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淼淼还在出神思索,柳景诚道:“好了,阿爸早就跟你说过,过去的事不重要,别多想。”
秘书过来提醒柳景诚晚上饭局,柳景诚起身道:“注意休息,别太累。”
柳淼淼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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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封彦来接她去King的冬季珠宝发布会现场。陆沉帮她拉开车门,柳淼淼出来的时候感觉眼前被闪光灯晃了一下,几家媒体早就匍匐在公司门口,拿着长.枪短炮对着她。
柳淼淼坐进车内,不耐烦地拧眉:“现在的媒体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一点点小事就捕风捉影,我昨天看到个报导,我不过就是被风吹鼓了裙子,媒体就写我怀孕三个月了。”顿了顿,柳淼淼又补道,“还说我怀的是双胞胎。”
前面开车的陆沉极力忍笑。
“待会发布会顺带澄清。”封彦说。
“我觉得很有必要。”柳淼淼说,“连我爸都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了。”
“叔叔也是关心你。”封彦在看《风向》二月号的样本,随手翻了一页,懒懒地道,“前几天他私底下托我给你物色合适对象。他说你五年没谈恋爱了,连在国外养只狗都是挑母的养,这不正常。”
柳淼淼:“……”
柳淼淼简直能想象到柳景诚到处跟别人卖力推销自己的样子,哭唧唧地说他有个对男人没有兴趣也根本不想谈恋爱的女儿,谁家汉子大发慈悲做做好心来领她回家吧。
神情悲怆,态度恳切,就跟街边叫卖十块钱一堆买一送一的过期苹果似的,唯恐她嫁不出去。
柳淼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那也不合适吧,再说你身边也不缺女人,我爸想象力近年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封彦耸了耸肩,不可置否。
前面大概出了交通事故,路况很糟,他们的车子被卡在了正对广场的十字路口。
柳淼淼觉得车里有点闷,便降下车窗透透风。
商业广场上的大屏幕正播着某明星出道五周年的特别专访。
美女主持人一袭纯白长裙,笑容淡雅:“今天距离你发布第一张专辑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有什么特别的话想对粉丝们说吗?”
画面中的男人安静坐在沙发中,身姿挺拔修长,藏青色的礼服勾出他长得逆天的腿,眼眉漆黑清隽,宛如一幅会流动的山水画。
落在交叠膝头的指尖微不可觉地轻点着,仿佛在思索,气质远淡又疏离。
镜头扫过观众席的粉丝,一个个都双手托脸爱心眼,身体呈罗曼蒂克式扭动,疯狂喊着好帅好帅,谢男神就连沉思的样子都帅得让人昏厥,他一定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反馈粉丝的表白。
只有柳淼淼觉得他其实是在发呆。
这人居然在专访直播的时候发呆。
时间大概就这么安静如鸡地过去了整整一分钟,尴尬的气氛在主持人头顶无声盘旋,主持人脸上的笑容逐渐从婉约变成僵硬,疯狂抽搐的唇角抖出了MMP的弧度。
主持人心想这他妈可是现场直播啊,又不能直接喊CUT。
美女主持轻咳了下,低声提醒道:“阿灼,阿灼?”
男人这才慢悠悠地把思绪从九霄云外收回,浅淡抬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嗯?”
美女主持:“……”
主持人决定直接把这个问题跳过去,改口问:“记得你第一张专辑的发布时间是在五年前的1月1号,而今年出道五周年的特辑也是选在这个时间。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一下?”
前面十字路口出了连环车祸。三辆车追尾相撞,宝马车头被撞得变形,保时捷车主被一前一后卡成了夹心饼,奔驰车主屁股尾巴被撞凹,三位车主势力不分伯仲,对谁是罪魁祸首这件事争得面红耳赤,报了警,一时还没拿出合适的处理方案。
于是马路后面被堵了一大排长龙。
暴躁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柳淼淼单手托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里的专访。
那个男人听完主持人的问题之后似乎又开始发呆了。
就在柳淼淼下意识地低头瞄了眼手机时间,准备数秒计时一下这男人短短十五分钟专访到底能发多少次呆的时候,她听见男人声音很淡地开口道:
“不能。”
主持人:“……”
主持人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这他妈跟台本上说好的不一样啊,谁跟她说谢男神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和好相处的,今天开场就一个劲地走神,还一问三不答,不能不想不知道,这不是存心要害她这个小新人丢饭碗吗。
美女主持都快哭了,那个莹莹泪花溢于言表的,挂在眼眶里直打转。
柳淼淼不由在内心深刻地同情起这位主持人。
美女主持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哭腔哀求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最后的环节,男神今天是准备给我们带来新歌演唱吗?”
