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难道你是打算写小说?”要不然怎么还要打大纲呢。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就是写我想象中的未来啊!”
哎哟,冬秀姐还挺有志向,他一直以为她不过是要做两首诗词,写些小文章呢,现在的女性给报社的投稿大多都是那些,写小说的也有,不过这小说也不是谁都能写的,没文采、没新意、没吸引力,报社才不会收呢。
“你这小说可容易流于俗套,我看你写信用的都是白话文,而且用得还极好,你倒不如也写一篇白话式小说,这倒容易出彩些,到时候我帮你找家报社去发表也不是难事!”
胡竞之这话倒不假,这时候正是白话文兴起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摸索着用白话文作诗作赋,写散文写小说,不过大多水平真是不怎么样,即便是鲁迅先生,那白话文不也读着拗口得很嘛,当然啦,这也是大师的一大行文特点。
各大报刊为了顺应潮流,也是对白话文文章欢迎之至的,不过限于目前的条件,接受标准自然是宽松许多的。
冬秀要是写了白话文,被刊登的几率可比写文言文大多了。
“那倒不用,早有报社跟我约好了,到时候他们要做独家连载的。”
“哦?都有人跟你约稿了?是上次约你在六国饭店吃饭的那位编辑吧。”
冬秀点头应是。
“他对你还挺上心啊!”
嗯,怎么有股淡淡的酸味?
冬秀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噗呲一声便笑了:“想什么呢,我可是很守妇道的好不好!”
你是没问题,可红杏不出墙,也有的是那爱花之人越墙攀折啊。
与冬秀姐相处越久,他越是能感受到她的魅力,他再不敢将她视作普通的旧派女子,也不能轻易拿那新派女子与她相比,她身上那种自在随和、自信大方,是他从来所没见过的,即便是西方女子,也少有她那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是无事献殷勤。
现在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已然成了一种荣耀和潮流,多得是那些要么求财、要么求名的无知之人被有心人拿此来引诱的。
冬秀姐倒不是那等会为名利所惑的浅薄之人,可也备不住被人别有用心的哄住了。
胡竞之多与各大报社打交道,自然些其中猫腻,一时不免阴谋论起来,生怕他的冬秀被人骗了。
冬秀见他不吭不响的,还以为他把这事当真了,忙顺毛摸:“从我们成婚开始,我就只疼你一个,宠你爱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得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不欺负你,不骂你,相信你,有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来帮你,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哄着你开心,永远觉得你最英俊,做梦都会梦见你,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胡竞之给她一闹,瞬间把那些阴谋论抛到脑后,哭笑不得道:“这又是你那土味情话一百篇里的?”
“你瞎想些什么呀,难道放着你这样多金多才、温柔体贴、潇洒英俊的俏郎君不爱,却去选旁人?我又不瞎!”
“好吧,好吧,是我想多了,”胡竞之也觉得自己这醋呷得毫无道理,“你既然是要写小说,不妨看看现今最受欢迎的那位宝先生的作品,也好借鉴借鉴,别的不说,那位先生的小说确实是立意新颖、行文流畅,对白话文的运用也可谓是炉火纯青,无人能出其右!”
冬秀听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能得文化大师一句赞扬,算不算得到了官方认证?
她实在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问他:“哦,听你这意思是很喜欢这位宝先生的小说啊?”
“的确值得一看,你要是看了保准比我还要喜欢呢,咱娘不也喜欢吗,正好,听说他那本小说的下册已经刊印出来了,明儿我买两本回来,一本给娘寄过去,一本给你解闷,免得你整天窝在家里无聊。”
其实她手上早有了彩印的精装版,不过胡竞之的一番好意她怎么能推却呢,自然是要感动笑纳,并且以身相许报恩的呀……
第79章 过年
冬至后两个星期,北京城雪下得最欢的时候,便是他们夫妻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实话说,冬秀是真没记着这件事,这可是民国呢,有几个人知道这世上有结婚纪念日这么回事的,哪怕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也还有多少男人不记得呢。
不想胡竞之却一早准备好了,不仅给她送了首饰和鲜花,还特地带她去吃了顿有小提琴伴奏的烂漫西餐,天哪,可把冬秀给感动坏了,这么一比起来,她到好像是个十足没情趣的直女呐。
不像胡竞之,三不五常的就会给她买点小礼物,给点小惊喜,做丈夫到这个份上,真是没得挑剔了。
也怪不得那周太太要嫉妒她,憋不住的过来给她找不痛快呢。
哎,就是冬秀自己都怪嫉妒自己的,怎么就那般好运,碰上胡竞之这样的极品男神。
她可得把这份幸运给守护好罗,日后长长久久的与他过下去。
要说这旧时代,也有一样好,就是过节时那浓烈的氛围和真挚的期盼,是后世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
腊八节的时候,冬秀还亲自在王妈的指导下熬了腊八粥呢,把凡是能买到的各色杂粮、干果、米豆儿一股脑儿泡上一夜,再混着丢进陶翁里足熬了大半天功夫,直熬得那莲子、核桃仁、花生米、红豆、菱角米、红枣、桂圆、板栗等等都开了花儿裂了口儿,软糯顺滑、香甜可口得不得了,比起现代卖得那八宝粥可好吃多了。
过了腊八,便可以慢慢置办年货了,他们今年,或许明年、后年,也是不会回去的,家里除了王妈便只剩四口人了,倒不是很着紧,只给了钱任凭王妈去安排采购。
冬秀本以为腊八节后不久胡竞之就该放寒假了,不想一问才知,这时候因为“民国已立,旧历当废”的政策,政府为了与国际接轨,废除了农历春节,改过元旦,非但政府机关,就连学校,商铺,也是一律不允许过春节的,在春节期间不得擅自放假、关铺,否则就要被制裁或罚款。
冬秀今年头一年进城,倒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以往在乡下,该怎么过年还怎么过年,倒没人来干涉这个。
想到胡竞之大过年的还要苦哈哈的去学校坐班上课,冬秀便忍不住同情得很。
不想有一天,胡竞之却兴致勃勃跑回来与她讲:“可见你真是我的福星,今年你一来,政府便准学校春节时照旧休假了!”
