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小校心有戚戚:“大人说的是,我们在外头拼命,不就是想给家人挣个好日子,自己挣个好前程吗?”
  两人身份相差悬殊,然而很快说兄道弟起来,喝到后来,小校抱着郭栩直喊哥:“以前总觉得那些文官可恶,没料到还有老哥这样的。今天老哥跟我掏心窝子,我也跟老哥掏心窝子。只要兄弟在一天,一定不让胡人的箭射到老哥你身上!”
  郭栩哈哈笑:“兄弟可要说话算话!我老郭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好兄弟,没得说!”
  两人还唱起歌来。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唱着唱着,还有没睡着的军卒,也跟着和了起来,粗犷的歌声,在城墙上回荡,渲染出悲壮肃穆的氛围。
  角楼里,明微问:“这郭相爷居然还是穷苦出身?”
  杨殊呸了一声,不屑地道:“你听他瞎编!他确实不是士绅豪强,但家里也有百来亩地,算是小富之家。什么心悦邻家少女,寡母被人斥骂,他从少年起就有这个毛病,连伺候笔墨的丫鬟都给收了房。说起瞎话来,真是一点也不脸红!”
  “你知道得真清楚。”
  “这是当然,皇城司里这种情报是必备的。”
  明微忍笑:“郭相爷还真是能屈能伸,他先前好像很瞧不起武人,现在编瞎话也要跟小军官套交情,看来已经有所决定了啊!”
  “不急,想骗他跳坑,还得等等。才打起来,苏图不会给机会的。”
  ……
  苏图发动第一次进攻,果然无功而返,便知短期无法拿下砾石坡了。
  他也不急,守城方只会越守士气越低,先耗一耗时间也好。
  于是,双方三不五时交战一场,然后各自收兵。
  郭栩已经很习惯上城墙观战了,现在哪怕箭矢迎面,他也能面不改色。
  还一边观战,一边拿着个小本本振笔疾书。
  守城的官兵们同样习惯了他的存在,会在箭射来的时候,帮他挡一挡。
  每一天,郭栩都会在角楼的外墙上刻下一划。
  当他刻到三十多天的时候,半夜出恭,看到两个小兵躲在城墙角落窃窃私语,时不时探头到外面去看,其中一个拽着绳索正往上拉。
  “你们干什么?”郭栩大喝一声。
  这是私通敌寇?他们守得水泄不通的城关,要是让两个小兵把敌人拉上来,从里面破开,岂不是千古功业毁于一旦!!
  郭栩怒发冲冠,连宗叙也迁怒上了。心想,亏你老宗号称大齐第一名将,居然出现这样的纰漏,要不是凑巧这会儿出恭,岂不是大家一起玩完了?
  他喊得大声,那小兵吓得哆嗦,手一松,东西便掉了下去。
  另有守夜的官兵听得声音,急奔而来。
  “郭大人,怎么了?”这些官兵与郭栩已是极熟。
  郭栩怒指那两个小兵:“他们方才鬼鬼祟祟,不知道要拉什么东西上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守夜的时候,一整队的人都要在一起吗?若不是本官看见了,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领头的将官目光一扫,厉声问:“你们的伍长呢?为什么只有两个人?”
  他队中的官兵趴到城垛上往外看了几眼,惊呼:“大人,是胡人!”
  两个小兵吓得脸都白了,忙道:“大人,我们有内情……”
  “什么内情也抵不过军令!”将官已经将手按在佩剑上,“速将你们伍长叫来!”
  “干什么?干什么?”角楼里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然后杨殊从里面钻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样大吵大闹的。”
  “杨三公子,”郭栩插话,“你就在这里,怎么也没瞧见?这两个人私通敌寇!要不是我警醒,咱们守这么多天的城,说不定就被卖了。”
  “私通敌寇?”杨殊看了他们一眼,诧异地摸了摸下巴,“你们搞错了吧?这是我的人。”
  那将官已经让人把绳索拉上来了。
  上面系着个小篮子。
  “果然私通敌寇!”郭栩大怒,“杨三公子,你御下也太松懈了!还是说,是你要私通敌寇?”
  杨殊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自己看看什么东西再说。”
  郭栩一把揭了盖子,看到里面摆着个粗瓷罐子,这模样他有些熟,打开一看……
  “酱菜?”巡夜的将官莫名其妙,“杨公子,他们拿着酱菜干什么?”
  “跟胡人换吃的啊!天天吃酱菜你不腻啊?他们有羊肉!”
