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宗叙自己这样认,他们还能说什么?
  此战功成,宗叙的声望将会达到极致,哪怕皇帝,也不好这个时候驳面子。
  何况,这样的大胜,肯定要上邸报通报各府的。宗叙铁了心,他们只能认。
  只是,在场的都是天子近臣,哪个对皇帝的心思没数?
  他们不免腹诽,宗叙这是疯了吧?违背皇帝的心意,功劳再大,早晚也有一天被清算。
  罢了罢了,以后他们还得想理由节制宗家,既然他送了个现成的来,先留下吧。
  于是这封战报,当天送到了御前。
  当着众臣的面,皇帝自是开心的。
  开心的皇帝,当场吩咐举宴,好好庆贺这样一场大胜。
  西北大胜的消息很快传入市井,整个云京都欢欣鼓舞,富贵之家大肆发放喜钱,小商贩一律打折。
  人们纷纷议论着这场战争的细节,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那位落魄出京的杨三公子,以这样的姿态回到他们的视野里,堪称脱胎换骨。
  相比起一直威名赫赫的宗大将军,一位浪荡贵公子被逐出京城,两年后以战功复起,可有话题度多了。
  于是,茶馆酒楼,还没有忘记这段过往的人们,纷纷说起曾经的杨三公子,说他如何荒唐风流,如何胡闹放荡,放逐出京的时候又是如何落魄。
  甚至那些曾经与杨三公子有过桃色绯闻的伎人们,都因为客人纷至沓来,身份高涨……
  宴席散后,皇帝回到明光殿。
  烛台上的蜡烛只点亮几根,宫人就被皇帝挥退。
  一个抱着拂尘的内侍匆匆进入大殿,恭敬叩拜:“奴婢刘双喜,见过陛下。”
  皇帝坐在龙椅上出着神,听得声音,挪了挪视线,哑着声音问:“怎样?”
  刘公公垂着头,回道:“夜蝠没有消息传来。”
  安静了一息,皇帝忽然暴怒,抬袖一扫,将御案上的奏章、笔砚全部摔了个干净。
  刘公公急忙跪了下去:“奴婢无能,陛下息怒。”
  皇帝冷笑起来:“朕的皇城司,居然连这么件任务都完不成,还留着干什么?他们还有脸自称夜蝠?”
  刘公公垂首不语。
  他知道,这个时候再怎么辩驳,都是无用的。
  皇帝更加烦躁。
  开疆拓土,本来是一件千秋功业,他留在史书上的名声,必然因为这件事大涨。
  偏偏这么开心的事里,夹了件让他恶心的事。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又吐不得,拔不得。
  皇帝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样的战功,似乎只能封侯了吧?”
  宴席上,他就听到那些臣工讨论封号了。
  刘公公跪得更低:“奴婢不懂这些。”
  “呵,呵呵!”皇帝最后一脚踹在御案上,铁青着脸往后头走。
  可他才走了几步,外头又传来万大宝的声音:“陛下,吕相爷求见。”
第461章 证物
  吕骞其实很早就回了府。
  他年纪大了,早些退席没人有意见。
  皇宫欢腾的时候,他在府里见到了已经两个月没来烦他的傅今。
  “这是你要我等的结果?”
  傅今笑吟吟施礼:“老相爷可满意?”
  吕骞冷笑一声,喝了一大口茶,才问:“你怎么说服宗叙的?这对宗家来说,无异于自取灭亡,老夫不相信宗叙肯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子下这么大的赌注。”
  傅今不慌不忙:“倒也不难。能说服宗家的,只有宗家自己人。”
  吕骞狐疑地看着他。
  傅今解释:“早年我游学在外,与那位神医钟岳有深厚的交情。他看似孑然一身,实则出身高门,只是违了祖训,不得不孤身离家,再不提起自己真实的姓名。”
  吕骞愣了下:“他是宗家人?”
  “是,便是宗家那位早逝的六郎。”
  吕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想,这难道真是天意吗?偏偏叫他认识了一位宗家人,借着他说服了宗叙。
  如今势已成,皇帝再想杀杨殊,暂时只能按下。
  “可你这样做,只是保他一时平安。等风头过去,该怎么死还得怎么死。”
  “所以,我不打算等风头过去。”
  吕骞眯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今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件明黄色的东西:“老相爷,他已经够委屈了。从生下来,就没有享受过王孙之名,为何要承担这些恶意?哪怕要他死,也得恢复他的姓名,回归本宗,才勉强算得上一丝公平,您说是不是?”