原来,自政府颁布新令以来,便在民间遇冷,搞得民众叫苦不迭,大家虽表面尊用,可一应的行事还是按照旧历来,元旦时冷冷清清,春节时照旧热热闹闹,北洋政府终于意识到这种违背民意造成的尴尬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扭转的了,只得重又允许大家按照旧历来放假了。
既然又放假了,两人便每日到那买卖年货的集市去逛荡置货。
严格来说,冬秀这还是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异世的年味,以往不过是吃顿团圆饭、听着别人放几挂鞭炮,再守个岁、祭拜一下祖宗、财神、这年便过了,哪有自己亲身参与来得有趣。
她甚至还跟小孩子一般,买了各色零嘴儿来吃,好多都是后世见不着的吃食,其中有个名叫杂拌儿的,就着浓茶,简直是写作时不二伴侣,那是用花生、胶枣、榛子、栗子等各色干果与蜜饯、糖稀掺活而成的,与后世大大出名的切糕很有些类似,不过,价钱是绝对亲民的,不时来一块儿甜甜嘴,真是不错。
等到过小年时,家里米面油柴,鸡鸭鱼肉、糖果点心已然齐备,按王妈的话来讲:“这就是个把月不出门都不消担心的了!”
王妈是要回家过年的,冬秀给了她五块钱的年终奖,带弟和崔有粮自然也有,喜得几人非要给他们磕头,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当天王妈便包袱款款的回了家,要说她这把年纪还要出来做活赚钱,家里条件也实在不怎么样,多亏冬秀给了那几块钱,才过了个略丰盛些的年节。
“娘啊,您这次可是碰上好主家了,瞧您,这不过在人家里做了多半年,主家就给免费做了这好几身的衣裳。”媳妇儿翻着王妈带回来的行李,见那几身一个补丁也无的衣裳羡慕得不得了。
“是啊,这过年不仅给放假,还给了将近两月的月钱做年费,实在是再大方也没有了。”
“那家里还缺人么,不如您荐了我们去,也给您搭把手哇!”
“就是就是,咱们也是能张能致会干活的人,月钱也不要多,跟您老一样就成,只要平时也像您老说的一样,能吃上细面精米,三不五时再给顿荤腥便什么都不求啦!”
“听说,那家里太太也是好大年纪了,却连个屁也没生出来,要是那主家老爷真像您说的一般又好脾性又会赚钱,我们家里还有几个丫头,您看着要不要牵个线,便是做妾、或者就养在外头也无妨啊!”
王妈听她们越说越过分,不由得呸了一声,斜眼骂道:“你们是大白天的发白日梦,还是喝多了黄汤瞎吣,你们两个想去做工的,也不先看看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剔干净没,就这蓬头垢面一月不洗一次澡的样,主家太太便连二门都不会叫你们进,还有你,也不看看自己家里那几个丫头什么模样,就妄想着攀高枝,人家先生可是鼎鼎有名的大教授,是在大学里教书的,搁过去那可比翰林院老爷的官衔还高哪,能看上你们这颗蔫耷耷的豆芽菜?不说太太现今还没孩子,便是太太一辈子没个孩子,也轮不到你们哪!”
媳妇们被她好一顿抢白,也不敢回嘴,谁叫她老人家一向有些脾气,现今又掌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呢。
“哎哟,娘,咱们就开个玩笑,何必生气。”媳妇赔着笑脸过来给她敬酒。
“你快别碰我的杯子,你那手又抹鼻涕又摸鞋面儿的,多脏哪,瞧着叫我膈应得慌,赶紧得洗洗去,我跟你们说,以后不洗手都不许上桌吃饭。”
几个媳妇面面相觑,她们这婆婆可是越来越会穷讲究了。
王妈见状,索性叹气道:“哎,我这都是被那主家给训出来的,你们道那钱是那么好拿的么,这主家老爷太太的确不打骂人,也不克扣工钱,可却事儿忒多!”
