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杨殊长吁短叹:“我何尝不知道危险?只是你也清楚,我这样的身世,想要凭自己本事大展拳脚,根本不可能。现下白门峡因冰雪隔绝于世,倒是天赐给我的机会。哪怕不可能扬名,也不会被表彰,能够让我有机会施展一番,也不枉十几年苦学……”
  宗锐听他这么一说,颇为动容。
  他再次问道:“你真的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吗?冰天雪地行军,辛苦无比,可不是你想象中坐镇中军千里筹谋的样子。”
  “我知道。说不定再次遇到雪难,埋于冰雪之中。哪怕安全过去了,也有可能遇到被胡人砍死。”杨殊伸出手掌,“可是你看,我从小到大,学的东西不比你少,你能大展身手,我呢?你觉得我耽于享乐,实是没有别的选择……”
  宗锐看他手掌上老茧的位置,和自己一模一样,心有戚戚。
  这是学马术留下的,这是习剑留下的,这是握枪留下的……
  他动容了。
  “要是我无故死在白门峡,你们父子恐怕要被问罪。但如果是遇到了战事,就与你们无关了。倘若我真的回不来,你上奏的时候帮我多说好话,让我死得风光一些,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宗锐道:“我怎么会怕麻烦,只是担心你……罢了,既然你决意要去,那我就不拦了。若是你真能寻到我父,便是我宗家的大恩人,日后只要不违背祖训,我们定会护你到底。我宗锐话就放在这里,一言九鼎!”
  杨殊偷偷一笑,面上一本正经:“希望我们有再见的一天。”
第417章 出关
  杨家众人听说要去砾石坡,倒是个个都很兴奋。
  他们都是长公主与老侯爷从后辈选出的精英,从小精心教养,年纪到了还得去军中历练,然后才回到杨殊身边当差。
  换句话说,他们是打过仗的真正的军人,哪能不向往回到战场?
  宁休听说这件事,默默将自己的剑从琴中抽出,擦了好几遍。
  待杨殊过来,师兄弟俩坐了一会儿,他才问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什么?”
  “如果你能找到宗叙,宗家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杨殊笑笑:“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但想去砾石坡,主要还是不想干坐着,什么也做不了。”
  宁休想了想,点了下头。
  “师兄,你这是认同我了吗?”
  宁休将剑身擦得锃亮,插回琴内,才道:“只要你不是做恶事就行。”
  众人收拾妥当,各自翻身上马。
  杨殊看着明微一并跟出来,皱眉道:“你身子寒凉,这么冷的天,还是别出门了。”
  明微笑道:“你不想干坐着,我当然也不想。何况,你这样去我不放心,哪怕出事,能在一处总是好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说得面不改色,杨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支吾两声,他道:“你非要跟也行,衣服穿厚实些,别忘了里头套上软甲。”
  明微裹好斗篷,说道:“放心,我都穿好了。”
  白门峡城门再开,三十余骑催马出了城关,沿着大道一路往北。
  宗锐特意出来送行,此时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雪地里,感慨万千。
  “都说杨三是个胡天胡地,没想到这种时刻,他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伸出援手。”
  听他这话,参军也很唏嘘:“前几年去过一趟京城,听说杨三公子出了名的胡闹,还以为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见了真人才知道传闻错得多离谱。可惜了,他的身份怎么就见不得光呢?”
  这参军是宗叙的心腹,抓捕黑袍那晚也在场。
  宗锐压低声音:“就算他的身份见了光,也没那个机会。皇子有好几位,哪里轮得着他?”
  想想又道:“不管上面怎么争斗,我们宗家只信守祖训,忠君卫国。您这话,下回不要说了。”
  参军点头称是。
  他也是一时感慨,心里也知道,杨殊不但没有半点机会,能保住性命都不容易。
  “走吧,我们回去,宁义关的战报该到了。”
  ……
  郭栩此时也在城墙上,不过没和宗锐在一处。
  见他拧着眉头看着杨殊一行人离去的地方,他那侄儿试探着问:“六叔,您不高兴吗?”
  郭栩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猜不透,杨三这是想干什么?”
