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锦囊许久,久到手心都开始冒汗,眼神也不复之前的清明,指腹不自觉轻轻摩挲了一下柔软的布料。
‘道长,我爱你。’
他唇角微微弯起,眼底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素来清冷的眉眼轻轻弯去,莫名惑人心。
皙白修长的手指微微轻抚锦囊,鼻间似乎萦绕着细微的女儿香气,
‘道长没尝过女儿香吗?’耳旁一时直响起暧昧露骨的声音,像是藏在深处的邪意,如妖一般蛊惑着他。
‘我想留在你身边,日日夜夜的吃你……’他心口一窒,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片细白晃眼的肌肤。
这念头一闪而过,沈修止瞳孔猛然一收,手间一颤,当即起身快步往窗边奔去,将一直偷藏着的锦囊丢到了窗外的花坛子里,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仿佛晚一步就要被邪念缠身一般。
不过几步距离,皙白的额间已经起了细密的汗珠,无力的靠在窗旁,面色唇瓣无端苍白。
还未静下心来,门那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他微微抬眼看去,门已然被推开了一点,肉乎乎的小屁股对着他,顶开了门往屋里头硬生生挤了进来,小小身板直使了吃奶的劲,死命地拉扯着往小小的门缝里过,似乎是咬着一个大枕头,想要拖进屋里。
他眼睫微动,许久,才微微启唇轻道:“你在干什么?”声音极轻,几乎是气音,好像是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又好像是无力抵抗。
似玉才将枕头拖进来便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咬着枕头往他那头奔去,仰起大脑袋看着他,抛了个媚眼,“道长,我夜里想和你一道睡。”本还想摆个妖娆的姿势求个抚摸,可这一趟拖着枕头还要避着人,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一时直蹲坐在地上守着心头肉。
这处房间离得太远,尤其男女隔得十万八千里都有了,离着心头肉这般远,叫她如何安得下心来?
沈修止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只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似玉有些不解,自那一日会市回来,他就有些不大对劲,可仔细想想,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劲……
似玉不由眼露关心,突然觉得她应该多琢磨琢磨肉的心思,毕竟这是决定他生还是死的必然因素,现下可不能让他死,否则往后还怎么加餐?
她当即如个长辈一般开口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我给你寻思寻思?”那大脑袋颇有些吃力的仰着,同情紧张的小眼神看着很是操心,这么小小一只奶狮窝在腿旁,语调偏生这般老成,仿佛只要告诉她,什么事情便都能解决,可惜这显然是个错觉,她能不添乱就已经是万幸。
似玉见他还是不理,上前张嘴咬住他的裤脚,轻轻拉扯一下,“道长~”
沈修止见她关切爱慕的小眼神心头骤然一闷,当即收回的视线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什么?”似玉没听清。
沈修止看向她,几乎一字一句道:“你回去罢,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似玉闻言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沈修止便突然俯身拎起她的皮后颈,提着她往屋外头走去。
她连忙伸出爪子去抓他的衣袖,却连指甲都没有,一时抓了个空,又见他这般冷面模样,一时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只带着哭腔挣扎着叫嚷道:“我不要走,不要!!!”
沈修止却充耳不闻,提着她快步走到门口,将她往门前一放,这才刚放下,她便不管不顾地往里头钻。
沈修止见状唇瓣忽而苍白,眉间一下敛起,看着她的动作没再阻止,可声音却冷然决绝非常,“你别再跟着我了,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似玉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眼中一片冷然,刺得她心头莫名一疼。
眼前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带着极大的力道,似乎真的不想再见到她。
似玉站了许久才迈爪往前,轻轻推了推门,可爪子太小,力道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到,她推了几下,这门却再没有刚头那样容易推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
她突然想起会市那一日,给自己买糖葫芦的沈修止,护着她离开人群的沈修止,一时眼中直冒起了泪花,伸着奶爪越发用力地推门,轻轻叫唤着,“姑嵩……”
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打算。
廊下不远处传来人声,似乎往这处而来。
似玉连忙收回了爪,转身快速避离了这处。
片刻后,几个年轻道士拿着手中的竹简,行到沈修止房门口,抬手轻轻叩门,“师兄,在吗?”
当先一道士才叩了两下,里头的门便打开了。
几个道士微微一怔,才开口笑言道:“师兄,我们师兄弟可算盼到你来了,这些时日积攒了许多问题,想要问问你,不知你现下可有时间?”