第434章 火锅
  “胡闹,太胡闹了!”郭栩在角楼里踱来踱去,义愤填膺的样子,“杨三公子,就算你没有私通敌寇,大敌当前兵临城下,跟敌人换肉吃,也太不像话了吧?这到底是打仗呢,还是联谊呢?宗将军把督战之责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杨殊懒洋洋打着呵欠:“郭大人您这是什么话?这些天,本公子吃在这里,睡在这里,你是亲眼看到的。请问我杀敌不勇猛吗?我打理军务不勤勉吗?怎么到郭大人您的嘴里,我就成了个通敌叛国的?我跟你讲,你这样子我要闹的啊,到时候没人打仗看你怎么办!”
  郭栩气道:“说什么胡话呢?大敌当前,你还拿乔?守城是我一个人的事吗?守不住大家一起玩完好不好?”
  “本公子最不喜欢被人冤枉了!”杨殊气哼哼,“你张口就说我私通敌寇,我不高兴!”
  “谁说你私通敌寇了?我是说你这样不像话!出了问题怎么办?”
  “哪里有问题?”杨殊问他,“天天吃酱菜,胃口都差了,胃口一差,饭就吃不下,饭吃不下就没力气,没力气就不能杀敌。郭大人,我可不是单单为自己,你不知道,自从跟他们换了羊肉,我的部下胃口大开,杀敌都有劲了。这不是好事吗,你说说哪里有问题?”
  郭栩张着嘴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打仗,严肃点!你也不怕人家下毒!”
  “我怕啊!但事实证明人家没下毒嘛!”杨殊好像在绞尽脑汁给自己找理由,“再说了,这也是为了打探敌方的情况!你想,胡主苏图恨我们入骨,肯定不会允许手下跟我们换东西的,那些胡人偷偷摸摸来换,说明他们有异心啊!”
  郭栩怒道:“你还真会找借口……等下。”
  脑中灵光一闪,郭栩的怒火一瞬间消失了,扭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异心?”
  “是啊!”杨殊道,“其实我们换东西,就是那天打完了,互相喝骂开始的。骂着骂着,我们开饭了,就有人说,天天吃酱菜真是吃不消。结果到晚上,有几个胡人偷偷跑过来问,能不能拿羊肉换酱菜。”
  “……”郭栩坐下来,捏着下巴沉思。
  杨殊得意地道:“郭大人,这下你也挑不出错了吧?”
  郭栩没搭理他,沉醉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手舞足蹈:“没错,就是这样,本该这样!”
  角楼外,明微正好走进来,她手里提着竹篮,看到郭栩在此挑了挑眉:“郭大人,这么巧,你也在啊!”
  “嗯嗯。”郭栩心不在焉,连招呼也没打。
  明微没在意,将竹篮放下,拿出里面的东西。
  然后两个人搬炉子。
  郭栩是被香味拉回注意力的。
  一不留神,这两个人竟然开始吃锅子了!
  他盯着桌上热汤翻滚的锅子,吃了个把月酱菜的嘴巴,不由自主开始分泌口水。
  “来,吃这个。”杨殊夹出一块肉片,放到她碗里。
  明微则夹了一根白菜还回去。
  郭栩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连风度都忘了,叫道:“你们哪来的白菜?”
  “哦,”明微很淡定地说,“宗大公子忧心父亲,特意用木鸟运过来的。”
  郭栩咽了咽口水。木鸟运不了多少东西,也就是说,只有少数几个人能享用。
  为什么他不知道?这些人,瞒着他偷偷吃小灶!
  不过,别说,加了肉还真是香啊!
  这两个人,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吃着锅子,还时不时给对方夹菜!
  太过分了!
  “那个……”郭栩清清嗓子。
  没人理他。
  “咳咳!”他加大音量。
  杨殊终于瞟过来一眼:“郭大人,你喉咙不好吗?那边有热水,自己倒。”
  “……”郭栩心里默念了几遍能屈能伸。他又不是没落魄过,当得了大尾巴狼,自然也装得了小绵羊,有什么了不起?
  “还有筷子吗?”他理直气壮地问。
  “哦!”杨殊恍然大悟,“方才郭大人在思索要事,我没敢打扰,就忘了这事。来来来,请用。”
  郭栩接过碗筷,先从锅里夹了根笋,新鲜蔬菜的滋味萦绕舌尖,又脆又爽。然后吃了片肉,这肉略咸,应是行军口粮。不过,胡人本就擅长料理羊肉,味道倒是不赖。
  郭相爷一言不发,埋头苦吃,一锅食物,最少有一半进了他的肚子。
  吃完了还不够,又倒了汤,将冷馒头掰碎了泡着,一气囫囵倒进喉咙,舒服极了!
