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宁休点了下头,继续盯着自己的琴观想——或者可以叫发呆。
  “说吧,你搞的什么鬼?”杨殊开口就问。
  明微看了宁休,心想他嘴里虽然凶,果然是全心信任这个师兄的,便道:“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
  “什么?”杨殊漫不经心,理着桌上散乱的杯盏。
  “皇帝怀疑你是妖星。”
  “铮——”
  “咔嚓!”
  前者是宁休一松手,拨动了琴弦。后者是杨殊将一只杯子给捏碎了。
  “怎么回事?”宁休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
  明微便将玄非的话说了一遍:“……我看了八字,和你写给我的一模一样。”
  宁休的神情很微妙,问他:“你把八字给她做什么?”
  他的眼神太有戏了,杨殊原本被这个消息震得心绪烦乱,一下子被他拉回了现实,没好气地道:“合婚!行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会不会抓重点?
  “真的?”
  杨殊不想理他,问明微:“所以你就鼓动玄非闹事?”
  “嗯。”明微道,“事情闹开来,就算皇帝想对你动手,也得等风头过去再说。”
  杨殊的神情,在灯光下明灭不定。
  明微无声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拔了根簪子,挑他嵌进手心的碎瓷。
  她一边挑一边说:“从皇帝的表现来看,你先前那个疑问,已经有答案了。”
  杨殊沉默着,听她继续说下去:“如果你真是他的私生子,哪怕确实是妖星,他也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杨殊垂着头,很久没有说话。
  他发现自己并不开心。或者说,无论结果为何,他都不会开心。
  如果他是皇帝的私生子,说明卢氏骂得没错,他就是个野种。
  而如果他不是,本身与杨家不亲近,跟皇帝又没有关系,就算贵妃是他亲母,如今也成别人的妃子。他真的只是孤身一人了。
  他轻声问:“那,祖母的临终遗言,该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明微摇头,“事实上,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为什么皇帝这么容易对你起疑心?我不认为,你值得他这样看重。设想一下,皇帝乍然得知,某个臣子可能是妖星转世,且这个臣子他能够轻易辖制,他会怎么做?”
  答话的是宁休:“静观其变。”
  明微点头表示认同:“就算再进一步,无非不再宠信于你,或者慢慢收回权柄。可他偏偏不提,而是暗中送来八字,偷偷叫易掌院核算。太小心翼翼了,好像忌惮着什么。”
  宁休面色一动,想说什么,又收住了。
  挑完了碎瓷,明微撕了块手帕,绑好伤口:“直觉告诉我,这里头有猫腻。”
  可惜有什么猫腻,别说她了,杨殊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知道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起了变化,他甚至有点难过。
  祖母临终前说的话,到底影响了他。虽然心里有怨恨,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偷偷设想皇帝是他亲生父亲这个可能。皇帝对他也是真的好,哪怕太子都不如他。
  三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明微忽然开口:“先生。”
  宁休应了声。
  “我把这件事从头理了一遍,觉得关键还在长公主身上。如果他不是皇帝的私生子,为什么长公主要留下那样的遗言?强行给儿子戴绿帽,哪有这种事?先生既然已经着手查了,多留心这方面,可好?”
  宁休道:“既然要查,当然各方面都要查清。”
  明微颔首,又看向杨殊:“别的事,目前一筹莫展。有件事,你还是可以帮忙的。”
  “什么?”
  明微笑道:“该亮出你真正的八字了吧?”
第256章 奏对
  玄非和玉阳在殿外等了很久,才见一个小内侍走出来:“玄非仙长,陛下有请。”
  玉阳抢先问道:“圣上没说见我吗?”
  小内侍含笑:“陛下没有吩咐,请玉阳仙长在此稍等。”
  玉阳只能眼睁睁看着玄非进去了。
  听说皇帝先见自己,玄非一颗心定了。
  皇帝愿意见他,说明肯给机会解释。
  这就够了。这场吵架,他没输。
  “小道玄非,叩见圣上。”
  皇帝坐在正中,似乎在喝药。玄非轻轻嗅了嗅,心微微一沉。这药似乎是治头风的,皇帝有头风吗?
