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靳回过神似的应了一声。怀孕……他与她之间的那些事尚且没理清,这个节骨眼得知有孕,也不知会形成个什么局面。他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但想到要做父亲,得知妻子有孕,仍然本能的觉得高兴。
抬腿走到病房门口,推门的手有些迟疑。然而迟疑也只是片刻,接着手下用了力气,病房门被他缓缓推开。
白色病床上躺着的少女身形单薄,脸色还有些苍白,然而竟然是他孩子的母亲了。
他要做父亲了。
宿碧听见响动没有睁眼,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因此装作自己还没有醒。
明明前一刻还在争吵,前些日子每一天都辗转反侧,然而现在却得知自己怀孕了。她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厉害,心里也慌的没底。
先前她听艾琳讲她故事时,有一瞬间起过同样的念头,可是爷爷尚且重病,不能受任何刺激,她不能让老人家知道这些糟心事加重病情。
怀孕的结果更迫使她打消念头。
她竟然要做母亲了……宿碧心里觉得慌,她心里又雀跃又觉得苦涩,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又怕自己养育不好。想到这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她想抬手按一按,却又不想被宋怀靳识破自己在装睡,只得忍住。
男人脚步很轻,缓缓靠近病床边,而后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声和坐在椅子上时弄出的动静。
“醒了?”低沉嗓音轻轻在病房里响起。
见被看出来,宿碧脸往另一边转了转,宋怀靳就只能看见她雪白细腻的脖颈、耳朵,以及小小一片脸颊。
他满心喜悦期待霎时被扑灭,愈渐冷了下来。
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宋怀靳又倏的起身走到窗边,想抽烟不能,只得忍着,手插进裤袋里,指尖相碰捻了捻。
“怀孕了,就好好养胎,以前的事就揭过。好不好?”
等宋怀靳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这话说出口了。说完立刻就觉得不自在,微微转头看着窗外,烦闷的呼一口气。
揭过?
宿碧撑着身子坐起来,等在靠枕上靠好才缓缓问道,“……我想知道,这个婚约,你是不是从来只当作父母之命?到底有没有真心对待过?”
“你爱我吗?”
宋怀靳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她。
宿碧靠坐着,面色看上去很平静。
爱?
这个字他从没想过。当初同意婚事,也只是因为被她吸引,即便现在事况一步步失控,但至少那时他依旧以为,不论有没有这位“宋太太”,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床上的人,一言不发。
宿碧终于脱力似的,放了全身力气向后靠去。靠枕不算太柔软,却结结实实托住她。
其实她心里早该有答案。如果他真的是认认真真对待她与这份婚约,就不会跟杜红音纠缠不清,更不会在上海、他们刚结婚时就……想到这她心里发冷,谁又能说他到底有过多少女人?
怪她没有识人本领,也怪她早早交心。
她觉得自己可笑。
“好好休息。”最终是他打破沉默,四个字稀松平常,“既然怀孕,女校总不能再去了。我让人去替你办手续。”
她忽然轻轻笑一声,“终于如你的愿了,是不是?”
宋怀靳倒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唇角抿着,下颌线绷紧,“……能不能不要说气话?”
宿碧唇角弯了弯,默默转开脸不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生气。宋怀靳重新低头,将一杯水倒七八分满,放下水壶后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觉得温度正好,便端起来递过去。
“我不渴。”说着宿碧闭上眼,声音有些疲惫,“你去忙吧,不用待在病房里。”
一杯水在空中悬了许久,宋怀靳觉得额角似乎跳了跳,耐心大概终于告罄。他俯身随手将杯子放着,直起身看着她隐忍道,“凡事总有限度,你现在有孕在身,我不跟你多计较什么。只是……别的女人又如何?你才是我唯一的太太,这不够吗?结婚以来我有对你不好过?”