沈修止视线透过他们,见外头空空如也才微微垂下眼睫,遮掩了眼中的神情,后退一步让开了路,低声道:“进来罢。”
似玉垂着脑袋在墙角边高过她头的草丛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突然一声惊起从不远处传来。
似玉抬头看去,是一对双生儿,长得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又一身道服,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她往日蹲在庙前守门的时候,不知看了多少回双生儿,甚至还看过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这确实提不起她的兴趣。
唯一感兴趣的是她那块忽冷忽热的肉,可那条路似乎已经堵死了。
似玉心口越发闷闷的,只觉他就是一块铁板,又冰又硬,比冰山还不如,至少冰山还要化的时候,他是怎么样都捂不热!
前头一人捂住另一人的口鼻,四处张望了一下,将他往假山岩石后头带去。
二人一蹲下,子余就急不可耐惊声轻问道:“沈师兄真的只能死吗?!”
似玉离开的爪子猛然一顿,眼儿一下瞪大。
子墨闻言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师伯特地千里迢迢让他送锦囊来,就是下不了手,只能我们这处动手……”
子余还是无法接受,“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为什么一定让他死!”
“能有什么办法,他与道观一荣俱荣,一损即损,离开也不能让皇帝放心,除了结束没有别的方法。”
子余眼中冒起了泪光,“哥,师兄他……他是真正心无旁骛的修道之人,皇帝怎么能……”
子墨心中难言滋味,当即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师父与师伯已经做好了决定,容不得我们改变,这事只有我们知道,切记不能让除我们之外的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是师兄,你该知道这事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打击,与其什么都知道,倒不如从来不知晓得好!”
是啊,他不能知晓,他若是知晓他一直敬重有加的师父屈从于权势而牺牲他,看重道观的名声更甚于他的性命,那会是怎样的感受?
子余心头难受压抑至极,沈师兄从小就是他们这一辈为之仰望的人,如今修道之人哪一个不想成为沈修止,年纪轻轻便名声远播。
道中玉树确是万中之一的好名声,人人知晓,人人景仰,可孰不知这才是真正毁掉他的负累。
☆、第36章
似玉闻言神情凝重, 想起了沈修止先前数十世,送他走了这么多次, 可都是历历在目, 那丧门入命的命数,他还是脱离不去。
每一回都是他的至亲之人一步一步将他推向深渊, 那地府的命薄恐怕从来不曾变过, 永远是死局。
似玉转头往回跑去,却又顿在原地犹豫起来, 她已经看了这么多世,自然也知晓他的性子。
这一回是他敬重的师父, 若是叫他知晓, 确实会如这双生儿说的一般接受不了, 他终究还是会钻进那个死胡同里。
可若是不告诉他,又要如何救他呢?
似玉迈着爪子往前走去,片刻功夫便进了一个院子, 巧见前头三个弟子一边走,一边谈论着,
“听说那九中画仙萧柏悯来了我们道观?”最右边背着布袋的弟子问道。
“我早间看见了,是和沈师兄一道来的,听说他近些年来行踪飘忽不定, 常年不在九中,那画作更是少之又少,不过每一次都是不出世的珍品。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会不会作画,若是有, 我们倒是能得些眼福。” 最左侧的弟子说着,看向中间的人,“子誉,你在九中也是画中高手,这一回见了萧柏悯,说不准还真能求得一幅画来,他的画可是千金都买不到。”
子誉闻言一笑,眼中自有几许不服气,“画仙的画早年我便见过,不出世的珍品不过是世人吹嘘过度罢了,价值千金也不过是人云亦云,买个画仙的名头而已,若真真只论画作,沈师兄的画才叫一绝,只是师兄从来没有拿出来罢了。”
二人闻言皆面露惊讶,“沈师兄也会作画?”