  吕骞盯着傅今手上的东西,眼皮跳得厉害,声音都变了:“你哪里来这样的东西?”
  傅今笑了,柔声道:“您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当年思怀太子身死,我在场,后来亲手将那孩子送到长公主手上。长公主的筹谋,这世上若有一个人尽知因果,大概就是我了。老相爷,我手里有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疯了!”吕骞压着声音喝问,“竟想逼迫当今?!”
  傅今面不改色:“没办法,谁叫他想斩草除根呢?既然已经没有了生路,怎么也得拼一拼,是不是?”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只要我拿出去,流言就有了铁证。到那个时候,圣上面上须不好看。相爷,您看,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吕骞闭了闭眼,声音越发苍老:“如果你现在劝他退走江湖,老夫可以向圣上进言,保他性命。”
  “太迟了啊!”傅今的笑容里,带了一丝冷意,“老相爷,先前我求了您多少回?您都不肯帮一帮手。现在再说这话,我不信了啊!既然夜蝠都能出动,他在江湖,又安全到哪里去?倒不如有个名分在,还安全一些。”
  “这不可能!”吕骞怒道,“你知道这件事公布出去,对圣誉是多大的冲击吗?万乘之尊,他不能错!”
  “瞧您这话说的。”傅今淡淡道,“迎裴贵妃入宫的时候,不是说得很好听吗?现在再找一个理由,也不难的对吧?你们不就擅长这些吗?再难看的事情,都能粉饰得干干净净。”
  “你——”
  可惜这一回,傅今不怕他了。他拍了拍手上的东西,肆无忌惮地看着吕骞:“老相爷,我们不过是被逼到绝地,不得不自保而已。看在您的份上,我暂时不会公布。您还是想办法快点劝服他吧!不然到时候鱼死网破,他经营了这么久的名声,可是一夕之间毁了。”
  说完这句,傅今理了理衣袖,将东西放回去:“我先走了,希望下回来相府,听到的是好消息。”
  “等等。”吕骞沉喝,“你想威胁,总得把东西拿出来,这样晃一眼,便想叫老夫为你所用吗?”
  傅今略一沉思,笑着将东西又递过去:“相爷要看,我怎么会拒绝?”
  吕骞接过黄绸布帛,打开细看,忽然瞳孔放大,怒意隐现:“你……”
  傅今神情不变:“相爷怎么说?”
  他这样,吕骞脸上的怒意反而慢慢消了,陷入沉思。
  ……
  吕骞进入明光殿,想要躬身下拜,已经被皇帝扶住了。
  “不是早说过了,吕卿腿脚不好,免了下拜。”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和煦,不见半点阴鸷。
  吕骞颤颤称谢:“谢圣上隆恩。”
  皇帝吩咐赐座,问道:“大半夜的,吕卿所为何来?今日的事,朕觉得没什么疑议,等明日早朝众议便是。”
  吕骞神情凝重:“老臣半夜来扰,实是无可奈何。”又拿眼去看侍立的宫人。
  皇帝意会,吩咐:“都下去吧。”
  宫人很快退了出去,皇帝问:“什么样的大事,让吕卿这样郑重?”
  吕骞躬身站起,从怀里取出一物,呈到御案上。
  这是一枚玉环,玉色温润,造型古朴。
  皇帝看着这东西,只觉得眼熟,刚要发问,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大变。
  他拿起这枚玉环,手指在里头拨了拨,暗扣弹开,露出里面的字。
  衍。
  皇帝默坐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摘下自己的玉戒指,里面同样有一个暗扣,里面也刻了一个字。
  绍。
  他的名字,姜绍。
  他是开国那一年生的,太祖皇帝刚刚登基,就得到他降世的喜讯,便赐下一枚玉戒指,以为凭证。
  从此,皇子王孙降世,皇帝赐宝刻名,成了姜氏皇族的惯例。
  当年永溪王成婚半年,其妃传出喜讯。
  因是曾孙辈第一人,太祖皇帝没等孩儿降世,便应永溪王之求,提前赐下凭证以保平安。
  衍。
  姜衍。
  那个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有了名。
  许久,皇帝问:“此物从何而来?”
  吕骞回答:“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送到臣的府上。与它一起的,另有一封密诏。”
  皇帝面色陡变:“什么内容?”
