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李寂v5
时间:2019-02-27 09:41:27

  这句话如同踩中狮子的尾巴,薛延身子一颤,回身冲着胡安和道,“冷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让我冷静?”
  他面上肌肉紧绷,几近狰狞,“我的阿梨都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平时宠着捧着,碰她一下都怕她疼,但你看看她现在,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冷静不下来,如果阿梨不醒,我这辈子都冷静不下来了,我早晚要一把火烧了邱家,把那个老头子和那个贱女人一起断手断脚,活生生剁碎了喂狗!”
  薛延嗓子干哑,最后的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阴森刻骨。
  他低头,冷声道,“松开。”
  胡安和额头冒汗,死命攥着不肯放手,“我不!”
  薛延毫不客气一脚踹上他肩膀,胡安和毫无防备,痛的缩成一团,薛延冷眼瞥过,而后转身扬长而去。
  阮言初就睡在隔壁,胡安和不敢大叫,额上冷汗直冒,最后也只能看着薛延翻身上马,一抽鞭隐入夜色之中。
  蓦的离开娘亲,来宝折腾着不肯睡,韦翠娘哄了好久才让他安静下来,还没来得及阖眼,便就听着外头动静。她披了件衣裳急匆匆出来,一眼就瞧着瘫在地上的胡安和,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扶,“出什么事了?”
  胡安和来不及细细跟她解释,拽着韦翠娘的手腕就往外跑,“快去邱府,晚了就来不及了!”
  原本两刻钟的路程,薛延快马加鞭,只用了一半时间。
  邱府大门紧闭,旁边两座石狮子威凛庄严,薛延脚步沉沉走过去,连敲门都省下来,一脚踹过去。红木大门坚硬厚重,铁环击打在门上,响声沉闷,薛延未等这声结束,又是一脚踹过去,接连五下,门里终于传出小厮不耐烦咒骂的声音,“娘的,谁大半夜不睡觉来老子家里砸门,这谁的地盘不知道吗?真他娘的是个……”
  门吱呀一声开启,那小厮话还没说完,便就被薛延一拳撂倒,愣愣歪斜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薛延衣衫褶皱,沾满血污,昏暗灯光映衬下,瞧着像是来索命的恶鬼。值夜的家丁听着动静,俱都围拢过来,手上拿着刀枪棍棒,但许是因着薛延身上煞气太重,一个个踌躇着不敢上前。
  薛延无心与他们磋磨,直接踹开离他最近的那个,夺了手中铁棍,大步闯进去。
  邱家是七进的大宅子,邱时进怕死得很,住在最内层的院里,前面厢房与偏院中则住着众多妾室与家丁。那样大的邱家,光下人就要一百余号,薛延单枪匹马,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冲进去,难于上青天。
  胡安和与韦翠娘赶到的时候,整个前院已经狼藉一片,到处都是破碎的瓷和瓦,几个小厮痛苦地蜷在一边,哀哀叫着。薛延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衣裳上挂着一道道血痕,他面上毫无惧色,似是陷入某种疯魔,肘弯向后击退欲要偷袭的敌人,而后迅速回身,手中铁棒毫不留情挥下去,正对着那人的天灵盖。
  周围一片惊呼。
  邱时进养了几十家丁,但到底是知府住宅,哪里有那样大胆子敢来惹事的毛贼,所以他们虽人多势众,一个个也只是花拳绣腿,没几分真本事。薛延摆明了不要命的架势,家丁们面面相觑,没谁敢站出来救人的。
  电光火石间,谁都以为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要死了。
  薛延眼前一片血雾,脑子中回放着阿梨毫无生气地躺在被中的样子,心被搅的拧作一团。他杀红了眼,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体力已经耗尽,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邱家必须要付出代价”。
  他的阿梨不能白白受苦。
  眼看着棒尖就要砸向那人的额头,胡安和心急如焚,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和力气,猛地冲上去,肩膀抵着薛延的肩,将他撞到了身后的墙上,低吼道,“薛延,阿梨还没死呢,你疯什么疯!你这是要干什么,真的要杀人,要坐大牢才高兴吗?”
  铁棒飞出去,叮当当地掉在地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薛延背贴在冰冷墙面上,被胡安和鼓足了劲儿压着,一时间动弹不得。
  韦翠娘说,“薛延,我们都知道你现在难受,但是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你不能倒下的,为了阿梨,也为了阿言。阿言明日就要去京城了,你想让他现在为了家中事情操心吗?若是他知道阿梨病了,你觉着他还会去参加春闱吗?”
