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停住脚,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晚上睡觉前,阿梨坐在炕上铺被子,想起那会薛延的反常举动,抬脸问了句,“你刚才要去找胡安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薛延道,“我明日想与他一起去宁安一趟,看房子。”
阿梨讶异,“怎么这么急?”
薛延说,“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阿梨笑了,问,“什么商机呐?”
薛延正色道,“趁着冬日,发一笔棉服财。”
第84章 章八十四
第二日, 薛延早早便就赶去了胡家, 胡安和刚醒没多久,正在吃饭。
他在屋门口支了一张小桌子,慢吞吞地喝稀粥, 右手里拿着豆腐皮儿卷的半截葱白, 一副食不下咽样子,病恹恹。
韦翠娘又气又心疼, 恶狠狠地数落他, “又着凉,又着凉, 和上次生病才过去几天,你是五岁小儿吗?觉着热就踢被子,你怎么不去跳河。”
胡安和委委屈屈地抱着碗,埋头不说话。
韦翠娘骂了一通也觉得累了, 剥了瓣白蒜扔到他面前,道, “大蒜驱寒,你吃点。”
胡安和不乐意,梗着脖子道,“我不爱这味道,我不吃。”
韦翠娘恼怒, 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蹙眉道,“我问最后一遍, 你到底吃不吃?”
胡安和对入口之物挑剔得很,难得连着硬气两次,语气却是弱了三分,嘟囔说,“我不吃!”
韦翠娘冷笑一声,直接掰开他的嘴,捏着那瓣蒜就堵了进去,而后指着他鼻子道,“你要是敢吐出来,我就把你的那堆书全都扔到鸡窝里去!”
蒜味直冲脑门,那股子辛辣之气让胡安和眼泪都要流下来,但他不敢再造次,只得默默忍着,嚼碎都没来得及,生生吞了进去。韦翠娘点点头,总算满意,将碗筷收起来送去厨房,而后指着他身后道,“等你呢。”
胡安和莫名其妙回过头,看见薛延正站在门口,只是那表情实在一言难尽。
胡安和鼻子一酸,唤了声,“薛延!”
隔了老远,但薛延还是能隐约闻着那股子味道,他别开头,在鼻子底下扇了两下,也不愿和他多说了,开门见山道,“备两匹马,待会咱们去一趟宁安。”
胡安和诧异道,“宁安?”
这可不是近地方,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五六天。但薛延也不像玩笑的样子,胡安和愣了瞬,隐约猜到他是想做什么,随即正色道,“好!”
两人轻装上路,连换洗衣裳都没拿,只带了钱。
十月为初冬,十一月份便就是该需要穿袄子的时节了,现在六月份,离那时不过五个月,时间紧急,容不得磨蹭。薛延做事果决利落,一拖再拖不是他性格,宁安与陇县路途遥远,经不起几次折腾,这次前去,他便就准备将店铺与住所全都定下来。
直到晚上时候找了个小客栈投宿,胡安和才终于知道薛延到底想要做什么。
简而言之只有三个字——闯名号。
胡安和咯嘣咯嘣嚼着花生米,还有点懵,不解问,“名号是什么?”
薛延问,“你听过凤德轩吗?”
胡安和说,“当然知道,那可是京城的老字号,做的首饰无一不精,能拿到一根凤德轩的定制簪子,都够那些贵家小姐们炫耀半个月了。”
薛延说,“这就是名号。凤德轩的首饰,七香阁的酱菜,同盛和的靴子……你听说这个名字了,便就打心眼里相信,这首饰酱菜和靴子都是上乘的好物件,是买不了吃亏的,穿上吃上会觉得有面子。这店的名字,便就能代表它的地位,足够响当当。这回明白了吗?”
胡安和怔怔问,“你是说,咱们也要开一个这样的店子?”
薛延点头,胡安和想了想,又道,“可是那些店,可都已经近百年了,咱们能做到吗?”
薛延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始于垒土,咱们要是不去尝试,就肯定做不到。”
一听这话,胡安和也兴奋起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眼睛亮亮道,“若是等以后,咱们真的也成了凤德轩、七香阁那样的大名号,将店子开去五湖四海,那岂不是每日坐在家里就能数着钱了?”
薛延眯眼瞧着他,笑着说,“你不是总以读书人不染铜臭气自居吗,什么时候也钻进钱眼儿里了?”
说完,他喝一口茶,继续道,“咱们以往赚钱,无论是开酒楼,或者卖粮食,都是一时的兴盛,做不长久的。酒楼再好,也只是在陇县一带,无法声名远播,粮食赚得再多,明年也会失了机遇。做生意,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斧子,今日摆梳子明日卖花瓶,就算你长了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赚得也就只是那几把梳子几个花瓶的钱。你得盯着一个行当,把它做精做专,打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来,这样的话,客人才会源源不绝。而商人若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便就算是成功了。”
胡安和甚为赞同,狠狠拍了下薛延的肩膀道,“老薛,你怎么眼光这么长远,讲的这么在理!”他搓搓手,饭也没心情吃了,心潮澎湃看着薛延道,“那咱们要怎么做?”
