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要的很简单,”裴贵妃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可能成为圣旨的话,从这间大殿里传出去。”
“娘娘!”万大宝一惊。
裴贵妃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小声一些,让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万大宝害怕极了,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您……怎么敢有这样的念头?您不可能成功的!”
裴贵妃的要求,是封锁皇帝的消息。这么做有什么用?自然是方便矫诏。
换句话说,她要插手立储之事。
万大宝万万没想到,裴贵妃安分守己了二十多年,做得天衣无缝,最后却来了个大的。
裴贵妃微笑起来:“为什么不可能?万公公,你知道的太少了!”
万大宝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察觉到异常。
他们在这里说得太久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呢?
裴贵妃叹了口气:“不让你看到,看来是真的不相信了。”
万大宝还在想她这句话什么意思,身后便传来了另一个幽幽的声音:“娘娘,有事吩咐?”
万大宝一转头,活像见了鬼。
“刘小喜!你!”
刘公公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只有一片淡漠。
万大宝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刘小喜,居然是贵妃的人。他掌着皇城司,若是陛下有事,那些暗卫便都听他的。
他果然知道得太少了!
这么说起来……
“娘娘,”万大宝颤着声音,“你是要……立越王吗?”
裴贵妃轻轻一笑:“万公公这样就吓到了?他夺走思怀太子的位置,夺走我夫君的位置,现在还给我儿子,有什么不对?”
万大宝心脏都快给吓停了。
他先前以为,裴贵妃插手立储,是想当太后。
敢情她连名义上的太后都不屑,要当的是真正的太后!
“万公公,时间不多了啊!”裴贵妃淡淡道,“前朝正在商议立储一事,天亮之前说不定就有结果了,你要错过最后的机会吗?”
万大宝冷汗如雨。
哪怕二十四年前,听到那桩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第772章 轻重
灯点了起来。
几百根牛油蜡烛,将大殿照得一片通明。
朝臣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太元宫的消息,不停地传过来。
“陛下还是没有清醒。”
“已经睡了八个时辰了,这可怎么办?”
“会不会就不醒了?”
“说不好啊!”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瞧张相的样子,敢走吗?怕是不决出来,就不会散了。”
也有关系亲近的,小声交流消息。
“李大人,你觉得立谁为好啊?”
“自然是以圣意为准。”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藏着了,四皇子那里,是不是打过交道了?”
“呵呵……”
更有人真心诚意地商讨。
“立安王确实不像回事啊!这腿能不能好,现在还不能肯定呢。”
“可四皇子……也不大合适,国赖长君,南楚那边有个现成的例子啊!”
“不错!楚室现在已经完全失势,唐家篡位是早晚的事。”
“不能走这条路,绝对不行。”
“可不立四皇子,就只有安王一个人选了。”
“唉,要是天上掉下一个合适的人,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
外头有人匆匆过来。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
朝臣们欣喜非常,便要跟随张倓前去探视。
可没等他们集合完,那边又传了消息过来:“陛下只喝了几口水,又睡下了。”
众臣刚聚起来的这口气,又散了。
“这到底能不能醒?不醒的话,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就是啊!再说圣上这样子,便是真醒了,还能做出决策吗?”
“没错!圣上已经无法真正清醒过来,我们这样等下去没有意义。”
众臣各怀心思,除了支持张倓的,意见出奇一致。
最后,终于有人发声了:“张相,咱们总不能这样无止境等下去。何况,圣旨本就要政事堂盖印,才可生效。要立四皇子,就算真是圣意,不合适我们也得打回去。您说是吧?”
“正是如此。”有人附和,“下官自是相信张相,但立四皇子实在不合适。南楚殷鉴不远,张相定然不想白白担了代国公的名声,对吧?”
此言一出,简直诛心。
大殿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看向张倓。
张倓黑了脸,说他支持四皇子,是想把持朝政,架空皇权?
即便真是如此,这样把话扔出来,不是打他的脸么?