  她顿了顿,又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想死,死就死了,但阿梨怎么办,阿嬷怎么办?她们就只有你了。”
  胡安和看着薛延的神情,见他眼中血色渐退,知晓他现在清醒了,不由哽咽,“薛延,咱们回去罢,说不准阿梨已经醒了,靠在枕头上等你呢。你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疯过闹过就觉着心里舒爽了吗?没用的,回家吧。”
  薛延好半晌没说话,终于冷静下来。
  胡安和闭了闭眼,轻声又重复了遍,“回家吧。”
  薛延点点头,哑声道,“好。”
  夜袭知府住宅,还打伤了家丁,这不是轻罪。好在邱时进今日不在家中,现在正是深夜,薛延与他们的打斗也远离内院,除了那些家丁外无人知晓。韦翠娘留下来,好说歹说,又给了足够的银子,这才堵住了他们的嘴。
  一夜未合眼,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时,薛延换了身衣裳,去送将要赴京赶考的阮言初。
  所有人都在强打着精神,唯有来宝笑得真心实意,一个劲地要舅舅抱。
  阮言初亲亲他的脸,温声道,“舅舅走了后,来宝可要听娘亲的话,不许随便耍小脾气,娘亲很辛苦的,你懂不懂?”
  来宝脆生生答,“懂的!”
  薛延站在一边,视线落在来宝亮晶晶的眼睛上,心中猛地一酸。他不敢再看,将头偏过去,盯着身旁凋零破败的树。来宝仍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阮言初好脾气地应着,嘱咐他要乖。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冯氏连忙将来宝抱到怀里,不让他再黏下去。
  阮言初笑了笑,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延,轻声道,“姐夫,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薛延弯了弯唇角,颔首示意。他嗓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疼的像是一把火在烧,虽换了新衣裳,仍旧难掩疲惫面色,现在站在这,完全是强撑着不肯倒下。
  阮言初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为照顾阿梨而劳累,抿了抿唇,从袖口掏出几颗散碎银子来交到薛延手上。
  冯氏笑着问,“这是做什么?”
  阮言初道,“拿着给姐姐买些糖吃,小时候每次生病了,爹爹都要买几块糖回家,也不知怎么那么神奇,只要吃了,病便就好了。姐姐爱吃姜糖,一直未变过。”
  冯氏说,“家里有钱的,你拿回去,路上还要用的。”
  阮言初摇摇头,温声道,“这是我前段日子在路边给人写字赚的,意义不一样,买糖给姐姐吃会更甜些。”
  握着那几块银子,薛延只觉烫手,心中疼若钝刀割肉。
  又简单道别几句,阮言初驾马启程。起的这样早,来宝受不住,困得直打哈欠,窝在冯氏怀里睡着了。
  院子蓦的静下来,只剩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又过不知多久,薛延阖了阖眼,忽而一拳捶上身旁树干,砰的一声响。
  正月还未过,树皮坚硬而粗糙,薛延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打上去,皮肤被棱角划破,血珠子很快就汩汩流下来。
  他已经觉察不到疼,只顾呆呆站着,整颗心都是麻的,呼吸靠着本能。
  冷风吹过来,顺着领口钻进去,凉凉贴着皮肤,薛延慢慢蹲下,脊背弓起的弧度像一只孤独的兽,他将脸埋进掌心,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冯氏眼中含着泪,想上前说句话,但舌尖滑过上颚,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敢在薛延的面前哭出来,用手背抹了抹根本止不住的泪,急匆匆转身进了屋子。
  韦翠娘轻轻说,“安和,咱们也走吧,来宝待会就该醒了,要人照顾的。其实,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也好,出了那么大的事,合该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薛延心里该有多苦啊。”
  胡安和点头,他眼眶发酸,抬头看了看天。
  几只喜鹊跳跃着从一棵树梢飞到另一棵,嬉笑怒骂,叽叽喳喳。以往时候,他觉着喜庆,现在却只感心烦,就连看着那一身黑白相间的羽毛,也觉得悲哀而沉闷。
  常言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理。
  薛延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蹲着,手背上血肉模糊,一滴一滴的小血珠滚到泥土里,砸出深红色的小坑。
 
 
第110章 接下来半月, 薛延日日守在阿梨身边, 她情况时好时坏,间或醒来几次,但没多久便又晕沉沉睡过去。
  大夫说这是因着当日坠马时候伤到了额头,以后能不能真的清醒过来, 或者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都只能看造化。
  春日已至, 因头年是暖冬, 今年显得格外温暖。不过二月初, 梨花已经开成一片, 洁白馨香。
  薛延到外头走了一圈, 折了一枝到瓷瓶里,摆在阿梨枕边的小几上,梨花小小一朵, 白瓣黄蕊,娇柔可爱,大团大团开在一起,馥郁香气使人着迷。
  薛延闻了下, 笑着问,“梨宝, 你还记不得记得咱们在陇县的那个酒楼,后院里的梨花也开了,胡县令还给咱们寄了信,问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你快点醒过来, 若不然就要错过花期,还得再等一年了。”
  阿梨阖眼睡着,呼吸微弱清浅,没有回答。