薛延说,“到宁安去买个铺子。”
胡安和问,“然后呢?”
薛延说,“然后开店。”
“……”胡安和咽了口唾沫,“这就完了?”
薛延拧眉看他,“那你还想怎么样?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想做长久之事是急不得的,先把底子打好,至于以后,慢慢谋划再说。”
胡安和点点头,又问,“那咱们做什么生意?”
“成衣铺子,量体裁衣。”
看着胡安和讶异表情,薛延捻了捻手指,笑着解释道,“如今天气燥热,粮食又稀缺,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这两样给夺去了,市面上反季节的物件价格一降再降,棉花已经从原来的三文一斤变成了两文不到。我曾与你说过多次,生意场上讲究的八字箴言便就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如今棉花便就是那被弃之物,我们低价收购回来,待冬日时候人们又需要了,抛售出去,赚取其中差价。”
胡安和本还未薛延踏足从未涉及领域而觉得惊讶,但现听了这一番话,又觉他说得可真对。他想了想,仍有一点不解,踌躇问道,“既然是卖棉花,为什么还要开成衣铺子呢?”
做棉花生意与成衣生意所需的本钱差距巨大,他们手头有两千多两银子,在陇县算是富甲一方,但若放到宁安,那便就泯然于众人了。且成衣生意竞争激烈,宁安里头少说也得有一百余家成衣店,数得上名号的也得十几家,很难在其中崭露头角。
薛延的回答极为精炼,淡淡道,“因为成衣更有价值。”
棉花只是一时之物,但衣裳却可以四季都卖。宁安百姓手中普遍宽裕,穿着上除了追求便宜,更要追求新颖好看、结实耐用。成衣这一市场,若是做的好了,利润不可小觑。
胡安和难得聪明,立时便就懂了他的意思,抚掌道,“好!”
薛延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今年冬日便就是个好时节。论人脉与钱财雄厚,咱们比不过那些老店,但并非希望全无。若是咱们的棉花和棉服质量上乘,价格又便宜,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便就有机会能杀出一条血路!先把名气打出来,以后再找新的方向突围。”
胡安和点头,斟了两杯茶,递给薛延一杯,而后掷地有声道,“为了以后的财源滚滚,咱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
薛延笑起来,抬手与他碰杯,颔首道,“好!”
商机失不再得,两人不敢耽搁,到了宁安后便就马不停蹄地寻找合适的铺子与住所,薛延趁着空闲时候骑马将整个宁安绕了一圈,数清了宁安共有成衣店一百三十二家,其中颇有声望的为二十五家,最顶尖则有三家。
他到那二十五家店里,每家都转了一圈,服饰样式各有千秋,但总的来说,仍旧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相似之处甚多。
薛延心中暗暗有了计算,也更有了些把握。
两人在宁安停留五日,最后终于选择了一处铺子,位于宁安第二大的街道,长乐街的街口。这位置是真的不错,每日人流来来往往,算得上繁华。铺子也不小,长三丈半,宽为四丈,极为宽敞明亮。
只是价钱也是贵得令人咂舌,若是买下,要一千四百两银子,比起陇县的酒楼的五百两,这算是天价了。
薛延与胡安和商量一下,还是决定买下,只是不一次性付全款,留下欠条,以后按月还钱。
薛延不租房子,一是怕房东在契约到期之后坐地起价,二是怕房东不再续租。房子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买下的好,就算钱多了点,好歹安定。再者说,这钱也不是被花掉了,换个方式继续陪在你身边而已。
薛延赚钱的时候分文必争,但花钱的时候,又好似个败家子。
又过两日,薛延与胡安和又看中了两个相邻的小宅子,不怎么大,却也都要三四百两。这么左右一折腾,刚到手没几天的钱,还没捂热乎,就又全都花出去了。
胡安和蹲在路边啃馒头,迎着风小声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地契和房契都是我的,钱没跑。而且说不定以后的生意就红火了呢,早晚能赚回来的,再说了,这房子地段这么好,万一就涨价了……”
六月初拿的主意,六月底便就已经将房子全都落实好,住处的家具之类也已经备齐。薛延看着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能住人了,便就回了陇县将阿梨与冯氏给接了过来。