  心满意足的郭相爷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将碗筷一搁,严肃正经地问:“杨三公子,你说那些胡人,不是雪狼部的吧?”
  “那是当然。”杨殊说,“雪狼部的怎么可能跟我们交换东西。至于是哪个部的,我也不知道,本来换东西就是偷偷摸摸的,谁会隔着城墙聊天啊!再说,那个胡人只会几句中原话,能交流就不容易了。”
  “好!”郭相爷抚掌,“把那两个小兵交给我,明天我来这里蹲守!”
  杨殊道:“今天这么大动静,人家都吓跑了,明天肯定不会来了。唉,这么好的肉吃不着了。”
  郭栩有点后悔,道:“多等几天,说不定对方也舍不得。”
  他笑眯眯:“杨三公子,这事还请你保密,过后我自然会找宗将军交代清楚。”
  “行吧,”杨殊没在意的样子,“不过我偷偷换肉吃的事,你可得帮我瞒着。”
  “行行行。”郭栩只觉得这些天笼罩在头顶的阴云都散开了,心情好极了,说什么都应。
  “先走了,你们抓紧时间休息,万一明天又攻城呢?”郭相爷摆出慈祥的长辈面孔,关切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待他走远,屋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等了这么多天,可算找着方法暗示郭相爷了。
  为了他的青云路,郭相爷一定会努力吧?
  明微伸个懒腰:“顺便,给苏图分分心吧。要是他一直盯着,恐难成事。”
  杨殊不乐意:“他觊觎你,你还去见他!”
  “我又不觊觎他,你怕什么?”
  “反正不开心……”
第435章 夜袭
  郭栩开始了他艰辛的蹲守过程。
  来换酱菜的胡人好多天没动静,他每天连城墙都不下,就蹲在那个位置。
  胡人来攻城了,他不但不躲,还两眼放光,恨不得钻出头去喊一声:你们谁要换酱菜?累得保护他的小校一刻也不敢放松。
  幸好冻了冰的城墙不好爬,齐军将士守得稳稳的,不然胡人爬上来,郭相爷的脑袋第一个保不住。
  如此遵守了半个月有余,大概胡人也忍不住了,看看这边没什么动静,某天半夜,郭相爷又听到了仿佛天籁般的粗哑嗓音……
  山坡上,苏图远眺城关的方向。
  两个月快到了,砾石坡的守军仍然有条不紊。
  不愧是齐国最精锐的部队,宗叙的亲兵。
  这让他的心思越发迫切起来。
  有宗叙这样的人在,只要齐国朝政不乱,图谋南下,恐怕连白门峡都打不进去。而宗家世世代代镇守西北,听说宗叙的长子也颇厉害,等宗叙打不动了,他也该成长起来了。
  这么一算,至少三十年,想都不用想。
  但是,如果能在这一战里把宗叙弄死,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时候他在此建起统一的政权,骤失统帅的西北军自顾不暇,哪里腾得出手来对付他?
  若是能够在宗锐还没成长之前,想办法将他弄死,那么用不了三十年,只要十年,便能南下!
  这些念头,在苏图心里翻来滚去,最后变成了灼热的渴望。
  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弄死宗叙,就没希望了。
  营地里传来喧闹声,苏图看了一眼。
  不需要他问出口,亲卫巴东便派人去打听了。
  过了会儿,有人来回复:“是格桑部和雄鹰部在闹,说食物不够吃了。”
  苏图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什么食物不够吃?早在动身前,他就下过令,每个部族带足三个月的军粮。何况格桑部和雄鹰部并不弱,还早早投靠了他,在这场内战中损失不算大,还没到精锐都吃不饱的地步。
  他们这样闹,是在向他要好处。觉得自己是八部合一的大功臣,不甘心雪狼部凌驾自己之上,总想从他这里割点肉过去。
  “去告诉他们,好好打完这一仗,乞胡部的牛羊再分他们一些。要是还闹,就给我滚!”
  “是。”
  不多时,营地安静下来。
  巴东说道:“大汗,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再这样下去,大头都让他们分走了。”
  苏图淡淡道:“再忍个把月,先把大事做了。到时候他们要是还不收敛……”
  他眼里露出杀气。
  巴东明白了,高兴地说:“早该这样了。他们仗着自己功劳大,什么都要最多。凭什么啊!我们雪狼部的勇士,才是最大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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