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微微往后退,隐于那群黑衣人中。
徐巍再次举起手中的尖刀,他举着刀的影子在地面上斜斜拉长,往墨寒处靠近,月光将那把尖刀的影子也一并拉得斜长。
墨寒微喘着气,余光冷冷撇着徐巍逐渐靠近的身影,脚步声愈发清晰。
他低头,冷汗从额头一直往下流,目光有些涣散。
徐巍高高举起尖刀,刀刃处还带着血光,顺着疾风就要劈下来,墨寒却忽然生了力,往旁边一闪,趁徐巍还未防备,巧妙地夺过徐巍手中的尖刀,往他手臂划了一刀,徐巍手臂处顿时多了一道血痕。
太子周围的黑衣人见势也上前朝墨寒袭去,却硬是被墨寒杀出重围,朝林中黑暗处逃去。
太子盯着墨寒逃走的方向,表情难看到极点,额上青筋暴出,怒道:“你不是说他不会武功吗?”
这话明显是问徐巍的。
徐巍显然也是很吃惊,如实道:“属下跟随九殿下多年,他的确是不会武功的,只是……”
只是如今看来,这是墨寒为了寻求自保,而留的最后一个王牌罢了。徐巍冷汗直流,倒不是因为太子,而是因为墨寒。他以为,自己在墨寒身边,已经取得了墨寒完全的信任。一个人的防备心得有多重,才能将这样一个秘密死守得如此之久,就连上次在醉花楼,他也不见墨寒有丝毫露馅。
想着刚刚墨寒那一身丝毫不逊色于他的武功,他的心如坠寒冰,或许这一步,竟是他棋差一招了。
墨寒杀出重围后,就往丛林深处长驱直入,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没有力气了,才找了一处山石草密处躲好。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浑身渐渐冰凉,目光微微涣散,他喘着粗气,心脏的在胸腔里咕咚咕咚地跳动。
他仰躺着,望着天空。此时是春末夏初,天上的星星宛如碎钻一样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中,他愣怔的望着夜空,眸里也闪着点点碎光,他的面容意外的柔和,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是怀念又似愉悦。
他记得小时候,他在院子里面,阿娘就常常在院子里面带着他看星星,那时候夏夜的星星远比现在要明亮得多,那时的他也远比现在要幸福千万倍。
他伸出手,修长白净的手指在他的视线里和那群繁星重合,他的笑意愈发温柔,手徐徐放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粉色的纸鹤。
今日出发前,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将放在书桌上的这只纸鹤带来了。
他还记得那日,少女明亮着眉眼,将纸鹤递给他,她目光清澈,面容娇憨。
他摊开那只握着纸鹤的手,目光愈发涣散。多年苦心经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如此地步。他倒是不恨徐巍,他只恨自己,识人不清,为何又轻易相信别人。
他的呼吸逐渐沉重,眸光渐渐失去了神采,天地间的景色逐渐模糊。
他本来以为自己足够自私冷血,却未想自己还是太过于心慈手软了。
老天爷似乎忘记了他也是一个人,总在他看到希望的时候,给他沉重一击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如果他这回还能活着,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因为,不值得。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唯有睫毛轻颤。殊不知,在他失去意识的下一秒,一直安静趟在他手心的那只粉色纸鹤,浑身发出莹白色的光芒,纸折的翅膀,好似活的一般,开始灵活的扇动起来,纸鹤徐徐往空中飞去,直奔远处那辽阔的星空。
此刻正是深夜,夏微澜抱着赤焰兽睡得正香,洞外守着的弟子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张嘴打了一个大呵欠。
那名打着呵欠的弟子道:“奇了怪了,怎么每天这个时候都这么困。”
另一名弟子眼里也困得都是水花,揉了揉微酸发胀的眼睛,懒懒道:“估计是这里冷的。”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蛇类总是喜欢冬眠了。”
两名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没有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不久,从黑暗处,走出来一个白衣人影,他从夜色中走来,披着一身月色,面容柔和俊美,越过在地上昏睡得横七倒八的弟子,走入那寒冰凝结而成的冰洞中。
只见洞中到处都是千年玄冰凝结而成的冰石,角落里才放着一块夜视珠,便将整个冰洞照得灯火通明,荧光四溢。
洞中那木床上,一个穿着白色道服的姑娘正抱着一个白色的毛团睡得正酣。
她脸蛋红扑扑的,嘴唇红润,时不时还咂咂嘴,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做什么好梦。
曦栾嘴角也往上扬,他眸中晕开点点笑意,如星石般璀璨,俯下身子想替夏微澜掖好被子,才刚刚一动,那一坨白毛赤焰兽警惕地睁开眼睛,露出水蓝色的冰眸,见是曦栾,它眸里的寒冰顿时融化,化成一汪春水,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曦栾看,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曦栾低低一下,忽然觉得这赤焰兽憨傻的样子和自家徒弟像了个十成十。
“喵~”
赤焰兽低低叫了一声,小奶音似有魔力似的,叫得人心直痒痒。它从被子里钻出来,嗅了嗅曦栾的手,粉肉色的爪子来回在曦栾的手掌软软的触碰,一下又低头看自己粉粉的肉爪,露出疑惑的目光。
“嗯……”
夏微澜轻轻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原本睡得正舒服的她因为热源的忽然离开,而有些微微不适,她翻了个身,长臂一捞,赤焰兽躲开那只手往旁边微微一跳,夏微澜便本能的顺着热源,将曦栾整只手臂都捂在怀中,温热的手掌刚好覆在她柔软的胸口上,温度有隐隐升高的趋势,夏微澜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发出舒服的叹喟声。
曦栾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滚烫起来,尤其是感受到了自己手心处的柔软时,他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手仿佛要融化了那般,从手到脖子处都浮现一层淡淡的粉色,粉色皮肤下是暴起的青筋,脸上红得滴血。
曦栾喉头滑动,眸光巨变,他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女子的束缚,可是此刻,他却仿佛被定住了那般,浑身动弹不得。
“喵喵喵?”