这回男人没拒绝。
柳淼淼看见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地方,镜头一带而过,似乎有枚银色的,小小的东西套在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柳淼淼和这个男人动作同步地,也摸了摸自己锁骨的位置。
圆润微凉的,被一根银链子串着,坠在她心口处。
她在那次意外事故中醒来后便一直戴着,戴了足足五年,她不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也没人愿意告诉她。
她在出神,听见画面中的男人很安静地说:“今天是1月1号,那就唱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伴奏流出,男人的歌声异常动听,深情的,带着一点沙哑。
柳淼淼心底某处莫名一颤。
前面路口的连环撞车事故终于得到解决,排长龙的车队开始慢吞吞地朝前使动,封彦想起什么,从后座提给她一个礼品袋。
“生日快乐。”
柳淼淼这才回神,接过低声道:“谢谢。”
封彦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方向看了眼,问:“怎么了,认识?”
“不认识。不过歌唱的不错。”柳淼淼说。
封彦说:“近几年窜起的新秀,影视歌都拿了几个大奖,周末风向晚宴也给他递了邀请函,你要感兴趣,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没兴趣。”柳淼淼这么说,却不由自主地回头朝广场方向望去。
刚才专访画面被中途切断,换成了一个不相干的饮料广告。
柳淼淼低头在包里翻找烟盒,敲出一根,夹在指间点燃,狭长地汲了一口。
又长长地将烟雾吁出。
她忽然扭头问他:“哥,你当初是在哪捡到我的?为什么我会……我会伤得那么重?”
封彦说:“你爸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我出了车祸,司机跑路了,被丢在路边没人管。”
“那就听你爸的。”封彦说得云淡风轻。
柳淼淼盯着他看了半会儿,这男人天生冷淡,厌恶麻烦更不爱管闲事,做事滴水不漏又让人察觉不出端倪。
她越看越觉得他是跟自己老爹一个鼻孔通气的。
估计是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话了。柳淼淼没意思地往椅背一靠,拧眉道:“我总觉得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车停在发布会现场的红毯前,封彦下了车,绕到她的方向拉开车门,绅士地扶她出来,问她:“听过《命运之门》里面说过的一句话没?”
柳淼淼把手递过去,看见外面铺天盖地的闪光灯迎面而来。
她被强光刺得眯起了眼,“什么话?”
“好奇心害死猫。”封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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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灼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
他的嗓子出了问题。
直播被强行终止,一大群人围上去斟茶递水,卓一为在善后,吩咐现场工作人员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对外泄露。
上了保姆车,谢灼开始抽烟。
卓一为把烟抢过来,摁进烟灰缸里。
“再抽你嗓子就真废了。”他警告道。
谢灼没说话,兀自摘了手套扔到一旁。那次火场意外后,右手能力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手背到小臂的皮肤被烧伤,难免留下了很难看的疤痕。
他也从此不再弹钢琴了。
曾经那个干净清秀的少年,仿佛就死在了五年前火场的那一天。
他对卓一为和助理的劝阻充耳不闻,唇间咬着另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
卓一为无声叹了口气。
陈凡把卓一为拉到旁边,小小声问:“灼哥这是什么情况?”
“你新来的,你不懂。”卓一为满面忧愁道,“他这是为情所伤。”
“我靠,我们灼哥那么帅,还能被人甩啊?”陈凡也是个反射弧超长的,“不对啊,入行五年,我从来没见过灼哥和哪个女明星传过绯闻,清心寡欲得跟个神仙似的,就因为这样,媒体每隔一阵都要造谣他性取向的问题。”
陈凡抄出手机滑到昨天的娱乐版头条:“你看看这个女明星X某,就是因为上次拍电影灼哥拒绝和她拍吻戏,硬生生让编剧改成了清水剧,结果这女的追求不成恼羞成怒,找媒体爆料污蔑我们灼哥不举!”