  喝完了药,皇帝才分神给他:“平身吧。”
  “谢圣上。”
  皇帝摆摆手,拒绝了内侍的蜜饯,喝了一口白水,压下药味,才道:“观中长老已经表过态,支持你为观主的多一些。朕也看得出来,你比玉阳修为精深,为人也更稳重。”
  玄非没有接话,他知道后面还有。
  果然,皇帝看了他两眼,续下去:“可你刚才这么做,这圣旨朕却是不好发了。”
  玄非听了,面色如常。
  他不傻,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皇帝嘴上这么说,不代表他之前真的会下旨。这只是说话的方式,以营造出更看重他的假象。
  “怎么,不解释吗?”皇帝又问道。
  玄非低下头去:“圣上肯给小道机会,那小道就向您解释。”
  皇帝笑了笑:“朕是那种不让人说话的皇帝吗?你便说说,为什么一反常态,做出这样的事吧!”
  “是。”玄非顿了一下,先问了一个问题,“敢问圣上,玉阳师兄先前是否向您表明,妖星可能是某一个人?”
  皇帝不置可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玄非回道:“圣上这么说,看来是了。先前小道就是发现这一点,震怒不已,才要找玉阳师兄说个清楚。”
  “你们吵架的事朕听说了。”皇帝淡淡道,“朕先见你,而不是见他,就是给你机会。那些道理,就不必在朕面前说了,关于此事,你也来表个态吧!”
  听得此言,玄非心中一凛。
  皇帝这意思,这才是选谁为观主的真正试题。如果他答得好了,先前的事不会受影响。答不好了,观主之位就真的离他远去了。
  玄非在心中略加思忖,开口:“圣上要问的,可是妖星的真正身份?依小道的意见,这个时候,不应该去管妖星。”
  “哦?”
  玄非道:“其一,观星测命之术,在应验之前,是无法确定身份的。看起来像,未必就是。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说不准时候到了便显露出来了。妖星现下还未现形,若是为此大动干戈,就如同女主代唐的预言,杀的人无关紧要,放过的才是真正应命的人。”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其二,只要国势昌盛,便是妖星显露出来了,铲除它不过圣上一句话。那个时候动手,名正言顺。”
  他停顿了一下,说了最后一个理由:“其三,既然沾了这个妖字,便应该我们玄门来动手。这是我们的职责范围,不该叫圣上劳累。”
  前面两点,皇帝也就听听。这些道理,他听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一点,倒是让他产生了一点兴趣。
  “你觉得妖星应在玄门?”
  “是。”玄非答得斩钉截铁,“若是应在朝堂,多半是杀星,但它却是妖星。妖,旁门左道。这不应该让圣上动手,而是我们玄门的战场。”
  皇帝缓缓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朕这里有一个人,叫朕疑惑重重,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玄非想都没想:“圣上大权独揽,何须为臣下伤神?他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皆在圣上一念之间,圣上不喜,取回就是。”
  皇帝笑了:“你这说法,实在有违臣道。”
  玄非道:“小道并非国臣,我们玄都观,守护大齐国运,只听从于皇位上的人,别的与我们无关。”
  听得此言,皇帝笑得更深了。略加思索,他再次问道:“可朕说的这个人,却是不好摆在明面上的……”
  玄非仍旧毫不犹豫:“既然不好摆在明面,圣上何必理会?您看重,他才能张扬,您不看重,他就什么也不是。”
  皇帝微怔,默默将这句话想了两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可知玉阳说的是谁?”
  “小道不知。不管是谁,小道都不赞同玉阳师兄所为。”
  皇帝笑出声来:“真是年轻气盛,以往见你跟在国师身边,甚是稳重,没想到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玄非低头请罪:“叫圣上失望了。”
  皇帝却不生气,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
  玄非怔了下:“圣上,那此事……”
  “朕心中有数。”
  玄非只得告退。
  他出殿门,听得玉阳问小内侍:“圣上可要见我了?”