接着便把她以前伺候过的一个难缠主家的事迹照搬到冬秀身上,直把她形容为天下第一事儿妈,务必叫儿媳儿子们觉得她那钱来的可不容易,一来叫儿子们知道她的辛苦,二来也叫几个鬼精的媳妇们打消取代她的念头。
哼,跟着先生太太又有新衣穿,又有白面吃,还能出去逛茶馆听书,进戏院听戏,三不五时还能坐一回那洋气的电车,哦哟,可着这一片儿的老少爷们,谁有她享福,谁有她见世面哦。
她可不会叫这些讨债的坏了这么份好工作。
她也早看明白了,自己几个儿子是不顶用的,媳妇也不是好相与的,将来她老了晚景怎样还真是难说,倒不如趁现在多存几个钱是正经。
于是,本来被放了一个月假的王妈,第三天便又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回来了,家里媳妇见她年还没过完就要到主家上工去,也总算相信了她先前赚钱不易的话,再没叽咕些歪话。
对于王妈的到来,冬秀是举双手表示欢迎的,“您要是不回来,我就要再去找人了!”
一听这话,把王妈唬了一跳:“怎么?您这儿不要我了?这,咱们头前不还说好了今年续约的嘛!”
“不是这么回事,您是不知道,您前脚走,后脚带弟便被发觉有了身孕,都三个多月了呢,瞧她糊涂的,竟一直没发觉,要不是在厨房杀鱼时突然吐得都快晕倒了,只怕这会儿还不知道呢,她这一怀孕,我哪里还能叫她干活呢,我自己一个人又忙不过来,除了除夕那晚是我跟先生一块做的饭,这几天就靠你走前给我们包的饺子对付着呢!”
做饭这回事,偶尔兴致上来了做一顿还行,要是叫她每天都去操持这一日三餐,那她一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实在太浪费时间了,况且这时候的天多冷啊,她连炕都不愿下,要她拿那凉水洗菜洗碗是万万做不到的,烧了热水来洗吧,又忒麻烦浪费,幸亏还有崔有粮和胡竞之这两个男人给她打下手。
王妈听了既感到高兴,又有些不满:这带弟也太娇惯了,不过是怀个孩子,便连主家的活也不干了,太太心疼她,她还真把自己当娇小姐了。
当下也不说什么,忙忙的便到厨下准备饭食去了。
晚上到前院去看望带弟,想要提点她一番,不想带弟一见她就念佛:“的亏您回来得及时,要不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太太非要把我拘在屋里不让动弹,又说怕我在雪地里滑倒了,又说怕我弯腰动了胎气,娘唉,我这整天被关在屋子里不动弹才是要动胎气了,当年我娘生我几个妹妹,不照样挺着大肚子下地插秧、上山采茶、河边担水、灶前烧火,我三妹还是生在田里的呢,生完我娘就下地干活了,咱们穷人家粗生糙养的,哪有那么娇惯哦。”
又跟王妈央求道:“我那天吐得厉害,还请了大夫来家里,估计把咱太太给吓着了,您是个有经验的,可得帮我给太太好好说说。”
王妈本来以为是带弟拿乔呢,原来竟是太太自个儿年轻不经事,当下便打包票道:“那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我跟你说,女人家生孩子就要泼辣些,你越是小心翼翼的养着护着,不敢动不敢吃,那孩子越难生,生下来也病歪歪不结实,要不你看那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连吃个饭也吃不香,穷人家的孩子却跟那野草一样,丢在地里是见风就长,我看你一向身子健壮得很,只是第一胎害喜厉害些罢了,实在不用这么着小心,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就完了,只要不是干什么重活,那都是没问题的。”
到底是有个老人在家里安心些,王妈一回来,冬秀可就算是解放了,既不用把时间耗在厨房里,也不用为带弟操心了,总算是可以一心一意的写小说去了。
不过那都是她自己的妄想。
过完年,亲戚朋友们便开始走亲戚拜年了,只要出门,必定见到大包小裹喜气盈盈的人携家带小的各处走动。
要说这北京城,旗人那真是不少,特别是这时候的旗人说话又讲究,还特别讲规矩,冬秀一上街便能见着他们那特别富有趣味性的行见面礼,两人打老远见着了,先哎哟一声惊呼,再小碎步快跑到跟前,屈膝下跪垂手打千儿,口里亲亲热热的叫:“XX爷儿,给您请安了,您一向可好哇~”那有些夸张、可爱的行为,在冬秀眼中那就是活脱脱的一出舞台剧啊,每每都能教她看得目不转睛,在现代还懂这套规矩的人,那都是能被人尊称为礼仪老师,或者文化研究家的,她这样的路人甲也只能在各种清宫电视剧里看看那些不伦不类的行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