“那是自然,当初我在浮日观时有幸看过一幅山河图,都说那萧柏悯作画让人身临其境,连景都比不上他的画,可在我看来终究是死物,沈师兄的画却完全不一样,似观之山海,实则看到的是其作画的意境,寥寥几笔,便能引起共鸣,那才是真正的身临其境。
萧柏悯画功是不错,可他太精攻于画技,而忽略了作画最需要的本心,境界终究还是差了这么一等,若不是师兄乃修道之人,不入世红尘,那这画仙的名头还不是早早就落在他身上……”
三人并排越走越远,似玉才踏出草丛,心事重重往沈修止那处走去,却不想迎面碰上了一人,看着她嘴角慢慢上扬,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妖……”
屋里的讨论依旧继续着,几个弟子的问题对沈修止来说太过容易,不过大半个时辰便便全都一一解惑,他思路清楚敏捷,似乎没有被刚头的事干扰,又似乎是早刻进了脑子里,根本不需要他思考一样。
弟子走后,屋子便静了下来,沈修止看向门边遗落的枕头,静默了许久,才起身缓步走到门旁,捡起拖了一地灰的枕头,伸手轻轻拍干净。
这呆头妖说笨也不笨,这枕头沾了灰肯定是不能睡的,却还要这般辛辛苦苦拖来,摆明就是想要让他心软,好收容下她。
他看着这比她大上好几倍的枕头,眉眼渐渐带起了笑意,片刻后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又渐渐淡去,琥铂色的眼眸微黯,稍显清冷。
他拿着枕头走到床榻旁,与床头的枕头放在了一处,静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去了里头书屋,刚头离去的似玉仿佛只是他匆匆而去的过客,时日长久便也忘了干净……
十五这一日论道就在太清观之中,来的全都是名道士,身后的道观皆是数一数二,场中还有许多修道之人以及九中的百姓慕名而来。
整个道场中前头坐着道士,外头围满了百姓,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尤其这一场道论,有那道中玉树沈修止在场,论道之人皆知,这一场可不简单。
沈修止十七岁时就以清谈之名扬天下,这一次若是能够在他这处险中取胜,不止道士声名远扬,连身后道观的名气都会腾云直上天下知。
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扬名立万,谁又甘心放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修道之人也是天下人,又怎么可能例外?
场中道士这般想,站在外头慕名而来的修道之人皆是欣喜若狂,这一路而来马车劳顿,竟不想有这么大的惊喜,还能亲眼见到沈修止论道,一时间心中激荡巴不得大叫几声,发泄心中一二激动情绪。
沈修止长身玉立,站于场外的桌案旁,垂眼静看案上道论,修长的手指微启页角,欲翻不翻。
子寒站在沈修止一旁,看了他几眼终是开口道:“师兄,石姑娘好像真的走了……”他顿了一顿,“萧柏悯也没打招呼就走了,他们……好像是一道离开的。”
尤醨似乎早已压气心头,闻言极为鄙夷道:“我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见了男人就眼巴巴凑上去,半点不要脸!”
沈修止闻言眼睫微微一眨,手间动作一顿终是翻过一页,并没有开口说话。
施梓漆一眼不错看着他,却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她默了许久,终是拉着子寒尤醨一道到后头去,免得扰乱了他。
一时间这一处越发安静,只有拂耳而过的轻轻风声。
子余见不远处的沈修止还在认真回顾桌案上的道论,一时心中尽是荒凉,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子墨,“哥,师叔确定要在今日吗?”
子墨闻言沉默了半响,看向四周见周遭的人都离得极远,才低声回答道:“这一场论道结束之后,师叔会在给他的茶中下一种南疆罕见蛊毒,喝下后自会让他安然离去,不会有太多痛苦,我们对外便称其乃病逝。”
太清的掌门,自己的师叔,亲自递来的茶又怎么可能不喝,又怎么可能会起疑心?
谁能想得到最亲近的师门长辈会一道谋算着夺取自己性命,甚至连让他知晓的权利都不给予……
今日是沈修止在世上的唯一一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道中玉树了,中原天下,南疆北土,年少盛名而去,谁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他会是漫长岁月而去依旧耀眼的星辰,可终究不过是身后名……
子余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他不知自己修的是什么道,也不知自己跟随的师门究竟是对还是错?
场中的道论毋庸置疑,极为精彩,言善辩者开口之言如同战场,轻描淡写间几句话便如战场上来往的来往的利剑,空口而言竟能入木三分,杀人于无形。
善言者,无所不言,无孔不入,不是一两年就能成的,只有经年累月的通读史记百家,日日月月历练游学,所见繁多,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道者,亦是。
场中几分论道下来,很快轮到了沈修止,他手执竹简,如每一个论道之人一般走进场中,行走间衣带清风,从容淡定,步步走来行云流水般不沾半点花哨,干净清隽,这样的人确实称得上道中玉树,非是皮相,而是骨相,即便是在场外安静等着,他也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
场中道士当年大抵都曾见过沈修止那一场论道,对得可是道中玄老。
玄老年过半百,精通辨家所长,能言善辩,言辞之中自带不正之意,却字字在理,滴水不漏,城府心思之深叫人无从抓起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