  薛延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后便又恢复如常,拿了棉花蘸水给她润嘴唇。
  他现在每日早睡早起,穿戴停当,打扮得端端正正的,就是怕阿梨什么时候醒过来,瞧见他憔悴样子会觉着心疼。
  胡安和在阮言初走后的第二日便也走了,去少梁寻马神医,店里便就主要由着韦翠娘照看。薛延每隔三五日也会去瞧瞧,但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家里,以往时候太忙,他早出晚归都没时间陪阿梨说说话,现在终于能整日守着她了,阿梨却已没法回答。
  世事就像是一个怪圈,人们困在其中被搓圆捏扁,却又逃脱不得。
  白日时候有冯氏陪着,总归会觉着好些,但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候,就只剩下了他们俩,还有一只被饿瘦了的兔子。
  阿黄趴在阿梨手边,脸颊贴着她手背,轻轻打呼噜,薛延伸手将她们都搂进怀里,虽闭着眼,却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还活着,生活却充满绝望,压抑到每次呼吸都成了痛苦。
  以前一直觉着钱太重要,能买来宅子,买来绫罗绸缎荣华富贵,有了钱就能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现在,薛延想,若是倾家荡产就能让阿梨好起来,那简直是世上最让人高兴的事。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梨花都谢了,阿梨仍旧还是老样子。
  春日就要过去的那个晚上,薛延做了一个梦,他们又回到了原来陇县的房子,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花,阿梨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踮着脚尖荡来荡去。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嘴唇是健康的粉色,瞧见他来,招手露出笑。
  那一瞬,薛延觉着就像是有一颗蜂蜜糖球在心底化了,连骨血都是甜的。
  他笑盈盈走过去,伸手想要帮着她推秋千,但手掌却不受控制地从其中穿过去,摸不到。
  眨眼睛从云端坠入地狱,薛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努力地想要尝试,但一次次失败,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碰不到阿梨。哪怕她近在咫尺,连身上浅淡的香气都能闻得到。
  阿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着脸有些委屈,“薛延,我荡不起来,你帮帮我。”
  薛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阿梨觉着失望,她将脸轻轻贴在秋千的绳索上,小声问,“你是累了吗?”
  薛延摇头,“我不累。”
  阿梨祈求,“那你来抱抱我罢,你都许久没有抱过我了,我等了好长时间,你才来。”
  薛延觉着舌尖苦涩,费了好大劲才道,“宝宝,我抱不到你。”
  阿梨垂下头,半晌没说话。
  又过一会,她轻轻开口,“薛延,刚才有个人来找我,告诉我说,我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蹙蹙眉,“可是我舍不得你。”
  薛延心脏猛地一缩,着急问,“你要去哪里?”
  阿梨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薛延蹲下,只短短几个喘息,眼中已有泪,哀哀道,“你别去,好不好?”
  阿梨似是没听见,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道白光,温声道,“薛延你看,那道光要带我走的。”
  薛延只觉着血液逆流,连头发稍都是冷的,他想说话,但舌尖已经不属于自己,所有一切都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眼前渐渐升起朦胧的白雾,阿梨从秋千上跳下来,冲着那个方向愈走愈远,就要看不见了……
  耳边响着他听不懂的乐曲,细细碎碎,催人入眠,像是梵音。
  下一刻,薛延猛地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天还未亮。
  诡异的对白,层叠的白雾,原来是个梦。
  也还好是个梦。
  薛延坐起身,沉沉地喘着粗气,汗珠顺着下巴流入脖颈,他手脚无力,心底宛如被挖空。
  阿黄被他吓到,扭着屁股翻了个身,过了会又沉沉睡去。
  薛延好半会才从那股绝望中挣脱出来,他摸了摸枕头,已经湿了,不知是泪还是汗。
  偏身给阿梨掖了掖被子,薛延赤着脚下地,咕噜噜喝尽了一杯冷茶,而后呆呆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
  他连早饭都未吃,又去了趟医馆。
  那里的大夫与药童均已识得了他,纷纷问道,“薛掌柜,夫人好些了吗?”
  薛延缓缓摇头,那些人瞧见,便也识趣不再深问,只露出惋惜神情,再道一句,“希望能快些好起来罢。”
  薛延怕极了那些怜悯或同情的目光,他匆忙躲避,不敢再看。
  明知不会出现奇迹,大夫仍旧抽空去了趟薛家,给阿梨诊了脉。
  薛延僵硬立在一边,指尖泛凉,仿若是犯人在等待着审判。
  过了一会,大夫收了药箱站起来,叹气道,“若要我说实话,现在这样情况,你去求佛,比求我管用。”
  薛延艰涩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阿梨安静躺在红色被褥里,大朵的牡丹绽在她脸旁,她的神色恬静又温柔,胸前明明还在有规律的起伏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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