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禾掂了掂手中空了的酒壶,他叹了一口气,悠悠放下酒壶,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亮明润。
他道:“修仙之人,哪有这么容易醉酒……”
若是真的能醉了,还能一梦红尘,聊慰此生,也是极好的……
他悠悠站起身,回了房间,身后树影微晃,白色的酒杯滚落一地。
曦栾从夙禾那儿离开,便直接回了住处。
远远就看见一红一蓝两个人影在院门口,两人站在一起,相谈甚换。
夏微澜摸着恹恹地雪团,道:“多谢师弟了,要是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举手之劳而已。”
蓝离浩看着夏微澜轻轻摸着雪团的头,一脸放松,心里有淡淡的愉悦铺散开来。
曦栾眸光平静,望着两人,缓缓走过去。
“师父!”夏微澜先发现曦栾的身影。
蓝离浩也连忙道:“师伯。”
曦栾微冷的眸光落到蓝离浩身上,直直打量着他,不作声也不回应。
蓝离浩心中奇怪,眉头轻轻皱起,有些不确定道:“师伯?”
夏微澜也轻轻扯了扯曦栾的衣袖,曦栾才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蓝离浩应下,告辞了二人,转身便走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万物都开始沉睡,山里一派祥和寂静。只是不知道为何,蓝离浩脑海里一直浮现刚刚曦栾打量着他的那凉薄的眼神,还有微澜师姐拉扯着师伯衣角的那一幕。
有一种变扭而怪异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蓝离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曦栾才转过身,一头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摆。他望着夏微澜,眉头紧紧拧起,道:“以后你还是少些和他往来较好。”
“为什么?”夏微澜不解。
她望着曦栾的一双眸清澈明丽,曦栾微咳一下,撇开视线,顿了半天才道:“你上次不是说他和顾盼烟是一对么?若是你与他走得太近,让旁人看到了,终究是不大好的。”
“师父?”
夏微澜哑然失笑,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家师傅被人夺了舍。
原来,自己当初胡诌的那些个东西,自家师傅是真的有听进去了?虽然剧情并未改变,至少夏微澜此刻心中宽慰了许多。
她笑得明亮,眼底像是缀着星河,徐徐望着曦栾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曦栾看着她笑得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温柔沉淀在眸中,又融入这皎皎月色。
夏微澜见着师父展开笑颜,心里的快乐也满满当当的,她低低道:“师父,那你也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哦。”
“好。”
雪团待在夏微澜怀中,好奇的探出头,轻轻“喵”了一声。
月光下,曦栾的面色温柔如玉,眸中一片缱绻。夏微澜抱着白色的雪团,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如梦如幻。
夏微澜抱着雪团回了屋,咕咕鸡听见动静,高兴地从鸡窝里面跳出来,看见夏微澜怀里的雪团后,他绿色的鸡冠垂下,冷哼了一声。
雪团见着他,也开始龇牙咧嘴,满脸凶恶。
夏微澜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今天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她有些头痛,看来之前她是小看了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问题了。
她凑过去,试图和咕咕鸡讲道理。
“咕咕鸡,今天雪团为什么会走丢啊?”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可亲。
咕咕鸡昂首,“我怎么知道,估计它自己贪玩迷路了呗!”
“这样么……”
夏微澜轻吸一口气,也不拆穿它,道:“那你以后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雪团呢?它现在还小,又是是刚刚来这里。”
“我为什么要照顾它?”
夏微澜:“你也算是做哥哥的人啦,就当是照顾一下妹妹行么?”
咕咕鸡撇头,雪团扑在地上,浑身都是肉乎乎的,尤其是小肚子圆圆滚滚的,就像一坨行走的毛绒绒的大白汤圆。
咕咕鸡大声道:“我才没有这么肥的妹妹!”
夏微澜一拳下去,凶恶道:“你照顾也得照顾,不照顾也得照顾!要是被我知道你又调皮捣蛋,害雪团少了一根毛,我也拔你一根屁股毛拿来做成毽子踢!”
咕咕鸡觉得屁股一凉,大叫道:“你是魔鬼吗?”
