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一下子就瞧见, 看直了眼, 好半晌才道,“这裙子, 我怎么觉着, 那么眼熟?”
冯氏笑道,“合该眼熟, 这是阿梨由着邱知府家二姑娘的那本小册子里改的。”她也放了筷子,下地接过韦翠娘怀里的来宝,面向门外说,“做衣裳的时候, 我们娘俩想来想去,就你穿最合适, 翠娘到我屋里换上试试,瞧瞧哪里不好看,咱们还来得及再修改。若是真的好了,便就拿到店里去,看能不能卖得起来。”
韦翠娘对这样的明艳衣裳最喜欢, 边上下稀罕地摸了摸,边点头应着,“好!”
冬日里衣裳左一层有一层穿得多, 韦翠娘折腾了半晌才换好,阿梨早考虑到这点,往布料内层加了些棉花,外面瞧着轻扬飘逸,但却很暖和,外头再披一件外氅,刚刚好。
胡安和饭也不吃了,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待棉帘终于再被撩动,他的腰背一下就挺直了,下意识看过去。
韦翠娘难得有些羞涩,她慢慢走到桌边,手指捏着裙摆,小心翼翼转了圈,问,“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远看似火,近看像花,年节将至,外头红灯笼明晃晃挂着,趁着韦翠娘这一身裙子,更显得喜庆万分。阿梨做这样的配色,本就是为年节打算,本还担心不伦不类,现在看来,一切刚刚好。
胡安和笑着道,“依我预算,咱们就要发财了。”
闻言,韦翠娘的笑落下去,蹙眉横他一眼,“发财发财,你眼里就只有钱。”
阮言初在旁边小声提醒,“安和哥,你现在得夸韦姐姐漂亮。”
胡安和歪头惊讶的“噢”了声,而后心领神会地抚手道,“翠娘本就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在我眼里就像九天玄女似的,飘飘然下凡嫁给我了,这是怎样大的好福气呀,做梦都要笑醒的。”
韦翠娘快要被他气死,柳眉倒竖,“才二十出头的人,长出胖肚子来也就算了,连说话都这么油腻腻的,活像个糟老头。”
眼看着两个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冯氏头痛,赶紧出声道,“都坐下罢,喝口茶,少说两句。”
阿梨笑得不行,脱了鞋子爬到薛延身边去,倚在他肩头看热闹。来宝又被吵醒,眼珠滚来滚去,好在没哭闹,阿梨接过来哄了两下,他打个哈欠睡过去,乖巧像只猫儿。
韦翠娘和胡安和就是这样的性子,生气了就吵两句,过没一会起了别的话头,就又都笑眯眯地将刚才的事情给忘了。冯氏将睡得四仰八叉的阿黄往里头挪了挪,留出个空地方来给韦翠娘坐下,几人一起围在桌边,商讨着接下来的事情。
酒香也怕巷子深,好酒也要做招牌,才能让别人知道。
薛延吃饱喝足,神情惬意地靠在墙壁上,抱着阿梨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问道,“对于宁安来说,还是本土人更多些,原来的周国人也有些散布在这里,但若说主要的客人来源,还是中原人。如果这样的话,怎么才能说服人们接受一种原本不能接受的东西呢?”
胡安和慢吞吞地剥花生,头也不抬道,“老薛,这么大人了,卖关子没意思的,直说直说。”
韦翠娘好笑,暗地里掐他大腿一把,被胡安和直接用花生仁塞了一嘴,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薛延早就习惯,只当做没看见,继续道,“首先,得让他知道有这个东西,这是前提。在之后,要告诉他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处,有什么与别的东西不一样的地方。最后,就要考虑他为什么会不接受这个东西,揣摩他的顾虑,再消除这个顾虑,告诉他有什么非买不可的意义,促使他心甘情愿地去买,便就成功了。”
阮言初点点头,思忖一会,问道,“怎么才能做到第一点呢?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成本。”
这种裙子就是为着年节的喜庆气而绣出来的,自然是在这段时间卖得最好。而现在已经十一月中旬,离年节只有一个半月,离正月十五的正元节也还有两个月而已,时间紧凑。
薛延用牙齿磨了磨下唇,而后抬眼道,“对你们而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去尝试一种新东西?”
韦翠娘最先说,“新奇好玩,有意思。”她陪着胡安和一起剥花生,眼眸半垂,抖了抖指尖上的红皮儿,淡淡道,“至于钱不钱的,无所谓,只要有趣,没危险,我就愿意试。”
薛延听完她的话,只想到八个字,娇生惯养,财大气粗。
他捏了捏鼻梁,又看向胡安和,问,“你呢?”
胡安和看了韦翠娘一眼,吞吞吐吐道,“我……如果给我好处,我就去尝试。钱也行,物也行,实在都没有,讲个故事听也行,最不济,也要夸我两句,说些好听的话罢?若是都没有,我去花钱花精力尝试那些做什么,还不如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逗兔子。”
韦翠娘吐了颗花生壳,冲着他歪头道,“兔子烦你。”
胡安和小声骂回去,“也烦你!”
