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瞳孔一震,低头看着林思瑶的笑脸,白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凭添了几丝红润,他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要如何告诉她,今日太医诊断的结果。那肚子里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根本活不长久。自从她脱离师门后,她的身体向来孱弱。那个在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怕与他们无缘了。
林思瑶笑着望着她,眼里亮晶晶的,那满含希望与期待的眸光,落了他满心满眼,叫他开不了口,只能紧紧抿着唇,颤着身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她见墨寒忽然不作声了,还以为他当真有些不快了,心中正疑惑,眉头稍拧。墨寒霍地上前,将林思瑶整个圈在怀中,劲瘦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肩后揽着她,她一时间只能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头上的金缕簪珠步摇胡乱地摇晃着,发出叮呤呤的脆响。
林思瑶轻轻使力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小声道:“你干嘛呢,师弟他们可都还在呢……”
奇怪,往日在外人面前他可不这么黏人的。
墨寒喉间低低发出一个“嗯”,黑袍静静低垂,他却依旧是抱着她纹丝不动。
夏微澜尴尬地转移目光,顺带还拉着楚鸣转过身来。林思瑶有些脸红,略带歉意地看着夏微澜二人。这时候听雪得了林思瑶的眼神示意,悄声从外面踱步进来,轻轻摆手,要领着二人出去。
夏微澜知晓墨寒和师姐应当是有什么话说,于是朝听雪轻轻点头,表示会意。楚鸣却愣了一下,明白了听雪的意思后,正要开口问个明白,夏微澜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连拉带拽地将楚鸣给拖了出去。
人家小两口的事情有我们什么事。
楚鸣眼睛瞪得贼大,他嘴不能发生,只能夸张地摇摆着头,直挺着身子像条僵硬的死鱼一样被夏微澜暴力地往外拖走。
林思瑶瞧见了,忍不住趴在墨寒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她才轻推着墨寒的胸膛,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墨寒没说话,轻搂着她到床边坐好,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道:“你舍得理我了?”
林思瑶这才想起,好似前几天他们还在冷战来着。她叹口气,撑着头道:“那能怎么办,我就是想一辈子不理你,我的孩子也不同意啊!”
“是是是,娘子说的是。”
林思瑶嗔他:“皇上叫谁娘子?”
“当然是眼前这位貌美小娘子。”
他拉着她一只手,轻轻在她洁白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湿润而柔软的吻。
夏微澜和楚鸣二人在皇城里面住了两晚,于第三天深夜悄然从宫中离开。
林思瑶硬是不顾众人的劝阻,坚持要送他们。墨寒担心她的身体,也急急赶来,陪着林思瑶。
更深露重,林思瑶披着外袄,夜里的凉气让她的手也变得有些冰凉。
夏微澜忍不住劝道:“师姐,如今寒气重,你快些回去吧。”
林思瑶摆摆头,轻声道:“上次是我看着你们离开,这次也是该我了。”
楚鸣上前,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夜风呼呼刮着,从衣摆下方徐徐灌进衣服里,她不自觉抖抖身子,再抬头一看,夏微澜和楚鸣的身影已经匆匆隐入了夜色中,和那乌泱泱的长道融合在了一起。
墨寒替她裹紧衣服,沉声道:“我们回去吧。”
林思瑶愣怔了片刻,恍惚回首对上墨寒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她释然笑道:“我们回去吧。”
楚鸣跟着夏微澜一路无言,夏微澜晓得她心情多半有些郁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鸣的眉头紧锁,显然是有什么事一直困扰着他,终于他十分懊恼道:“师妹,我就是想不明白。”
“呃?”夏微澜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在朦胧月色下愤慨的楚鸣,心里也知道楚鸣所为何事。
楚鸣道:“那个墨寒有什么好,就算是皇帝,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值得她如此吗?”
夏微澜愣住了,望着楚鸣满面愤慨的样子,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却一直浮现着曦栾白衣俊秀的身影。
她说:“师兄,你不懂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双柔柔的眸子直接望进楚鸣的眼里。
楚鸣道:“我不懂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儿家是如何想的。”
夏微澜道:“有时候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又哪里有办法呢?”她想了想,又继续道:“情之一字,若是轻易可解,岂不是人人都可大道飞升了?”
“可是我们像从前一样,一起上课玩耍,修习功法,偶尔翻了禁忌,师父虽会罚我们,我们却总是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
楚鸣的这一问,当真把夏微澜给问住了。她当然觉得很好,从前那样一段恣意潇洒的时光,每次想起来都能会心一笑。可是现实却是,所有人在一次又一次对过去的无限怀念中,互相走得越来越远。
她抿了抿唇,望着楚鸣,难得真诚道:“师兄,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不管如何,只要师姐开心了不就好了吗?”