“我不是魔鬼。”夏微澜微笑,云淡风轻道:“我仅仅是一个会拔鸡毛的普通人罢了。”
咕咕鸡后退了两步,尖叫着老实回了窝。
夏微澜望着咕咕鸡老实的身影,在心底无奈叹息。
早答应不就好了?非要逼她这个拔毛圣手重出江湖。
接下来的几天里,咕咕鸡果然老实了,着实让夏微澜省了不少心。于是夏微澜每日的任务就是去师父面前刷刷存在感,时时关注男女主的动态,以及坐在树下边嗑瓜子边想着接下来要执行哪一个方案,朝解救师父的道路上勇敢前进。
这天下午夏微澜照常在院子里嗑瓜子,一边想着剧情,一边又仔细思考方案的可行性。
许久未见的楚鸣忽然从院外走过来。他面露焦急,眉头紧皱,一层薄汗在他额头缓缓流下,可见来的事态之严重。
“师妹!”
夏微澜腾的起身,迎上去,楚鸣大声道:“师姐今日从外面回来,去主殿见了师父,不知道怎么了,师父发了好大一通火,如今师姐正跪在殿前哭呢!”
“怎么回事?”
夏微澜皱眉,夙禾师叔一向态度和蔼,虽然平日里对师姐呼来喝去的,但是也是真心疼爱到骨子里的。师姐虽然没心没肺,却也鲜少会哭。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两人都这般失态。
楚鸣道:“我也不知道,还是守在外面的小弟子告诉我的,我当时要进去,师父还拦着我不让进。”
他拉着夏微澜,道:“平日师父待你也不错,兴许你的话他多少会听。”
夏微澜点点头,不管事情如何,她都是要去看看的。此刻她只恨《修仙复仇录》的视角是主要按照男女主来写的,这段时间男女主相安无事,所以其他路人角色发生了什么完全就是一片空白。
她拿着玄冰剑,和楚鸣一路赶去主峰。
第35章
主殿上,盘龙赤金香炉上青烟袅袅升起, 而殿内, 一派安静。
夙禾转身, 高高俯视着跪在殿前的林思瑶。
夙禾轻轻闭眼, 像是自嘲, 又像是玩笑般道:“你可真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啊!”
林思瑶只是低着头, 不敢作声。
“为师还记得, 收养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夙禾伸手在腰间比了比,道:“你灵根天生薄弱, 我原本是不打算收你的。”
“师父……”林思瑶眼中闪着泪花。
夙禾继续道:“后来我见你在你爹身后探出个头来, 脆生生叫我师傅, 一点都不怕我的样子, 我就觉得咱俩兴许有那么几丝师徒缘分。再后来你爹苦苦哀求,我才知道你从小没了娘,身子骨又弱,我这才带了你回道衍宗。”
忆着往事,林思瑶难受得说不出话, 只是一个劲儿用衣袖抹着眼泪。
“为师不求你在修仙之路上有所大成, 只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快乐、顺遂。”
夙禾说着,眼眶微红,他沉沉叹了口气:“既然你愿意为了救他, 而舍弃一身修为, 可见他对你而言是及其重要的。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为师也不强求。”
“师父?”林思瑶惊讶,似是没想到师父会答应得这么快。
“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夙禾抬眸,和林思瑶惊恐地视线对上,他沉沉道:“对外,你也不要宣称是我道衍宗的弟子了。你从此,再也不是我夙禾的弟子。”
林思瑶睁大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她深知此事这样是最好的结果,然而当夙禾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忧伤难过。
她吸了一口气,低头叩首,朝夙禾深深一拜。
“弟子在道衍宗修行多年,终无大成,有愧师尊教导,请师傅受弟子一拜。”
夙禾闭起了眼,手指捏紧。
“弟子来道衍宗二十年,师父躬亲抚养,恩情无以为报,请师傅受弟子一拜。”林思瑶又低头一拜。
她声音哽咽,抬头再看夙禾,夙禾已经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她再一次低头扣首,声音断断续续:“弟子此去,归来……归来无期……”
她的泪滚滚落在地面上,头深深埋下去:“此去归来无期,不能侍奉师父,有愧师恩,请师父再受弟子一拜。”
她行完这三拜,已经是泪如雨下了,她怔怔望着夙禾,夙禾依旧是仰着头,徒留一个白色的背影给她。
林思瑶不做多言,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冲出了大殿门。
刚刚到达门口的夏微澜和楚鸣,还未搞清楚状况,就见林思瑶哭得一塌糊涂,从殿内冲了出来。
楚鸣跟着追了上去,夏微澜跑进殿内,就见夙禾一人立在大殿中央,背着她,身形微晃。
“师伯?”