宿碧反而想笑,他大概还觉得那些事根本不算什么?“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最后令他几乎节节败退。宋怀靳转过头,抬脚往外走。
不能再说下去。
“我想回宿家住。”她忽然道。
宋怀靳正好走到门口,握着门把的手攥紧了又松开,“……随你。”说完便利落将门打开,片刻后门重新合上,病房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今天终于认清自己这篇文的本质,就是披着民国皮的古早狗血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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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等出了院, 宿碧亲自去办了休学。虽然育英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朋友,但艾琳和郑秀宁她却不能不告而别。
“休学?”郑秀宁闻言愣住, 接着很焦急地问道,“怎么突然要休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宿碧笑了笑,将鬓角发丝别在耳后, “……因为怀孕了,所以需要在家养身体。”
她心底其实也是渴望这个孩子到来的。
“怀孕?”艾琳跟郑秀宁齐刷刷重复一遍, 宿碧忍不住笑起来。
面前少女白白净净,只是面容看着有些憔悴。即便周芸早跟她们说过宿碧是宋家太太这事,但心里下意识还是将人当作小孩看待的。而眼下竟然已经怀孕要做母亲了……
也正因如此, 两个准备的一箩筐的劝告都咽进了肚子里。郑秀宁想了想, 终究没忍住, “唉……这真是……”她心里觉得惋惜, “实在可惜了,我觉得你要是一直读下去,再去申请大学, 一定会更好的。不过,还是祝贺你。”
宿碧又何尝不觉得可惜, 想了想说道, “以后也可以从头再来。”
“你能有这个想法就太好了。”艾琳走过来温柔拍了拍宿碧的肩膀, “祝贺你。愿上帝保佑。”
办好一切手续要走时,艾琳正好空闲,便送人出去。中途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递给宿碧,“这是我的住址, 要是你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宿碧将纸片接过来,有些动容,笑了笑看着艾琳,“一定要有事才能去找你吗?”
闻言艾琳耸了耸肩,笑起来,看上去比平时多几分活泼,“好吧,随时欢迎。”
……
几个竹编箱收拾好整齐摆放在走廊上,他低头看一眼后收回目光,推门走进卧室里。
卧室干净整洁的过头,宋怀靳环顾一圈才发现原来是她收走了所有日常的用品。他倏的就笑了笑,这是预备回宿家长住?
笑意慢慢敛了,他后退两步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盯着卧室某处,忽然余光瞥见床边矮柜上有一抹浅淡的莹莹碧色,怔了怔,转过头目光定定地落上去。
是那枚玉石戒指。一条细而精致的链子从中穿过,平时她都是这样挂在脖子上再藏进衣领里。这一点她与别人实在不同,从不将琳琅饰品都穿挂在身上,一只戒指也低调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就是个小姑娘,搁在女校里与别的少女没两样。
脑子里太乱,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到这里……宋怀靳伸手拿起矮柜上的戒指,链子没握住,径直从指环里掉了出去轻轻落在地毯上。他目光却仍没离开手心里的戒指。
心里那股焦躁又腾起来,她竟然将戒指取下来了?
这是要弄到什么地步?
楼下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夹杂荣妈一声“少夫人”。
宿碧放下东西,往楼上看了一眼,荣妈在她身后小声提醒道,“少夫人,先生已经回来了……不过我还没敢告诉他您住客房的事情,要不,这事就别让先生知道了吧?免得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宿碧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哪还有和气可言。
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开门声,荣妈赶紧抬头一看,宋怀靳站在二楼围栏边正淡淡看过来,宿碧没抬头,微微一笑,“哪能瞒得住,我客房里还有东西没收拾呢。”她也没想瞒住。
说着就抬脚往楼上走,径直就走进客房里将门带上了。
宋怀靳脸色一沉,不紧不慢走下来,“荣妈,怎么回事?”
荣妈知道瞒不住,苦笑道,“少夫人……少夫人她说想住客房,让我们收拾之后就住进去了。”
住客房?
宋怀靳险些被气笑了。手心里玉石戒指硌得有些疼,他攥着手心里的东西面无表情上楼,接着一把推开客房门。
宿碧正细细擦拭手里的琴,听见响动身子僵了僵,却没有回过头去看他。
“卧室待不下去,现在宋家也待不下去?!”他声音低沉带着冷意,一听就知道正生着气。宿碧手上动作没停下,淡淡回道,“我只是想待在让我觉得舒服的地方。学校不能去,你还想将我关在家里?”
说着忍不住讥讽道,“然后你再去外面忙你的事,投怀送抱的女人大概不会少。”
宋怀靳上前一把将人攥住,克制着力道轻轻一拉让她看着自己,嗓音里怒气愈显,“你非要闹到这样的境地不可?”
