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在为了她清早的事撑腰了,惠明的面色微微一红,她是因为上辈子的教训才提前拆了发带上的玉扣,事实上魏氏却并未事先吩咐过,若不是因为有上辈子的经历,知道魏氏是在故意针对,单从这一回来看,魏姑姑教训她多事卖弄,其实也算不得过分,惠明当时之所以在意,也不单是为了自个,更多是气不过她有意欺瞒,叫苏公公为了自个多次平白的担待的缘故。
如今苏公公只为了她这么一件小事就这般当众打了魏姑姑的脸,连惠明自个都有些郝然,就更莫提魏氏本身,一时间连面色都是一阵阵又青又白,再也不见往日的温柔纯良。
门口的元宝小公公却像是压根没瞧见一般,又转身问向了惠明:“姑姑还有事?”
惠明福了福身:“外头七殿下在院里,我来要两碗姜茶。”
元宝闻言后,径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白毫,白毫赌气不肯应声,倒是一边的红云主动示弱道:“原本就是我们姐妹的差事,我这就送去!”
惠明却是并不退让,立在门口的脚步纹丝不动:“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惠明是担心旁人或许会吓到了小殿下,但这样的话落在旁人眼里,显然就有些仗势逼人,可元宝却是神色不变,只是站着一旁以目光催促着一旁烧火的小内监,倒是对面的魏姑姑面色越发难看,看向惠明的目光甚至露出了几分怨毒,一旁的白毫忍不住,碎碎的念叨了几句,无非是些“狐媚子不要脸!”“仗着攀了高枝”之类的话,直惹的元宝特意瞧了她一眼,在心头暗暗的记了下来。
虽说不是自己的本意,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惠明便也平静了下来,接过装了热姜茶的孔明盅,又干脆要了两只手炉,先与元宝道了谢,亲自将东西送去了王嬷嬷和七殿下手里,这才转身去后槅间忙起了自个的差事。
虽然不知道御前的女司为何对他们早已无宠的皇子这般客气,但王嬷嬷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拒绝,谦让之后又连连谢过了,等的惠明转身而去,王嬷嬷这才连忙低头查看起了七殿下的情形。
小七殿下还在安静的拨动着佛珠,瞧着却是比方才要平静了许多,并没有因为方才那御前宫女过来送姜茶而吓到。
还好,如今天冷,御前的宫人们又都规矩,看来今个她忍着病带小殿下来面圣是对的。虽是自个一手带大的孩子很是了解,但此刻的王嬷嬷还是松了一口气,顾不得自个的风寒,先将手炉塞到了小殿下手里,正待开口安抚几句,去正好看见了小殿下抬头看向那御前宫女背影的目光。
王嬷嬷轻轻的咳了几声,也跟着七殿下的目光往廊下瞧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那女司说话与送东西时,非但远远的离了好几步,甚至压根就看都没看七殿下一眼,便连说话时都刻意一般压低了声音。
瞧那样子,倒像是知道七殿下的病症,特意小心了似的。
王嬷嬷暗暗念叨了一句,接着却又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以七殿下现如今的情形,能遇见一个不逢高踩底的宫女就已是好运道了,还有哪一个会特意留意七殿下的病症呢?
两人虽然在冷风里足足等了多半个时辰,但有了姜茶手炉,到底还是好受了不少,只是可惜,陛下最后却也并未召见七殿下,闻讯之后,也只不过赏下了些料子与笔墨,便打发了他们回去。
王嬷嬷虽有些失望,但这情形倒也还在她的预料之中,当下只是安慰着“咱们多来几回,陛下有空了,总是要见见殿下的”的话,便也拉了七殿下慢慢的回了康太妃宫,原本还想着还茶盅与手炉时遇见方才那好心宫女再谢一回,可寻了一圈却没看见,只得作罢。
王嬷嬷虽待七殿下一番慈心,但到底年纪大了,又风寒未愈,这会儿只顾忍着身上的难受,却是并未发现手中的七殿下异常的频频回头,似乎想要找什么人一般。
第9章
“这风可真冷,秋芽,今个膳房里是什么汤?”
刚从乾德殿里回来的惠明跺着脚匆匆放下门帘,原本想着回屋里后便能吃上热乎乎的早膳,谁知一转头,竟是只看见了炕头上光秃秃的桌案。而一旁的秋芽则是一身齐整的大衣裳,揣着套手,倒像是要出门。
看见惠明,秋芽像是也吓了一跳,话音儿都带了些慌乱:“哦,你,你今儿倒回来的早,我起晚了,还没去提汤食呢。”
惠明顿了顿,便只笑道:“不妨事,我这就去提回来,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秋芽立马摇着头,连目光里都带了几分躲闪:“云华昨夜当值,正巧约了她同去呢,我这就走了!”