夏微澜小心翼翼的出声。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夙禾,整个人像是浸在悲伤里,沉沉浮浮,喘息不得,解脱不了。
夙禾听见是她,侧过身来,看着她,缓缓道:“你来了……去看看你师姐吧,兴许……”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兴许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师伯这是何意?”
夏微澜望着夙禾,平日那双桃花眼风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苍凉与死寂。她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平日的夙禾只是一个披着嬉笑面皮的人偶,而真正的他,就是这样,光鲜的外皮里边,藏着无边的空洞与沉寂。
夙禾道:“她执意要嫁去皇室,我已经决定将她逐出师门了。”
果然是这样,夏微澜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脱口而出道:“师伯为何不劝一劝师姐?兴许,兴许……”
兴许什么呢?夏微澜顿时失语。以林思瑶的性子,根本没有兴许。
“我为何要劝呢?”
夙禾低低一笑,道:“既然是她所愿,就随她去吧。她一身修为已无,和凡人也无甚差别,倒不如让她开心恣意而为,不枉此生。”
夏微澜未想到夙禾竟然想得如此通透,夙禾又问:“微澜,你说,人为何修仙?”
夏微澜抿了抿唇,道:“因为想要飞升成神。”
“成神之后又如何呢?”夙禾道:“我活了几百年,见过山花烂漫,冬雪飘零,夏水潺潺,秋高风起。四时兴衰交替,对我而言早已失了颜色,活得再长久,又有何异呢?”
夏微澜一时语塞,夙禾已背过身子,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你去看看她吧。”
她抬头看着夙禾的背影,只觉得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孤单围绕在他周围。
当初,如果她当初真的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师父也会像师伯一样,如此伤心?还有楚鸣他们。
夏微澜眼眶跟着红了,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做法,有多么不对。她以穿越者的身份而来,自诩是一个局外人,可是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她早已成为了戏中人。
戏中百般笑恨,都与她脱不开干系了。
她转身走出大殿,大殿顿时只剩夙禾一人。殿内香炉的青烟依旧在袅袅升起,朦朦胧胧中,夙禾的背影动了动。
一阵嗤笑声突兀而又明显。
“修仙?”夙禾垂首低眸,“修的是无边的寂寞罢了。”
夏微澜找到林思瑶,楚鸣一个大男子,正在一旁抹着眼泪。
她走过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轻轻道了一声“师姐”,眼眶也跟着红了。
林思瑶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就破涕为笑,往他们身上一拍,笑骂道:“哭什么哭!我又不是死了!”
楚鸣没说话,夏微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思瑶拉着他们两个的手,红着眼,笑眯眯道:“虽然我以后不能回来看你们,但是你们可以回来看我啊!”
她拍拍两人的肩,道:“要是以后你们不来看我,我可是要生气的!”
夏微澜从怀里掏出一只黄色纸鹤,递给林思瑶。这是当年她们一起在思学殿上课的时候,她无聊教林思瑶折的。
想到这个她心里还有些来气,要是她当年知道这个东西会被林思瑶拿来送给墨寒,她肯定不会教她折这玩意儿。
她将纸鹤放在林思瑶手心,道:“以后你有事了,记得马上告诉我,我一定会马上赶到的!”
林思瑶将纸鹤收进袖中,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就走了。夏微澜和楚鸣想送,她却道:“送什么送,又不是什么正经离别,你们就当我出去玩了罢,平日我消失十天半个月的也没见你们这样。”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夏微澜和楚鸣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融入沉沉暮色中,再也寻不着光影。
林思瑶行至蜿蜒拐角处,回头一望,忽然泪洒衣襟。
夏微澜踏着沉沉暮色,回了住处。曦栾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了,果然就见到夏微澜回来,一脸沉重的样子。
曦栾还未想出安慰的话语,夏微澜就径直扑进了曦栾的怀里,搂着他,心里的不安才驱散开来。
“师父……”她软软叫道。
曦栾愣了愣,叹了口气,好看的眉眼低垂,小心翼翼的搂住了她。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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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林思瑶走了以后,日子又好像回到了从前那般,尤其是夙禾,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令人嫌弃讨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