  小内侍却道:“陛下说了,玉阳仙长今日累了许久,还是回去歇着吧。这只是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玉阳怔了下,一时捉摸不透什么意思,追着小内侍问:“公公,圣上是想……”
  玄非没再听了,举步离开临时寝殿。
  他把自己的奏对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没出问题,便安心回去睡觉。也不找明微说话,刚面圣完就去找人说话,不是说明自己心虚么?
  屋里,皇帝问万大宝:“你觉得他说的对不对?”
  万大宝笑道:“奴婢哪里懂得这些大事。不过,圣上仁慈,奴婢却是知道的。”
  皇帝点了点他,失笑:“你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老货!”
  ……
  从后山回来,杨殊将她送到院外,就回去了。
  明微走到门口,却停了停。
  “先生?”
  耳边传来“唔”的一声,宁休的身影慢慢从夜色里浮现出来。
  明微看着他:“您有话要说?”
  宁休回视,且看得更认真,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先生?”明微纳闷,他这样子,有什么大事吗?
  终于,宁休开口了:“你方才问,他的真实八字?”
  明微点头。
  宁休道:“他不知道,我知道。”
第257章 不悔
  玄非走后,殿内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皇帝问:“贵妃呢?”
  万大宝回道:“娘娘用过膳,便去作画了。”
  皇帝怔了下,失笑:“也是,贵妃还能干什么?深宫寂寞,还好她有这么一个喜好。”
  万大宝笑着没接话,服侍皇帝起来,披上衣袍,去往暖阁。
  裴贵妃果然在作画。
  深深浅浅的墨色,绘出一座灵秀山峰,一条山道蜿蜒而上,直通峰顶的高台。
  莫名觉得高处不胜寒。
  “陛下。”裴贵妃搁了画笔,起身迎接。
  皇帝笑道:“看来朕打扰你了?”
  裴贵妃含笑摇头:“臣妾已经画完了,余下叫她们收拾就是了。”
  宫人们很识趣,手脚麻利地将画具收拾好,便依次退了出去。
  小小的暖阁内,只剩帝妃二人。
  裴贵妃瞧他面色不对,柔声问:“陛下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皇帝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目光柔情似水,抬手轻轻顺着她乌黑的长发:“朕又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情形。阿容,朕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样,怎么就得到你了呢?”
  裴贵妃轻笑:“都这么多年了,陛下怎么还这样?”
  皇帝继续说道:“朕每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原以为我们不可能有交集了,碰面的时候,能对个眼神就已经是上天恩赐,结果现在陪在你身边的,竟然是朕。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罪过,就好像那些惨事,都是为了成全我们。”
  裴贵妃听着,目光说不出的温柔,也说不出的悲伤。
  皇帝的声音低下来:“阿容,这些年,朕总想问你一句话。”
  “陛下想问什么?”
  皇帝注视着她:“你,爱过朕吗?”
  裴贵妃有一瞬的迷茫,而后诚挚地道:“臣妾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爱,只能问自己的心。与陛下在一起这十几年,臣妾……并不后悔。”
  皇帝就笑了,将她揽入怀中:“朕也不后悔。”
  ……
  夜已过半,皇帝披衣下床。
  他转头看了眼帐内,裴贵妃静静睡着,长发披散在枕上,分外安详。
  他系上衣带,轻手轻脚推开门。
  外头一轮弦月,洒下稀薄而温柔的光。
  “陛下?”万大宝低声而惊讶地问。
  皇帝摆摆手:“朕就坐一会儿,不用理会。”
  “……是。”
  看出皇帝今天心情不寻常,万大宝不敢打扰,不远不近地站着。
  皇帝仰头看着那轮弦月,就想起年轻的事情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坐上至尊之位。
  前头有三个兄长,还都是与父皇同甘共苦过来的,他凭什么跟他们争?
  年少时的他,就是个闲王,天天四处玩乐。
  忽然有一天,前头三个兄长都没了,他就这样被扶上储君之位,没多久便登了基。
  人啊,没指望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等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不知不觉就不能容忍失去了。
  最起码,他如果没坐上这个位置,怎么可能得到她?
  可如果因为这个,对那小子……她应该会怨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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