云华是昨日的司寝女司,向来与秋芽关系亲近,相约一起吃朝食也是常有的,只不过这样的态度……惠明似有所悟,为了确认只又笑着试探了一句:“也好,要不一起?”
秋芽果然连连拒绝,简直像是不敢见人一般说罢后便立马低着头出了屋去。惠明看着心内暗笑,同时却也明白了,秋芽的确是在有意躲着她。
而能让秋芽这么躲着她的缘故,自然,也只有顾忌着她们的顶头上官,魏姑姑了。
昨日当面开罪了魏姑姑,之后并无什么动静,原来是在这等着。
可惜了,秋芽虽话多了些,却是个不会掩饰的爽利性子,这一回她们相处还算是不错来着。
惠明摇摇头,虽说看出了秋芽的态度,但到底是重活了一辈子,倒也并不怎么在意,既然人家有意躲着她,她便干脆在炕头多等了一阵,估摸着秋芽云华两个该是走远了,这才抱了元宝上回特意送来的紫金小手炉,不急不缓的去了宫人们的膳房。
不曾想,躲着她的却不止是秋芽一个,膳房内,几个御前女司们也是没一个敢与她闲话说笑的,如秋芽一般带着几分愧疚般的躲闪都已算是好的,譬如自居为魏姑姑心腹的白毫,更是毫无顾忌凑在一旁嘲笑议论,那副阴阳怪气的口吻,当真是只差指着她的鼻子指名道姓了。
不过苏公公的名头还是有用的,眼看着白毫说的越来越高声,周遭更多的小宫女内监们都是饿死鬼一般的匆匆咽下几口酥油茶,便都低着头一个个的躲了出去,不过一盏茶功夫,膳房里就只剩下了惠明与白毫几个,显然,大部分人还是哪头都不敢得罪,不愿掺和进这麻烦里的。
瞧了已经没了旁人,惠明这才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汤匙,抬起头慢慢开口问道:“白毫,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找我麻烦,到底是魏姑姑自个的意思呢,还是你自作主张?”
惠明是当真奇怪,魏姑姑不喜欢她,惠明可以理解,在这宫里,想要讨人喜欢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魏氏之前表里不一,仗着身份在背地里挖坑刁难,惠明回过神来倒也还能想得通,毕竟都是暗地里的手段,只能说明她表面装模作样,私下品性却就是如此。
可是,示意手下人孤立疏远她且罢了,这样的暗刀子她也闹不出个什么。这会儿干脆撕破了脸,在明面上这样为难针对?
或许上辈子的惠明不懂,但重活了一辈子的宋惠明“宋姑姑”却自然明白,无论如何,她到底是苏公公提上来的人,就算是当真瞧不上她,可御前总管苏公公的脸面总要顾及一二吧?堂堂的御前掌事女官,就这样为了她一个小小的新宫女,当面得罪了与她同级,甚至地位还隐隐在她之上的苏公公?至于吗?她区区一个宋惠明何德何能?还是与魏姑姑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大恨,能让魏姑姑这般在意?
曾在御前当了十来年御前掌事女官的惠明,自然也知道不怕手下人蠢,最怕的就是蠢人还偏爱自作聪明,事实上,上辈子的惠明还当真没少见过这样的“聪明人。”也正是因此,惠明这会儿才会疑心会不会是眼前这白毫自以为揣摩出了“上意,”结果却拿着鸡毛当令箭做下了蠢事,正主魏姑姑这会儿还并不知情?
看着没人,白毫也越发肆无忌惮的呸了一声:“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魏姑姑那是陛下亲口许下的贵人主子,也是你一个只剩皮肉的贱蹄子碰得起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爬上苏公公的……”
“够了!你是个不要脸面的,我宋惠明与苏公公清清白白,可容不得你这般污蔑!”在小陛下身边当了十几年御前掌事女官,还当真许久都没宫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了,更莫提这样的污言秽语,饶是原本不打算给苏公公添麻烦的惠明,听了这话面上也不禁一肃,迎着白毫挺身站了起来,声调不高,却自有一股子不容轻视的威势:“你是御前的老人了,宫人多嘴造谣是什么罪名想必也都清楚的很,你既然敢在这说这样的话,可敢与我去慎刑司里当众对峙?”