楚鸣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了。
夏微澜看着楚鸣有些失意的背影,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等到那一轮明月高高挂上柳枝头,夏微澜和楚鸣已经回到了道衍宗。
夏微澜悄悄走进院子,却发现曦栾屋前正掌着灯,门开了半边,显然是在等她回来的样子。
她愕然,她记得自己没和师父提过自己这个时候回来呀。
身上仿佛还带着人间夜露的凉意,她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连帽绣花外袄,碎步走入屋内。
曦栾放下手中的书卷,将旁边的灯挑明了,往外阔步而走,夏微澜一进来,就扑了他满怀。
曦栾摸了摸她通身寒凉的外袄,道:“可是冷到了?”
夏微澜摇摇头,曦栾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包裹着她,她心底无比踏实,从心底冉冉升起一股暖流。
曦栾摸摸她的头,感受到她莫名有些低落的情绪,状似无意问道:“此行可是有异事发生?”
夏微澜摇摇头,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不肯出来,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
曦栾的手停在她的发间,道:“只是什么?”
“只是特别想你。”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特别想你。想你想得心慌,想得兵荒马乱,想得措手不及。
曦栾眼眸一下子亮得惊人,面上一瞬间闪过无措,像是一个意外得到糖果的小孩,惊喜地拿着糖果却又不知所措。他收紧了这个怀抱,声音像是春日酒舍中香醇的美酒,带着醉人的低沉,道:“我也是。”
夏微澜在他怀中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仰头看他道:“师父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回来?”
曦栾道:“推算着你约莫今天回,索性就等着了。”
“师父真聪明!”
夏微澜嘿嘿一笑,一下子跳到曦栾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在脸上响亮的啵唧一口,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曦栾道:“这是奖赏!”
曦栾脸上渐渐晕开了笑容,托起她的身子,边搂着她往床边走去,边咬着她耳朵低声道:“那为师也要好好‘奖赏’徒儿才是。”故意在‘奖赏’二字上拖长加了重音。
夏微澜脸瞬间红了,讷讷摆手道:“师父、徒儿、徒儿还没有准备好……”
曦栾定定看着她道:“这可怎么办?可是为师忍不住了……”
夏微澜渐渐低了下去,潮红从脖子一路染上了眉梢,内心开始挣扎起来。
“其实、其实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差点就要拧成麻花了,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竟像蚊子腿那样细小。
曦栾摸了摸她微烫的脸,微微一笑,眉宇间尽是皓月清风,只是语气古怪道:“澜儿这是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有些困了忍不住想睡了而已。倒是澜儿的脸怎么如此烫?”
夏微澜腾地站起身,躲开了曦栾的手,脸上像火烧红云一般,磕磕巴巴道:“师父,徒儿先去洗漱了。”说着便像皎皎惊兔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曦栾感受着手上的余温,无声地笑了。
第53章
万籁俱寂, 月光掩映间,两道黑色挺拔身影在丛林里绰绰约约。
那带着面具的人问:“你那边可是处理干净了?”
另一人答:“那老贼的余党已经悉数被我控制了。”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 眼中忽然迸射出利剑般的光芒,道:“他如今经脉尽断,哪怕妙手红药在世,也救不回他了。”那妙手红药, 便是修仙界享誉盛名的医仙圣手,传说在二百年前的仙魔混战中,曾凭一己之力, 一夜救活三十名五脏惧碎的修士。
面具男点点头, 笑道:“如此甚好。等到仙试大会, 是时候给众仙家一个惊喜了。对了, 你要的人我大概已经找到了, 等这次事情过去后, 我找个由头把你带给你。”
那男子心下感激, 开心之余望着面具男畅然的模样, 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万一事情败露,众仙家群起而攻之?”
那人转过身来,白铁铸的面具泛着银光,冷笑道:“死人又有何惧?”