宿碧知道大概自己再说什么他也不能明白这些事对自己的伤害与打击,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是非这样不可。”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紧跟着反问,“所以你将戒指摘了是什么打算?!”
她倒真是想有什么打算,可为了爷爷,她不能。
现在还有了孩子。
宿碧甚至恨,恨不能以完全的喜悦来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只是不想戴了。”说着就想挣脱,宋怀靳没有放,他顿了顿沉声追问道,“所以你是预备往后一直这样对待我?”
“你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我从一开始对你全心全意到现在的转变。”宿碧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公平吗?为什么你要求我一心只装着你,甚至看见我与其他人出入画具店就认定了胡乱猜测,而你却能分出心思给别的女人?”
“我……”其他女人?怎么可能?非要说花心思的女人恐怕只有眼前给冷脸的这一个。但他才说了个开头便咬紧了牙,不想再说。
宿碧也不想再听,她用力一挣手腕,这回挣脱了。
“希望这些事你别让爷爷知道。他身体经不起刺激,我只有这么一个家人了。”说完将琴抱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宋怀靳气急,心口却又因她的语气和说的话隐隐闷痛。
一个家人……
那他算什么?
听着走廊外下人搬动行李的响动,宋怀靳原本坐在椅子上揉着额角,忽然又站起身,随手打开一个抽屉将戒指扔了进去。“砰”一声响后,戒指也只短暂的骨碌碌滚了滚。他走进主卧室里一把抓起领带,沉着脸快步下楼。
“杨叔,备车。”
汽车很快驶离。
宿碧背对门口,将喝了几口的温水放回桌上。接着转身对荣妈说道,“都搬好了?那就跟司机说,可以走了。”
……
大约是得知孙女怀孕这样一个好消息,宿青山近日来精神好了不少,许妈又是高兴又松口气,听见人要搬回来住一段日子,虽然疑惑但还是兴致勃勃张罗起来,将房里许多东西换了添置了。
等宋家司机将人送回来,许妈道了谢,又使唤下人将行李搬进房里。
“既然怀孕了就得小心,老爷特意让我给你收拾了一楼向阳的屋子,住着舒服。等天气再热些就放冰在里头降暑。”
在外受了哪怕只是一点委屈,回到亲人身边也只会放大无数倍,更何况宿碧心里本来就难受的不行。她将头靠在许妈肩上以掩饰自己红了的眼眶,“还是你们对我最好。”
许妈心里又不安起来,“我和老爷都奇怪你怎么忽然说要搬回来,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姑爷吵架了?他对你不好?”
宿碧赶紧摇头,“没有的事。只是他平时太忙,觉得我怀孕了也不能陪我,加上我心里一直担心爷爷,要是怀孕了不方便来回跑,还不如回来住着安心。”
“真是这样?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我们。”
“当然不会瞒着你们。”
“这才对。”许妈将宿碧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就像老爷说的,虽然宿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可受了委屈也不能忍气吞声。”
宿碧抿着唇点点头,嗯了一声。不敢说太多,怕忍不住哽咽被听出来。
“对了,老爷还让人打了一把躺椅呢,跟他的一模一样,说是你们爷孙俩能一起晒晒太阳。”
简简单单一个画面,宿碧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底发暖。于是笑了笑轻声道,“好啊。”
育英里众人得知宿碧休学,免不了在议论,然而大概觉得终究是别人的事,八卦一番也就算了,一段日子过去也没什么人再提。这日周欢偶然从书里翻出一张纸片,是从报刊上随意裁剪下来的,边角都很残缺。
旁边人看见,问她,“这是什么?”
周欢一把攥成一团,“没什么。”
旁边的人却在这一空档看了个七七八八。是一篇文章,署名是“宿碧”,她刚想惊叹宿碧写的东西竟然在报纸上刊登了,但很快又看见这不大的一张纸被人用笔画得乱七八糟。
从周欢书里拿出来,又这样遮遮掩掩,不是她做的又能是谁?
同桌识趣不再说话。
放学后周欢随手将纸团揣进包里,打着呵欠懒洋洋跟着几个关系要好的往校门外走。
“周欢,你昨晚没睡好?”
“很早就睡了。”周欢撇了撇嘴,“最近总是犯困,也不知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