卓一为:“……”
谢灼:“……”
卓一为拍掉陈凡手机,坐到谢灼旁边说:“阿灼,五年了,她要是惦记着你,她早回来了。”
谢灼抽着烟,明亮烟头在他指间闪动。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在他眼底流水般划过。
他不带情绪地说:“她回来了。”
“是啊她回来了。”卓一为重重揉了把脸,扔了份杂志到他腿上,绝望地说,“她不仅回来了,她身边还有别的男人了。你看看这份报导,都说她怀孕了,怀的还是双胞胎。”
谢灼只看了一眼,封面女人穿着黑色长裙,她还像当初那样好看,只是更加成熟妩媚了,精致的妆容将她包裹得更加冷淡高傲,美则美矣,却显得凉薄而无情。长发披散腰际,风拂过,裙摆像花瓣一样飘了起来。
旁边还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应该是两人在某次公开场合无意被拍下的照片。
报导标题鲜明刺眼,一个是风向时尚集团总裁兼主编,一个是背景雄厚的珠宝巨子的女儿,男的英俊,女的貌美,简直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业内足以被奉为传奇的佳话。
媒体一顿瞎几把乱吹乱传之后,事情最近还演变成了他们即将奉子成婚。
谢灼面无表情地将那本杂志撕成两半,说:“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好吧,你不信。”卓一为用手心撑着额头绝望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去找她?把她从别的男人手里抢回来?”
谢灼没说话。
他神情默然平静,像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很深地汲了一口烟,烟雾弥漫在他疲倦的面容上。
烟卷燃成灰烬,一小段坠落在车内的黑绒地毯上。
卓一为知道他不会去。
自己用尽全力爱过的人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五年,他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他可以为了爱情无所保留的付出,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卑微地去乞求对方的施舍怜悯。
谢灼沉默地抽完手里的烟,将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他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两侧,沙哑地问:“接下来有什么行程安排?”
卓一为看谢灼哪里是能正常工作的样子,其实这几年他都是在死撑罢了,为了不让自己疯狂地寻找思念一个人,所以把自己的工作排得密不透风,人又不是钢铁之躯,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废。
何况嗓子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卓一为叹了口气,道:“除了几个去年就谈好的商业活动外,工作先放一放吧。”他说,“最近有时间就出去散散心。”
谢灼这次没反驳,也许是太累了,他很淡地应了声:“嗯。”
卓一为说:“对了,上周我收到了高中聚会的邀请函,时间就在明天,你要去么?波波他们都在。”
“去吧。”谢灼望着窗外,没什么情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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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发布会结束,司机将柳淼淼送回了公司。
刚回国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柳淼淼这一周几乎都是睡在公司里的。
她进了办公室,在壁上某处开关摸了一下,内里打开一扇门。是她平常在公司临时休息的地方,大床,浴室,衣帽间,里面挂着几大排用于出席各种场合的礼服,各种款式各种季节的高跟鞋和配饰。
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揉了揉久站酸疼的小腿,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检查邮件。
电脑屏幕反射的白光落在女人的乌黑的眼瞳里,泛着一点微微的亮泽,平淡无波的,像是一枚精致的琥珀。
鼠标滚轴向上滑动,停在早前唐玥跟她汇报的,那封高中群发的邮件消息上。
“花城附中,高三一班……”柳淼淼点开邮件,低声喃着正文里的内容。
邮件内容套路普通,估计就是宣传委员和语文课代的联合之笔,前半段煽情肉麻地阐述了多年未见的同窗之情,邀请你我共同相约,后半段附上了聚会时间和地点。
柳淼淼飞快将内容浏览了一遍,准备关掉邮件时,留意到邮件末端最不起眼处,随着邀请函一齐发来的附件照片。
是高三一班的毕业大合照。
校园背景郁郁葱葱,头顶上是蓝天白云,五十多个青涩稚嫩的大孩子身上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冲镜头龇牙咧嘴地一笑。
看口型,估计喊的是茄子。
柳淼淼在照片中找到了自己。
她微微一怔。
女孩子穿着白衬衫和百褶裙,梳着长马尾,几绺发丝调皮稍卷地垂在脸侧,唇边笑意很淡,眼尾眉梢有着少女时期独有的青涩,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眼里还泛着点困倦的泪光。
她对这样的自己毫无印象。
在她生命空白断层的那段时间,好像有什么,被她从记忆里不着痕迹地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