥追问。
顾在骊笑而不答。
荣元宥望着她潋滟秋水眸,怔了怔,他三魂七魄皆陷在她的眼波里,已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顾在骊忽然稍微靠近,探手而来,摘去落在荣元宥肩上的一片枯叶,顺手理了理他肩上的衣服。她抬眼瞧他,笑得妩媚,说:“你若能让我喜欢你,别说你是十六岁小世子,就算你是六十岁老翁,我亦欢喜嫁之。”
顾在骊坐直身子,甩起马鞭,扬长而去,红裙猎猎。
荣元宥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很快反应过来快马加鞭追上去,仍旧是保持了一段距离,乃至到了闹市,亲眼见到她在酒楼前下马,酒楼里的仆人迎上她。荣元宥这才调转马头回家。
一路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刚一到家中在京办置的宅院,身上所有的力气忽然就凭空消失,整个人颓下去,推头丧气地往院子里走。
他迎面遇见他的父亲荣庭荭。
“父亲。”荣元宥打起精神来问好,“父亲这是做什么?”
“给你母亲打洗脚水。”荣庭荭经过荣元宥身边脚步也不停。直到越过荣元宥才停下脚步,回头叫住了荣元宥。
“我的儿,你这德行怎么那么像被降霜打过的茄子啊。”
荣元宥沉默不语。
“哦,我想起来了。在郡主那吃瘪了?”荣庭荭笑了,“为父早就猜到了。”
“父亲,您何必幸灾乐祸。”荣元宥声音闷闷的。
荣庭荭拍了拍荣元宥的肩,苦口婆心:“娶媳妇儿这个事儿,分人。有的人运气好,长辈分下来的媳妇儿刚巧是自己喜欢的。有的人运气差点,眼睛被小鬼上了药,偏偏自己看中了难搞的。这都是命啊。你要是退而求其次,那就是一辈子不痛快,心里永远缺了点啥。那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把难搞的搞下来啊。不怕,俗话说得好烈女怕……”
“荣庭荭。”荣夫人推开窗户,望过来。
“得,为父说了这么多,你好好自己悟罢。”荣庭荭立刻不说了,转身就去打洗脚水。
不过荣庭荭刚迈出小院月门,迎面遇见了匆匆赶来的仆人。仆人带来了家书。
——向来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不幸滑倒。老人家即使身子骨再硬朗,可一上了年纪,就怕摔倒。这一摔,把所有精气神都摔没了,恐时日不多。
来京贺岁的荣家人立刻就要启程回乡,行动慢了,恐见不到老太太最后一面。本来可以只让晚辈回去,襄西公留在京中待过了宫中贺宴再走。可襄西公觉察出今年贺宴恐不太平,便也拿着发妻这一摔为借口,和晚辈一起回乡。
顾敬元和顾在骊、荣元宥从河边走了之后,顾见骊和姬无镜却是没走。姬无镜来了兴致,在河边钓起鱼来。
顾见骊坐在他身边,她身上穿着毛茸茸的斗篷,把自己围得暖呼呼的。她偏过头望向姬无镜,说:“父亲和姐姐钓了好久也没钓上来一条,可能这儿没有鱼了。我们回家。”
“不,我想吃烤鱼。”姬无镜说。
顾见骊托腮,默默等在一旁相陪。
又过了好一会儿,鱼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姬无镜可不是个好耐性的。
顾见骊打量着姬无镜的神色,她扒拉着手指头,默默倒数:六、五、四、三、二……
姬无镜“啪”的一声,不耐烦地摔了鱼竿,脸色也在同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顾见骊急忙挽起他的小臂,甜甜笑着温声细语:“我们去姐姐酒楼里吃,那儿的鱼可好吃啦!”
姬无镜甩开顾见骊的手,大步走进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抓鱼。
“河水多冷啊!”顾见骊急了。
她话音刚落,姬无镜就将抓到的一尾鱼扔到了她脚步。顾见骊低下头,惊讶地瞧着垂死挣扎的鱼。
最后,果然如了姬无镜的愿,在河边架起火,就地烤鱼吃。
吃了鱼,顾见骊小心翼翼地蹲在河边,用凉水仔细洗了手,说:“等下我们去一趟集市好不好?年底了,集市肯定热闹得很,什么都有得卖。我们给星澜和星漏买些小玩意儿,等明儿个回家的时候给他们带回去。”
姬无镜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
顾见骊歪着头瞧他,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抓了他的衣襟来擦手。河水很凉,她洗过的手冻得红通通的,还有些麻。
她拿出平日里哄姬星澜的语气,说:“当然啦,不仅给星澜和星漏买好吃好玩的,还要给叔叔买。”
姬无镜垂下眼睛,视线落在顾见骊冻得通红的一双手上。他握起顾见骊的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拢在掌中。他吃得比顾见骊快,也更早洗手,手上的水渍早就干了,也没那么寒。
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传到她的双手,直到姬无镜的掌心温度与她相差无异,顾见骊的手还是红红的。
姬无镜不耐烦地扯开了衣襟,抓着顾见骊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膛。
“不用!”顾见骊惊了一下,急忙往回缩手。
姬无镜不耐烦地瞪她。顾见骊与他对视,停了挣扎,悄悄弯起唇。
两个人去了集市,顾见骊给两个孩子挑了些礼物。她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贩。摊面摆放一个个小盒子。看不到小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没挂字符,小贩也不吆喝,完全不知道他在卖什么。人来人往,经过他的人匆匆离开。去买他东西的人也是看也不看,买了就走。
“这是卖什么?”顾见骊好奇地拿起一个小盒子。
小贩见顾见骊一个姑娘家愣住了,望向了姬无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