  侄儿道:“这样顶风冒雪去北边,应该不是玩花招吧?毕竟那是前线,还有雪难,一不留神,可是要丢命的。”又说,“没想到杨三公子这么仗义,宗家自己都不敢轻易派人,他倒是二话不说去了。”
  郭栩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
  甚至,侄儿的好话让他更加怀疑。
  这种危难时候,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看看他这侄儿,日日跟在他身边,本身对杨三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居然也开始说他好话了。
  在京里被坑得灰头土脸的郭相爷,本能地怀疑一切。
  ……
  雪地行军,极不容易,从白门峡到砾石坡,快马只有一天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三天才到。
  杨殊感叹:“宗大将军要是真的被雪埋了,这么多天尸体都要冻干了。”
  明微随口道:“我看他周身气运凝聚,应该没那么倒霉。指不定被雪难堵在哪一处,没法出来而已。”
  杨殊就问:“那我们气运怎么样?他没事不会我们反而倒霉吧?”
  明微笑:“你面相与气运不合,哪看得准?反正已经够糟了,有什么好怕的?”
  杨殊喃喃道:“这话可真不好听……”
  “要好听还不容易,我现要就说一堆好话,你信不信呢?”
  杨殊连忙摆手:“算了,好端端的当什么神棍。”
  明微笑着转头问宁休:“先生,我们去观一下地势吧?”
  “好。”宁休答得干脆。
  于是一行人下马,找背风的地方埋锅烧水,整顿休息。
  明微和宁休施展轻功,寻找高地,以便观察山势。
  两人站在一处高坡上,将周围地势一览无余。
  明微道:“此处山脉走势,暗合阵门。师父早年与我说,所谓阵法,皆从山川地脉而来,果然如此。”
  宁休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先生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宁休摇了摇头:“少年时,先师也这么说过。”
  说到这个,明微问道:“先生,你觉不觉得,我们所学之玄术,颇有相通之处?”
  宁休点了点头。
  “真是古怪,我之师门向来一脉单传……”
  “我也是。”宁休说,“师父虽然收了两名弟子,但玄术皆传于我,小师弟只学了那门剑术而已。”
  “但先生没有精研玄术。”
  宁休坦然直言:“我对玄术没有那么深厚的兴趣,水平远不及先师。你的玄术比我高明太多,偏偏又有许多共通之处,有时候恍惚觉得,你才是先师的嫡传弟子。”
  明微若有所思。
  宁休不知她来自几十年后,以今时的眼界去看,自然猜不出她的师门。
  相合之处太多,不禁让明微思考一种可能性。
  以年纪论,宁休与师祖倒是差不离。
  然而,师父只传了师祖的名号下来,不知宁休是否是他出家前的姓名。
  算算时间,师祖得回命师传承的时间,已经不远了,那时留意一下,应该就能知道这猜测是否属实。
  那边,宁休拾了根树枝,在雪地里绘起了阵图。
  等画完了,唤她过去:“你来看看,我绘的对不对?此处暗合八门,若是能找到生门,说不定就能找到宗将军所在。”
  明微仔细看了看,稍微添了几笔,与他商议起来:“这是景门,此处应休门,生门的话……是这里。”
  宁休点着另一处:“开门在这,死门这。我们避开死门,从开入休,再到生门,最是安全。”
  “嗯。走吧,我们得加快速度,雪下得这么大,万一八门变动就不妙了。”
第418章 寻人
  明微与宁休划出路径,一行人牵着马,在雪地里小心钻行。
  山林里雪积得太厚,万一再崩一次,连他们都给埋进去,那就成了千里送人头了。
  行路花了三天,到了目的地,他们又在林子里钻了两天,仍然一无所获。
  “休息吧。”眼看天要黑了,杨殊吩咐。
  众家将扎营的扎营,拾柴的拾柴。
  “我们真能找到宗叙吗?”眼前茫茫一片雪色,杨殊不禁怀疑。
  “如果宗将军还活着,应该就在这一带。”明微搓着手说,“此处是生门,且看地形,林木旺盛,有藏身的余地。”
  杨殊揣着她的手,解开自己的衣襟放进去。冰冷的手触到温热的胸膛,冻得他一哆嗦。
  “早让你别跟来了,冻成这样,病了怎么办?”
  明微笑道:“不是有你吗?”