不必他发话,门下官员已经还击。
“立四皇子,乃是按照礼法,梁大人这样胡搅蛮缠,故意往歪处带,是什么居心?”
“本官哪里胡搅蛮缠了?事实难道不是如此?南楚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还用本官说吗?”
“你——”
“怎样?说不过就要动手?”
双方脸红脖子粗,仿佛要立刻捋袖子打上一架。
好嘛,事情又绕回来了。
安王也好,四皇子也罢,都有不足之处,谁也说服不了谁。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想不到决胜的理由,大家都不想随意开口了。
这时,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既然安王与四皇子,都不能让诸位满意,为何不提一个叫大家都满意的人选呢?”
这话马上招来嘲讽:“想说大皇子的就不要开口!废太子复立,没有这么个立法!”
“谁说大皇子了?”
“那你说谁?”
“我说的是……越王殿下!”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大殿顿时一静。
与突然降临的安静相反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发言者投了过去。
说话的人是——
“郭相?”
气氛更加诡异了。
在场这么多人,谁不知道郭栩这个老小子,极会投机?他能年纪轻轻进入政事堂,靠的就是见机快。
照理说,要没有八九成的把握,他是不会随便站队的。
所以,越王那边……
“郭相这个提议好啊!”出乎众人意料,居然很快有人接话了,“仔细一想,越王殿下确实十分合适。论年纪,他比安王还大上两岁,足够稳当。论能力,早在几年前就在西北立下了大功。安王与四皇子的不足之处,越王殿下全都没有,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讲……确实有几分道理,可以一议。”
几声附和,令众臣露出惊疑的表情来。
什么情况?越王竟然已经打通了这么多关节吗?
谁都知道他身份尴尬,敢在朝议提出来,这是豁出去站队了啊!
张倓此时却是长出一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终于显露出了背后的真面目。
越王。
果然是他。
仔细一想,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除了他,皇族还有谁能收拢这么多人?
就连郭栩,都是他的人。
真是厉害啊!就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郭栩给安王表忠心,原来是为越王铺路。
也有反应迟钝的人震惊了,发言道:“这是什么提议?真是糊涂透顶!圣上有亲子,岂有立侄孙不立亲儿的道理?”
郭栩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圣上确实有亲子,可不是没一个合适吗?除了几位皇子,血缘最近的,就是越王了吧?为何不能提?”
“这……”
“诸位别忘了,越王殿下论起来,可是太祖皇帝的嫡长一脉!论血缘,再亲近不过。”
“郭相此言差矣!什么叫嫡?只有传承的那一脉才叫嫡。帝位传到今上,那这一支就是嫡!越王便是为长,如今亦成庶支,岂可轻易称为嫡长?”
郭栩淡淡道:“论嫡长,不过是证明越王殿下在血缘上并不远。最重要的理由,还是那一条,圣上四位皇子,大皇子品德有瑕,万不能立,安王有残疾之虞,只能排除在外。剩下四、五两位皇子年幼,若是立了他们,难免皇权不稳。南楚帝室之危在前,万不能步其后尘。如此算来,谁人比越王殿下更合适?”
“但……”
“立侄孙不立亲儿,那又如何?诸位不妨想一想,太祖皇帝立朝之初,何等雄心?然而一统天下之伟业,一拖再拖。如今楚室势微,恐有大变,而我大齐物阜民丰,兵强马壮,百年之机,恐将到来。在这样的时刻,有什么比一位春秋鼎盛、英明果决的君王更重要?我想请问诸位,大齐的千秋伟业,与小小的血脉分支,孰轻孰重?!”
第773章 势成
沉默良久,万大宝终于问道:“倘若奴婢不从,您要怎么处置?”