一股冷意悄然在月色下晕开。
夏微澜刚回道衍宗一两日, 整个修仙界便迎来了一等一的盛世——仙试大会。
咕咕鸡吵着要一道同去,夏微澜想着, 如今咕咕鸡也已经化形, 带着出去也无妨, 索性就同意了,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连雪团一起带去了。
咕咕鸡自从化为人后,倒是也不怎么黏糊夏微澜了,就经常跑去山下和新入门的小弟子一起玩耍说话,夏微澜觉得咕咕鸡虽说生得高大,可是如今心性却比云哥儿高不到哪儿去,便也乐于看他和同龄修士往来。
同时曦栾面对咕咕鸡的态度,也是从心底愈发真诚友好起来。
作为修仙界百年一遇的修仙大会,自然是盛况空前的,想去的人自然不再少数。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去的,夏微澜左右打量了一圈,发现基本都是修为甚高的那几个熟人啊。
一人远远跑过来,道:“师姐,听说你不参加此次的仙试大会?”
夏微澜讶异地看着眼前白衣束发的男子,愣怔了几秒才意识到原来这是蓝离浩。哦对了,她怎么给忘了,去参加仙试大会肯定要穿道衍宗的道服呀,怪不得蓝离浩今日会穿一身白了。
“对啊,这次我就不参加了。”夏微澜答道。
蓝离浩面容冷峻,一身白衣更显得孤僻疏离,他皱着眉问道:“这是为何?”蓝离浩也是今日早上看见宗里面张贴的名单才知道,夏微澜并不是作为参赛者一起去仙试大会的。
“额……”夏微澜被问住了,难道她能说自己志不在修仙,打算修仙几年然后道人界种田养老吗?
显然不能。
“这个嘛,不想参加就不想参加,哪里还有这么多理由。”夏微澜随意糊弄过去,就笑嘻嘻地找借口走了。
远远看了广场一圈,就看见云皖师叔拿着折扇,正交待着一位门下弟子的出行注意事项。等人走了,夏微澜才凑过去,好奇问道:“云皖师叔,你不去参加仙试大会的吗?”
云皖折扇一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这得问你夙禾师伯,宗里最近出了些麻烦事,他不敢使唤你师父,倒是使唤起我来了。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和你师父跑去仙试大会逍遥去了。”
夏微澜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但一想,又的确是美人师伯能干出来的事。她问道:“宗里发生了何事?”
云皖道:“无甚大事,就是藏兵室里面有几件重要法器丢了,我要留在宗里彻查一番。”
夏微澜点点头,藏兵室法器丢失可大可小,想着她又安慰了云皖几句,才瞧见从大殿上徐徐踱步而出的曦栾,开心地蹦跶着身子朝曦栾跑去。
眼见身后还跟着笑得一脸风流的夙禾,夏微澜忍住想要扑过去的动作,微微克制了一下面上愉悦的笑容。
夙禾摇头道:“不得了啦,师侄长大了连师伯都不待见了。”
夏微澜有些不好意思,却一本正经胡扯道:“哪里有的事,我只是忽然想起陈掌教的教诲,修士行止要端正,静如止水,雅若新梅,出门在外才能不丢了宗里的脸面。”
夙禾笑笑道:“你听陈掌教瞎说,切莫一把年纪了学了你师父那样老成。”曦栾的眉轻轻拧起,夙禾继续道:“你瞧你师伯我,出去还不是人人称赞我风流倜傥,魅力无双。”
夏微澜:“……”
曦栾凉薄的眼神落在自家师兄笑得张扬的面容上,夙禾这才乖乖安静下来。夏微澜在一旁,悄悄捂嘴偷笑。
没过多久,道衍宗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风云筑出发了。
此次仙试大会由风云筑谢家承办。风云筑谢家和晚照慕容氏一样,都是由嫡亲血脉传承下来的修仙世家。
二百年前仙魔大战,八大世家宗派联手斩了魔界少主殷长欢的首级,击退魔族,除了道衍宗、紫影宗、红药谷三方隐退,剩下的五大世家宗派互相扶持,逐渐发展壮大,其中以北派风云谢家、南派晚照慕容氏长势最为明显,不过近年来谢家扩张速度剧增,大有压过慕容氏的势头。
风云筑,午时。
太阳正烈,道衍宗一行人御剑飞行了小半天,此刻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洛水带着几名同门弟子早就提前几天来到了风云筑,早早订好了客房,道衍宗一行人才到风云筑,便被洛水接到了风云筑一间装修看起来不错的客栈中。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涌进客栈,在一楼用餐休息。夏微澜抱着雪团坐在曦栾旁边,见咕咕鸡表情不佳,以为他是累着了,凑过去和他说点了他最喜欢的荷花鱼,咕咕鸡却恹恹的,嚷着自己太累了。
洛水不知晓咕咕鸡的身份,虽然没有修为,但是见夏微澜对他多有照拂,于是上前道:“想来是一路劳顿,身体有些吃不消。我带这位小公子上楼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