  “我又不是神仙。”把她的手烘热,他张开手臂,“自己过来。”
  明微听话地靠过去,让他紧紧抱住。
  “你先睡一会儿,等等能吃东西了再叫你。”杨殊说。
  “嗯。”身体被他烘得暖暖的,明微没拒绝。这具身体有些弱,要是病倒可就真拖累他们了。
  才迷糊过去,就听到耳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睁开眼,却见家将们扶着个冻僵的人过来。
  明微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坐直身躯。
  “人!他们找到了一个活人!”
  杨殊拍了拍她,理好自己的衣襟,等着家将过来禀报。
  “公子,我们拾柴的时候捡到了一个人!”斥候老方喜滋滋地禀报,“看他身上的战甲,应当就是宗大将军的亲卫。您稍等一会儿,我们把他弄醒。”
  家将们挖来一捧雪,将这人的搓热,又烤了一会儿火,终于见他慢慢转醒。
  “兄弟,能听见吗?”
  这人看清他们的模样,十分激动:“你们是援兵?我们终于等到了!”
  阿玄忙问:“你可是宗将军的亲卫?人还活着吗?”
  “正是,”这人神色有些黯淡,“将军还好,但兄弟们被雪埋了不少……”
  确定宗叙还活着,杨殊放了心。问明他们的情况,当即吩咐:“我们别在这里扎营了,与宗大将军会合再说。”
  “是。”
  家将们飞快收拾起来,跟着这名亲卫,又钻了许久的雪地,终于在天色大暗的时候,找到了宗叙栖身之处。
  “将军,将军!”那名亲卫高兴地喊出声,马上就被严厉喝止了。
  “小声!你想再雪崩一次吗?”
  亲卫连忙封口,压低声音禀报:“队长,援兵来啦!有人找到我们了!”
  宗叙正在烤火,眼见这亲卫身后跟着人,起身走过来,激动地问:“可是锐儿派人来了?”
  “宗将军,是我。”杨殊脱下头盔。
  宗叙见是他,十分错愕:“怎么是你?此处不安全,三公子怎好涉险?锐儿呢?”
  杨殊道:“将军,宗大公子来不了,西戎各部反了。”
  “什么?!”
  ……
  月色映着雪地,更显孤寒。
  杨殊与宗叙对坐于营帐中,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宗叙拧着眉头,半晌不语。
  “宗将军,您看这事,是不是有问题?”
  “怎么讲?”
  “太凑巧了。胡人攻打砾石坡,然后您来支援,就被困住了。紧接着西戎诸部一起反了,短时间内冲破谷梁关,一下子将西北军逼入最坏的局面。一环扣一环,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宗叙想到战死的三弟,神情黯淡下来。
  宗家的儿郎,又战死了一个。
  “老夫镇守边陲几十年,对西戎诸部了如指掌。他们远不如胡人凶悍,也没有那么齐心。这次这么整齐,并且还一举破关,要说背后没有谋划,是不可能的。”
  宗叙顿了下,又道:“还有我那三弟,向来机警,由他坐镇谷梁关,老夫很放心。这回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被人破关,而且他自己还逃不出来,着实不敢相信……”
  “这么说,宗将军也觉得,这事有猫腻?”
  “老夫什么也不敢保证。”宗叙圆滑地说,“我这才走了一半,就被雪埋了,自己还闹不清楚怎么回事呢!”
  说到这里,又问他:“砾石坡战况如何?”
  杨殊黯然摇头:“这次雪崩,将路给埋了,不止宗将军困在这里,我们的援兵也过不去。这么多天,路才铲了一半不到,砾石坡的守军想必已经凶多吉少。”
  宗叙早已见惯死亡,平静说道:“看来他们已经为国尽忠了。”
  杨殊道:“现下路埋了,倒是不惧胡人南下,只是这事,总透着古怪,不弄清楚,怕后患无穷。”
  宗叙看着他不说话。
  杨殊摸了摸自己的脸:“宗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宗叙凝视着他:“三公子想要什么?”
  杨殊摇了摇头:“您这话,我不明白。”
  宗叙淡淡道:“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你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寻老夫,现在更是一点也不嫌麻烦,试图找出背后的关联。宗家无缘无故受人恩惠,实在叫老夫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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