赤焰兽睁着无辜的蓝色大眼睛望着曦栾,应该说是盯着曦栾被迫放在夏微澜胸口处的那只手,眼睛里满是好奇,意识到赤焰兽还在旁边看着,曦栾猛地挣开夏微澜的束缚,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跳开两米远,一个闪身,白色的衣袍一摆,洞里哪里还有曦栾的身影。
“喵喵喵?”
赤焰兽摇晃着脑袋,盯着洞口处,圆圆的蓝眼睛睁得硕大。
夏微澜徐徐睁开眼,眸里全是惺忪地睡意,她一把捞过盯着洞口处发呆的白色小团子,将它塞进被子里,懒懒道:“小家伙,大半夜不睡觉你在看什么呀。”
夏微澜打了一个呵欠,便迅速又进入了梦乡。却不知道,在她呼吸平稳熟睡后,她怀中的那只白毛团子,从被子里探出圆溜溜的头,一双圆圆的水蓝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它伸出自己粉肉色的爪子,在夏微澜的胸上轻轻碰了一下,抬头盯着夏微澜,见她没醒,粉肉色的爪子又轻轻往她的胸口按了一下。
“喵喵喵?”
赤焰兽低低叫了几声,湿漉漉的蓝色眸子露出疑惑,然后望着夏微澜平静地睡颜半晌,才将圆圆的脑袋塞进被子中。
第30章
这一边, 林思瑶还在睡觉,忽然她像是感应到什么, 猛然睁开眼,只见一只浑身发着莹白色光芒的粉色纸鹤徐徐从窗外飞进来,落入她的手心,翅膀尖端处还沾染着血迹,林思瑶面色一凝。
不好, 是墨寒有危险。
转瞬间,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林思瑶御剑跟着粉色纸鹤后面, 很快就看到了隐在草丛背后,受伤昏迷不醒了墨寒。
此时夜风微凉, 墨寒面色苍白,嘴唇泛白, 墨发掩去他半边侧脸, 却不难看出那高挺的鼻梁, 还有那精致的容颜。他的额头冷汗直流,嘴角还凝着血迹, 更显妖冶俊美。
若是平时林思瑶见了, 肯定少不得要去调戏墨寒两句, 然后在他露出要吃人的目光之前,光明正大地溜走,再暗自欣赏一下他那气得无可奈何的表情。
然而此刻, 林思瑶确是脑海里一片空白, 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夜风吹得她的身子微凉。
“墨寒?墨寒?”
林思瑶上前轻轻推他,又上前探他鼻息,有微弱温热的气体从他的鼻腔涌出,林思瑶这才放下心来。
她伸手摸他的头,被烫得差点缩回了手,她简单替墨寒止血疗伤后,便准备扶起墨寒,却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眉头立即拧起。
林思瑶下意识低头,就对上墨寒一双阴寒逼人的眸子。
那双墨染般的眸子里全是警惕,如同往常一样,像是浸了毒汁般带着怨恨,他眼中划过徐徐惊讶,然后眸里的怨恨徐徐划开,一双眸像是嵌着碎钻,眉目寒光,温柔俊美。
他微微松开林思瑶的手腕,改去握她的手,像是一个孩童般欣喜,面上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温柔道:“阿娘,你来啦。”
林思瑶心中一痛,眼角酸酸胀胀,喉中似有东西哽塞,墨寒拉着她还在继续道:“阿娘,你是来接我的吗?孩儿等了你好多年,好多年……”
他的眼角似有泪意闪动,拉着林思瑶的袖子情真意切,不一会儿,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了,只是一只手拽着林思瑶的袖子,无论如何不肯放开。
林思瑶凝视着他的睡颜,缓缓低下头,月色下,她的几缕秀发低垂落下,樱唇温柔落在身下那人紧皱的眉头上 ,身后缀着漫天星光。
“快!给我加大力度搜!”一人粗声道。
一阵窸窣声过后,另一人接着大叫:“这有血迹!他肯定跑不远!”