裴贵妃淡淡一笑,略微上扬的凤眼,往门口瞟了瞟。
那里站的是刘公公,他低着头抱着手,站得十分恭敬,只嘴角微微上扬,平白带了三分阴狠。
万大宝一直不怎么瞧得上刘小喜,这小子能得到皇帝的欢心,还不是会投机?就算他管着皇城司又怎样?皇帝最信任的人还是自己,他怎么争也争不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小喜根本就没想跟他争心腹的位置,而是早早选好了下一任主子。
“娘娘,这些年,奴婢可从来没有慢待过您,您真的要……”
求情的话还没说完,万大宝自己就先丧气了。他怎么天真起来了?这种事,从来血流成河,一个奴婢的性命算什么?他再怎么恳求,贵妃都不会放过他的。因为他的存在,就是障碍。
要么像刘小喜一样投了,要么……
裴贵妃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站在那里,冷硬如山。
这是万大宝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他第一次见到裴贵妃,她还是个青春少女,明媚而骄傲,像朵怒放的春花。再后来,她丧夫寡居,与刚登位的皇帝重逢,带着刚经过风雨摧残的娇弱。接着她入宫为妃,这二十多年,见过她的贵气、娴静、严厉、和蔼……唯独没有见过这种压顶的静默。
万大宝甚至有一种感觉,这样子的贵妃,比皇帝本人更叫他害怕。
他想要像戏文里唱的忠仆一样,对着贵妃怒斥她的居心叵测和胆大妄为,但……
在贵妃的注视下,万大宝的腰一点点地伛偻下来。
“奴婢……”他流着泪说,“想陪陛下走完最后一程。”
裴贵妃终于说话了,声音轻缓而柔和:“万公公的忠心,宫里都知道。回去吧,这些药,自有人会看,你陪在陛下身边就好。”
“谢娘娘。”
万大宝擦掉脸上的泪,正了正衣冠,踏出茶室。
……
谁都没想到,郭栩会说出这么义正辞严的话来,以至于整个朝堂都震了震。
这是郭栩啊,那个没什么原则净会钻营的郭栩,居然说什么千秋伟业?
瞧他这正气凛然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不过,他说的这些话,倒是十分有道理。
之所以争执不下立谁为储,不就是因为,两个人选都有着明显的缺陷吗?
安王性子不错,但在政务上没什么天分,容易糊涂,现在还落个腿伤。四皇子年纪太小,又称不上聪慧,皇权一旦旁落,能不能收回来都是问题。
无论立谁,都有点意难平。
几年前西北那场大胜,令许多人的一统之心渐渐复苏。
去年南楚代国公唐靖之死,更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也许,一统天下的时机真的到来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安王还是四皇子,总觉得难以担起这样的大任啊……
“下官附议。”第一个应和的人出来了,“郭相之语,真如醍醐灌顶。相信太祖皇帝有灵,一定会支持的。不管是安王还是四皇子,又或者越王,都是姜氏血脉,太祖后人,谁继位都一样。若是大齐真能一统天下,这才是万世基业!”
“不错!下官也同意!”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也不知道傅今怎么经营的,原就拉拢了一批朝臣,这些人自然会为杨殊说话。
而中立的那些,也有不少人被打动了。
若是真能一统天下,成就伟业……
“哼!”一声冷哼响起,张倓终于开口,“本相还是第一次知道,郭相的口才这么好,说得好像越王一继位,立刻就能一统天下似的,佛家说天花乱坠,想来不过如此。”
往常在他面前,向来恭敬的郭栩,此时却一点也不退让,昂然道:“连前景都不敢展望,如何驾驭国家这一艘巨轮?平民百姓,还要走一步看三步,我等辅佐君王治国,自然要谋算十年二十年。”
张倓淡淡道:“既然郭相说十年二十年,那本相也有一个疑虑。圣上立侄孙而弃亲子,这个口子开了,日后要怎么办?嫡长继承,是否也要改一改了?”
嫡长继承,是礼法的根本,自然不能改。这要是改了,现行的这一套规则就破灭了,天下也就乱套了。
郭栩笑道:“瞧张相说的,这事哪里就关系到嫡长继承了?先前大皇子与二皇子获罪,圣上令安王理政,谁人有异议?长幼有序,理所当然啊!现下不是安王出了事,不好再继位了吗?非常时行非常事,哪能墨守成规,不知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