至于酒楼,便就交由胡魁文打理,薛延也不指望那个能赚多少钱了,不亏本便就成。永安与陇县相距太远,没办法鱼与熊掌兼得,只好舍弃一部分。
阿梨的肚子已经快要七个月,饶是她体型纤细,看起来也鼓鼓的像个西瓜,走起路来都有些费力。但开了新店,还是在宁安,阿梨觉着高兴,精神头竟分外充足。
店面的修缮全是按着阿梨的意思,薛延觉着,来买衣裳的大多是女人家,就该按女人的眼光来做摆设,他自己实在是没那个本事把店铺弄得好看吸引人。
阿梨干活不嫌累,事无巨细都要考虑清楚,细节也不肯放过,薛延怕她磕着碰着,每日鸭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唠唠叨叨的,手不敢松开她的胳膊,弄得阿梨都有点烦他。
又折腾了一个多月,天气稍微转凉了,店面终于修缮完。
若说这店面有什么极为惊艳之处,倒也不是,但看起来极为整洁干净,一眼便就能扫出一个大概。入门便是茶座,店面宽敞明亮,衣裳的样子用钩子挂起来,按着价钱归类,悬于各面墙壁之上,布匹按颜色归类,规整地摆在桌子上。与一般成衣店把衣裳布匹都藏在账台后面不同,阿梨将所有东西都大方展示出来,格外引人注目。
此外,店里还摆了不少应季的花儿,各种颜色都有,走进屋里便就能闻到花香盈盈。
店的名字叫——织衣巷。
第85章 章八十五
宁安的房价贵, 到底是富裕地方, 几乎寸土寸金,饶是如此,薛延买的屋子仍旧带着小院子。
冯氏和阿梨都习惯了小院里的生活, 种些花草养些鸡鸭, 比冷冰冰的几间瓦房要看着有烟火气的多,若是蓦的失了房前的院子, 她俩定也会失去许多乐趣。
所以在挑房子的时候, 薛延几乎毫不思索地就定了这间,即便多花了近二百两银子。
胡安和的房子与薛家相邻, 也带了个小院儿,但夫妻两个都不会侍弄,干脆扒了中间的那堵矮墙,将两个院子打通了, 全交给阿梨和冯氏看管。这样一来,倒是比在陇县时候还要宽敞得多。
店面已经装缮好, 也挂上了牌匾,最麻烦的事情已经解决,剩下的便就容易许多——寻货源,找绣娘。
薛延心里放松不少,还有了心思帮着做家务了。
吃过晚饭之后, 阿梨边坐在炕上绣给孩子穿的小虎头鞋,边看着薛延收拾屋子。
虎头鞋外观就像只花哨的小老虎,按老一辈的传统, 小孩子都要有一双的,看着好看,穿着也舒服,因着做成了虎头的样子,说是还能驱鬼辟邪。
做鞋的第一步,是打袼褙,所谓袼褙,就是鞋底的雏形,要将碎布一层层地用浆糊粘起来,抹得平平整整的,晒干了便就能纳鞋底。浆糊是晚饭时候就一起熬好的,又稠又黏,闻起来有股子面疙瘩的香。
阿梨取了块平整的木板放在桌上,一边慢条斯理地粘布条,一边听薛延絮絮叨叨骂阿黄。她现在能听见几乎三成的声音,就算看不见说话人的嘴唇,也能模糊地辨别出来话音,何况薛延几乎是在吼。
“老子再说最后一遍,你赶紧给我滚开!”
阿黄眨眨眼睛,仍旧叼着薛延的衣摆,不为所动。
它没皮没脸,好了伤疤转眼就忘了疼,薛延出门那段时间,每日都是它陪着阿梨,把阿梨哄得高高兴兴的,薛延念着它的好,也温柔许多,没事还给喂饭喂水顺顺毛。阿黄得着甜头了,便就把当初薛延是怎么教训它的事情给忘得干干净净,又敢和薛延撒泼耍赖了。
它刚吃完饭,觉得撑,想活动着消消食,但自己又懒得动,看着薛延扫地便就有了鬼主意,嘴巴咬着人家的衣摆,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绕屋子转了一圈。薛延忍了它半晌,实在受不了,回头照着它的屁股就踹了一脚。
阿黄尖叫一声,拖着沉重的屁股颠颠地跑出去找冯氏。
阿梨摇头笑笑,抬脸瞧了薛延一眼,没说话。
薛延把手里的扫帚往墙角一甩,叉着腰与阿梨告状,愤愤道,“你的兔子太不听话,把我衣裳都要咬破了!”
阿梨往袼褙上又刷了层浆糊,“嗯”了声,柔声道,“明日再给你做一身新的,成了吧?”
薛延说,“不行。我刚收拾屋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它还作弄我,只做身衣裳怎么够。”
阿梨配合着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薛延笑了,腆着脸凑到她身边,单膝跪在炕上,说,“你亲亲我,我就原谅你。”
阿梨把小刷子放回浆糊碗里,歪头看着薛延,“亲哪里?”
薛延用手背蹭蹭自己左脸,贴得离她更近一点,指了指道,“这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