  吕骞深深地看着他,不答反问:“圣上,不先听听那人的请求吗?”
  皇帝很烦躁:“你说!”
  “他说,证物在此,若是公布出去,圣上面上须不好看。为圣上计,还是您先一步下旨为好。”
第462章 密诏
  “哗啦——”明光殿内响起尖锐的碎瓷声,刚刚换上的摆设又全都废了。
  守在殿外的万大宝听得眼皮一抖,跟在他身边的小徒弟小心翼翼地问:“师傅,陛下这是生气了?今儿西北大胜,怎么陛下反倒发了两遍火?”
  万大宝眼观鼻鼻观心:“陛下的事是你能挂在嘴边的?少问,多看。”
  站在门另一边的刘公公瞥过去一眼,笑道:“万公公,哪儿收来这机灵的小徒弟,长得挺是精神。”
  万大宝呵呵两声,说道:“刘公公谬赞了,这小子愚笨得很,不过学着端茶递水而已。”
  “诶,会问就是想学,有这份心,早晚有出息,到时候您就享徒弟的福吧!”刘公公看了看天色,笑着拱了拱手,“看样子,陛下没空见我了,咱家还是先回司衙理事去,今日大喜,衙里也乱得很。万公公,再会。”
  万大宝皮笑肉不笑:“您忙,您走好。”
  刘公公回身走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万大宝瞥见小徒弟还挂在脸上的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笑,你还笑!晚上有一天被人吃了还不知道谁吃的。”
  小徒弟哎哟一声,连忙扶住了帽子,连连求饶:“师傅,师傅,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这……”
  万大宝继续冷笑:“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刘双喜的话能信?你别看他成天笑笑笑,知道他怎么进的皇城司吗?他手底下死的人,比你见的还多!”
  小徒弟被他打懵圈了,愣愣道:“刘公公瞧着挺和气的啊……”
  “他和气,我凶是吧?那你跟他去!”
  小徒弟连忙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师傅您教教我。”
  万大宝稍微缓了气,说道:“不跟你说了?少问,多看。瞧人家是好是坏,别看那张脸!”
  身为皇帝身边两大心腹,互相看不顺眼很正常。表面看来,随侍在侧的万大宝最受圣宠,可是能代替皇帝盯着皇城司的,那是心腹中的心腹啊!
  在一个勤政的皇帝身边,时时都要小心收敛,还真不如去皇城司风光。
  万大宝一边想着,一边琢磨皇帝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想着想着,对刘双喜更嫉妒了。在这样的大事上,还真是刘双喜更清楚皇帝的心思,每回皇帝心情不好,都会叫他来办事。
  殿内——
  “说!”皇帝颤着手,指着吕骞,“是什么人,敢来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吕骞平静自若:“圣上,谁说的不重要,既然有一个人来说,那就有更多的人在外头等着。您现在一时冲动,臣怕事情落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皇帝将那块玉环狠狠抓握在手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怒火:“那照你说,该怎么做?”
  吕骞很随意地道:“老臣以为,这不是多大的事。”
  “不是多大的事?”皇帝冷笑两声,刚想出言讽刺,忽然又收住,若有所思,“不是多大的事……”
  “不错。”吕骞知道他意会过来了,语气平缓地解释,“您登位的诏书,是先皇亲口吩咐,老臣亲笔所拟,数位顾命大臣可为证。您是堂堂正正的大齐国君,谁也无法否认您的正统。即便先太子当时有后,也不能改变结果。永溪王尚且只是封了郡王,何况其子?这实在不是多大的事。”
  皇帝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密诏究竟写的什么?”
  吕骞回道:“那上面写着——思怀太子遭祸,只余此一幼孙,民间有为借福者,将幼童寄养他处。明成公主福泽连绵,故将此幼孙寄养其名下,借其福祉,以求康泰。”
  理由倒是找得很漂亮。
  只皇帝心更冷:“这是他的安排吗?小小年纪,心机竟深沉若此……”
  吕骞却道:“圣上,这密诏是先皇所发,应是长公主的请求。”
  皇帝摇头:“皇姐不会这样为难朕的。”
  吕骞长叹一声:“圣上,长公主是长姐,她关爱于您,却也不忍见思怀太子死后无嗣。即便做了这些,也不过出自爱护之心。”
  皇帝喃喃:“爱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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