阿梨最喜欢看他们拌嘴,抱着茶杯偷偷笑,薛延无奈揉了把她头发,又看向笑盈盈的阮言初。
弟弟察觉到薛延视线,“唔”了声,想了想,“好似没什么能让我这样的……尝试与否,要看我心情。但老话不是讲,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我猜测的话,若是有什么热闹瞧的话,可能想去参与的人要更多些罢。”
冯氏一手搭在阿黄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思索一会,温声道,“我年纪大了,不爱凑那些热闹,也不怎么爱走动,乱糟糟的我嫌烦。但若是有几个玩的好的小姐妹陪我一起,或是一家人都去,那倒还是有些兴致的。”
薛延眼盯着桌上的青花菜碟,过了好半晌,终于抬头道,“我想出了套法子。”
他说的是“一套法子”,而不是“一个法子”,这就说明薛延已经对这件事从头至尾该怎么办,至少有了个初步的构思。胡安和最喜欢听这些奇思妙想,尤其还与银子有关,兴冲冲道,“说说看!”
薛延慢慢道,“首先,怎么才能让人家知道有你这个东西,最好的办法还是送到人家的眼前。我们可以去请一些年轻的姑娘,让她们穿上我们的裙子,到大街小巷去走动,再请另外一些人装样子去问,‘姑娘你的衣裳可真好看,在哪里买的呢?’,用俗话说,就是托儿。这样的话,我们便就吸引到了第一批生客,也就是除了老顾客以外的客人,虽然数量不会多,但至少打开了局面,扩大了知名度。”
阮言初赞成地点点头,“然后呢?这样做确实可以吸引到一些慕名而来的客人,但怎样打消她们的顾虑?”
薛延弯唇道,“如果只有自己做决定的话,肯定会顾虑重重,但若是几个亲密的人一起,互相商讨与鼓励,便就会敢于下决定许多,或者说是冲动许多,尤其是在本身就有意愿,且外界还有诱惑的情况下。就像是阿嬷所说,我们可以鼓励三人或以上成行,给予相应的减免或礼物,若从长远考虑,还可赠送奖券。”
阿梨蹙蹙眉,有些茫然,“奖券是什么?”
阮言初用手指摩挲着下唇,轻声道,“说文解字中曾言,券者,契也。奖券,便就是双方就奖励而达成的某种契约?”
薛延赞赏道,“就是如此。”
冯氏似懂非懂,又问,“那怎么说是从长远考虑呢?”
薛延说,“长远含义有二。其一,奖券可以促进第二次的售出,衫裙这种东西,即便咱们可以制出许多图案花纹,但到底是同一种裙子,一般来说,不会有很多人同时买两条。但若是有了奖券,便就会有许多人因着未来有可能得到的那个奖励,而去买第二次。
从某个方面来说,贪便宜是人的劣天性之一,而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冒险也是,遇事自我安慰更是。他们会想着,我虽花了钱,但是东西是实实在在地在我手里的,我并没有吃亏,而未来还有机会能够博一把白来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胡安和讷讷道,“薛延,你怎么把我的心思猜得那样准……”
薛延笑道,“不攻心者,非商也。”
韦翠娘急急问,“那第二呢,第二是什么?”
薛延说,“既然有奖券,必然就有兑换,咱们织衣巷的位置极好,待逢年过节之时,均是热闹集市。正月十五为上元节,家家户户都要出来看花灯,那时的客人最多,不若就定在那一天,也可凭着这难得的客流,再赚上一笔。”
薛延说完,屋子里寂静好一会,胡安和忽然抓了衣裳穿好,穿了鞋就要往外跑。
韦翠娘被吓了一跳,扬声唤,“你做什么去?”
胡安和答,“我回家去画奖券去!”
往前走几步,他又顿住,回头问,“那东西长什么样?”