白毫当然不敢,凭她的身份,这样的话别说去慎刑司,就是人多的时候她都不敢这么高声叫喊出来开罪苏公公,宫中许多事都是如此,就算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面上却并不能说出来。
看着白毫果然一时间果然无言以对,惠明气势更盛,目光带着警告的在几人面上扫过一圈,便挺直了腰板转身出了膳房。
但惠明淡然的面色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她刚一出门,迎面便看见了立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的元宝与苏瑾。
“苏……苏公公!”
惠明的面色一僵,苏公公怎么会来这?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吗?
与苏公公清清白白……这样的话惠明刚刚还在在白毫面前说的掷地有声,可这会儿对上了正主,她就瞬间只剩下了满心的无措与尴尬。惠明的面色一瞬间涨的通红,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苏瑾还在慢慢咂摸着“清清白白”这四个字,面上还能不露声色,口中却是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元宝见状硬撑着笑了几声,解释道:“方才有人报信,师父特地赶了来,可是有那不长眼的开罪姑姑了?”
看来是刚才出去的小内监们有人去与元宝传信了,惠明咬了咬唇,强自镇定的福了福身:“多谢公公记挂,我没什么事。”
惠明的话音刚落,房内的白毫也跟着走了出来,只是面上的愤恨不平却在看见门外苏公公的一瞬间变得惨白。
苏瑾见状垂眸,咽下了嘴里说不出的苦涩,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解释道:“无妨,你是我带来的人,有人为难你,便是与我过不去,既是有人要与我苏瑾过不去,于情于理我都该过来看看。”
这话竟是不知是说给惠明,还是说给一旁的白毫。惠明听罢侧目,果然便瞧见一旁的白毫腿软一般忽的跌坐到了地上。
“你既是这般聪慧,也未受欺负,我便先去了。”可苏公公的目光却是压根儿没往白毫身上瞧过一眼,说罢之后只朝惠明微微点头,便随意掸了掸袖上的落雪,重新转身离去。
聪慧……这么个好词,叫苏公公说出来,便总觉着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一般,惠明听着一时惘然,还未醒过神,衣袖却忽的被人抓紧。
“惠…惠明,惠明!”看着苏公公离去的背影,地上的白毫才忽的反应了过来一般,只吓的话都说不利落:“我错了!我不是有意难为你的,都是魏姑姑叫我这么干的!求求你,求求你去和苏公公说说,我明年就能出宫,不能在这会儿出事!求求你了……”
惠明微微垂眸:“魏姑姑?魏姑姑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了我开罪苏公公?”
白毫面色又是一变,暗暗咬了咬牙:“当真是魏姑姑的吩咐!好惠明,你帮帮我,帮我求求请!我便告诉你其中缘故!”
惠明却是一副并不当回事的模样,只是作势要走,白毫见着越发着急,猛的抓住惠明裙角,说的又低又急:“魏姑姑私底下爱慕苏公公,因你与苏公公对食才这般恼怒,你信我!”
惠明的脚步一顿。
第10章
魏姑姑…爱慕苏公公?直到回了乾德殿后槅间,惠明的心思还有些陷在这个消息里走不出来。
是真的吗?上辈子他们两个之间有这样的风声吗?惠明心内也忍不住的细细回想了起来,只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并没有回想起任何能证明此事真伪的证据——
她上辈子对苏公公的留意与关心,都实在是太少了。
只不过…魏姑姑吗?她倒也不是不好,司寝这差事最是磨人,一夜一夜的熬下来,再好的容颜也极容易衰败,这么多年来,御前的司寝宫女流水般的来来去去,能挣出这般地位前程的却独有一个魏姑姑,单看这一点便知其不会差了,魏姑姑的相貌虽称不上惊艳绝色,却也是温婉宜人,说话行事又温柔体贴,属于相处之间叫人最是舒服不过那一种小家碧玉,虽比苏公公大了七八岁,因长相显小,却也并不明显,与苏公公站在一起,倒也称得上一对相称璧人……
不,不对!惠明猛地摇了摇头,苏公公面上虽冷清,内里却是再好不过的端方君子,如何是魏姑姑这样口蜜腹剑,表里不一配的上的?惠明咬咬唇,这么一想便自觉为心头泛起的莫名感觉找到了缘由——
更莫提,魏姑姑那是陛下亲许的贵人!这事若是叫陛下知道了,苏公公哪里能落得好?便是素日里再信重,也是要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