林思瑶听着愈发接近的声音,仰头凝视着声源方向,眸中凝起杀意,手中死死攥着剑。最终还是在那群人来到之前,带着墨寒离开了。
林思瑶却并未带着昏沉的墨寒回道衍宗,而是径直飞到了一个气势恢宏、房屋林立、占地辽阔的山庄。
她抱着墨寒直接飞进了一个院落,有仆人看见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林思瑶怀中昏睡满是血迹的男子,有些惊慌道:“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先别问了,快过来帮忙,把人给我扶到屋子里去。”
仆人低下头,不敢多问,上前帮忙扶着墨寒。
林思瑶又道:“记得不要多嘴告诉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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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微澜在寒冰三千崖待了三个月,终于到出来的那一日。她抱着赤焰兽徐徐走出去。
守在洞外的小弟子见到夏微澜,恭敬地行礼:“微澜师叔。”
夏微澜抱着浑身雪白的赤焰兽,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两名小弟子不敢接谢,瞅见夏微澜怀中的那只小灵兽,却也不敢多言,主动告辞离开了。
窝在夏微澜怀中的赤焰兽,低低叫唤了几声,夏微澜摸了摸它的头,欢快道:“雪团子,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你开不开心啊?”
雪团子是夏微澜给赤焰兽取的小名,如今这样叫唤它,它就能明白是在叫自己。
“喵~”
赤焰兽低低叫了一声,算是应和夏微澜。
夏微澜抱着赤焰兽走出去,终于看见了在外面守候多时的曦栾还有楚鸣。
夏微澜两眼放光,奔着曦栾去,眉眼全是笑意,眸中含光,开心道:“师傅,你来啦!”
曦栾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夏微澜目光灼灼地望着曦栾,道:“师傅,徒儿好想你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微澜这两个月来,经常会梦到自家师傅,甚至朦朦胧胧醒来,好像都会看见美人师傅的身影。她暗想莫不是最近春天来了,她一颗少女心也跟着蠢蠢欲动了?
曦栾被夏微澜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咳几声,佯装训斥道:“又开始没个正经了。”
夏微澜眯眼笑得更欢了。
楚鸣站在旁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师妹和师叔的互动,竟让他心头浮现一抹怪异,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好似过于亲密了。莫不是……
楚鸣晃晃头,赶紧抹去心头的想法,暗道自家师妹喜欢胡闹也不是一两天了,而师叔向来为人正直,也偏疼师妹一些,师徒关系自然要比常人亲密一些,想来刚刚是他想法龌龊了。
他轻咳一声,夏微澜顿时看他,楚鸣佯装吃醋道:“师妹,你眼里只有师叔,看来我这个师兄啊,是有些多余咯……”
楚鸣转身作势要走的样子,夏微澜咯咯直笑,赶忙拉住楚鸣的袖子,道:“师兄莫要拿我寻开心了,你知道师妹没有这个意思的。”
楚鸣轻哼一声,道:“就属你没心没肺的。”
“咕咕鸡呢?你怎么没把它带来?”
楚鸣道:“哦,它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索性我就自己来了。”
事实却是,昨日咕咕鸡恶意用爪子抓烂了楚鸣一本珍爱的藏书,七零八落的碎纸散了一地,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楚鸣捉住暴揍了一顿,关进小黑屋里面了。
夏微澜不疑有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咕咕鸡看见雪团子会打起来呢。现在还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两人相谈甚欢,赤焰兽从夏微澜怀里轻轻跳出来,走到曦栾的身边,肉粉色的爪子轻轻碰了碰曦栾白色的衣摆,仰头望他。
曦栾一动不动,盯着夏微澜和楚鸣两人的身影,目光凉凉。
半晌,曦栾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楚鸣下意识抬头望天,此刻天光大亮,日头正盛,边回头边道:“咦,这时候不是还早——”
转头就对上曦栾凉凉的目光,他一阵发怵,道:“我忽然想起来,师傅他找我还有事,下午我就将咕咕鸡送回去给你。”
没等夏微澜应声,楚鸣就急匆匆地走了。
夏微澜望着他的背影目露疑惑,道:“奇怪,师兄怎么今天毛毛躁躁的。”
曦栾抱起雪团子,三千青丝垂落,眸光温柔,回头对夏微澜柔和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