第97章 章九十七
薛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既然提出了主意, 马上就要去做。
胡安和与阮言初聚在一起,废寝忘食画了快两日,奖券终于画完, 薛延又定好了具体的实施步骤, 第三日的时候,行动便就落实。
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又过两日, 生意便就有了新的起色,第三日的时候, 当天的利润便就有近二百两。正是年节时候,要采买年货,新衣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宁安百姓本就富裕些, 买东西也就更果决干脆。
做生意,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接下来到除夕的一个半月, 织衣巷都在前所未有的忙碌中度过,薛延更是顶着晨露出去,披星戴月回来。
他大多时候会在店里吃好晚饭,但阿梨还是怕他饿,每天在家里做些简单小吃给他做宵夜, 有时候是烤馍片,或者红薯和玉米。汤是一定要有的,自从有了孩子后, 冯氏几乎日日都要炖盅汤,阿梨本没这个习惯,后来喝得多了,便就离不开。
红枣当归枸杞,到底能不能补身子,阿梨也不确定,图个安慰罢了,但甜滋滋到底是好喝的,寒冷冬夜里来上一碗,暖心暖胃。
一转眼到了除夕那天,来宝快要四个月,长出了第一颗小奶牙,也学会了翻身,能抓能握了。这时候的小孩子比最初时只会睡觉的奶娃娃要好玩得多,精力也更充沛,爱笑爱闹。
薛延在前一天把大部分事情都做完,三十那天干脆便就没有去店里,躲在家里享清闲。
冯氏身子还硬朗,大早上就起来,到厨房里烧水做饭,鸡鸭都放出来,叽叽呱呱满地乱跑,晨光熹微下,柴火燃烧的味道极为让人安心。
阿梨给来宝喂好奶,而后推醒迷迷糊糊的薛延,把孩子塞到他左臂里,兔子塞到他右臂里,嘱咐道,“儿子睡在你怀里,可不许乱动碰着他,哭了你自己哄。”
薛延还困着,但意识已经清醒不少,含糊着应了声。阿梨满意点头,利落穿好衣裳,下地去帮着冯氏干活。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烧菜的香味已经飘进来,薛延踢踢腿,终于打个哈欠醒过来。
来宝还睡着,小嘴鼓起,指尖戳在唇角,乖起来乖巧可爱,根本看不出又哭又闹时候那个混世魔王的样子。薛延满心慈爱,拍拍背,凑过去亲了下,看着来宝在睡梦里皱起眉,他却乐起来,哧的笑了下。
早上阿梨与他说了什么,薛延忘得精光,再加上阿黄睡觉时候无声无息,薛延根本没注意,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宝贝儿子。他托着来宝放在肚子上,下意识地翻身往右边一转,想搂着他再睡一会,但不小心便将阿黄整个给压在了底下。
飞来横祸,阿黄几乎要喘不过气,它失神惊叫,声音又尖又利,但薛延根本没反应过来,一手抱着来宝的腰,另一只伸到身下乱摸。
阿黄被捅了几次屁股,气得受不了,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铆足了劲儿钻出去,而后回头瞪了薛延一眼,哧溜一下奔出了门。
薛延终于缓过神,“哟”了声,懒洋洋地骂,“臭兔子,脾气还蛮大。”
阿梨正要进门,被蹿出去的阿黄吓了一跳,掀了帘子就看见薛延四仰八叉躺在那的样子,被子堆叠在一边,他脚还踩在枕头上,乱糟糟得不堪入眼。
阿梨头痛,偏偏薛延还不觉得自己怎么样了,乐滋滋地打招呼问,“媳妇,什么时候吃饭呐?”
阿梨说,“一炷香内你若是收拾不好床铺,便就回店里啃窝头去罢。”
说完,她也没等薛延回应,扭身掀了帘子就走了。
薛延摸摸鼻子坐起来,环顾四周看了圈,嘟囔道,“不也还行,能睡就成呗,弄那么齐整做什么,乱乱才有家的样子。”他笑了下,低头摸摸来宝嘟起的唇,问,“儿子,你说是不是?”
早饭简单,鸡蛋饼和小米粥,还有叠酸萝卜丝。
草草吃过,薛延还没喝口水,便就被冯氏撵着去集市上买年菜。
阿梨没跟着去,家里昨日还剩二斤牛肉,她切好了放到坛子里,忙着做小坛酥肉。酥肉要焖上至少三个时辰,这样才能做得酥香软烂,让汁水都渗进肉里,最好吃。
昨夜里刚下过雪,外头一片银装素裹,冯氏偶尔掀了帘子出去,总能带来一股子寒气。
阿梨把料都弄好,小坛放到炉子上,而后便就抱着来宝坐在一边看火。
薛延半个时辰后回来,肩上还落着雪,手里一堆草绳,拴着一袋子粘豆包和一只大猪头。
阿梨忙捂住来宝的眼睛,哭笑不得道,“你买那个做什么,怪吓人的!”
薛延说,“吃!馋了大半年,就想吃顿猪头肉。”
阿梨看他那双几乎在发光的眼睛,无奈点点头,“行罢,给你做。”
薛延心满意足,把东西放下,又急忙往外走,“梨崽,我去趟胡安和家,他说早起到河边与对门老头儿一起摸鱼了,捞上来两条大青鱼,我去取一条,咱晚上炖着吃,年年有余!”
阿梨偏头看着他背影,好气又好笑,她觉着纳闷,这也没过多长时间呢,怎么一个两个都像老大爷一样了?
薛延把那只猪头就放在灶台边上,肥肥大大,看着好像还在笑,阿梨有点害怕,更害怕来宝被吓得哭,到旁边拿了条帕子,想要给遮住。但刚走过去,来宝便就来了精神,啪的一声打掉阿梨手里的帕子,又嘻嘻哈哈地伸手去拍猪的脸。
阿梨看得心惊肉跳,忙往后退了步,但来宝却不高兴了,探着身子往前摸,非要凑过去拽猪耳朵。
他虽然小,但到底十几斤重的孩子,折腾起来阿梨根本抱不住,没一会就累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