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竞之和她算是北漂一族,在这北京城是没有亲戚要拜访的,可胡竞之这样鼎鼎大名的大学教授,青年导师,自有不少学生、读者、书商甚至粉丝要来给他拜年,家里每日都是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作为当家太太,这时候要做的便是搞好后勤工作,负责一应茶水点心、烟酒饭食的安排,得亏她舍得花钱,提前在家里储备了许多物资,又有附件酒楼可以送外卖,要不然光她们三个女人,得从天不亮忙到天透黑。
这些上门的人里面,有纯拜年的,有久仰大名、慕名来拜会的,有来请教学问、借阅书籍的,还有正儿八经过来商谈事宜的,冬秀都按他的交待一一打点好了,就连几个素不相识过来打秋风的人,她也毫无二话给了红包。
其中还有几个外国人呢,带弟是来了这北京城才远远的瞧稀奇似的看过那么几回街上的洋人,这会洋人来家了,她便连稀奇也不敢瞧了,被吓得躲在厨房里不肯出去,王妈倒是一向胆壮,这回也不敢到跟前去,直说听了那洋话就跟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儿一般,头疼得厉害,想是那些洋人有些个邪门……
冬秀无法,只得自己出面招待了,她前世倒是会英语的,可这世却是个连“点头yes,摇头no,来是e,去是go”都不晓得的村姑人设,倒是没法跟人寒暄几句。
好在她没带弟和王妈那样的怯场情绪,落落大方的用中文招呼了几句,便等着胡竞之翻译,谁知那几个洋人却用中文回了她,其中一个叫米尔恩的英国人还说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比王妈那正宗的胡同口音也不差什么,倒把冬秀给惊着了。
后来听胡竞之说起,她才知道这是个地道的华国通,早在光绪年间就来了中国,肚子里的货未必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的华国人少呢。
大部分人眼中的民国估计跟冬秀想象的是一样的,各种民不聊生、饥荒、战乱、疾病、贫穷,简直出个门分分钟就要横死当场的节奏,国家也是落后的一匹,被西方列强各种摁在地上摩擦暴打,还不敢还手,国际地位一落千丈,是个外国人就敢给我们脸子看,可真要说起来,这时候的华国却并没有那么的不堪,特别是现阶段,一战的爆发使得西方列强无暇他顾,给了华国民族复兴的喘息之机,各种民族企业蓬勃发展,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甚至可以说是积极乐观、奋发向上的,没有后世影视剧中那种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悲怯。
对此冬秀只想说:哎哟喂,民国你这个小妖精还有两幅面孔呢!
民国的两极分化真是极其严重的,对有些人来说是无间地狱,对有些人而言却是无上天堂!
反正在许多外国人眼中,神秘的华国依旧是那传说中的黄金国度,值得他们向往和冒险。
那个华国通便是如此,他在北京已然定居二十多年了,这些年里走遍了华国的大好河山,说是半个华国人也不为过。
冬秀倒挺想与他聊聊,这样有见识有经历的人,想必眼界也是不一样的,可惜过年无禁忌,胡竞之那书房里烟雾缭绕,足以引爆烟雾警报器,她也只得遗憾遁走。
总之她这次可算是真正做了回相夫持家的贤妻,很给胡竞之涨了几分面子,外界一直传的他惧内的谣言倒也消散不少。
这时候的年节气氛是会持续很长时间的,直到逛完元宵庙会,那种热烈的兴兴头儿才算消下去。
而此时已然是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时节了,虽说还是冷得人不想出门,可那河床里的冰已开始化冻,河岸的柳枝也开始初现那惹人怜爱的嫩绿。
花厂里也有了成堆的花枝、盆栽售卖,想着家里已经好久没见着这鲜艳的颜色了,冬秀便一股脑的买了许多回来插瓶,也算是迎春了。
第80章 新书
元旦时报社也委派王稚萍来给她拜年了,闲聊中冬秀便把开新文的打算告诉了她,还说待到开春时节便可让她拿到前二十章的稿件,直把她喜得说是收到了最好的新年礼物。
结果因为过年,中间直荒废了三个多月,断断续续的也没写几个字,眼看时间已经快到了,话已经说出去,这跟人怎么交代哇。
只得和那小学生一般,事到临头,哭唧唧的补赶寒假作业。
但祸兮福之所倚,这次虽然失约了,却未必见得是坏事。
只因各大报纸上不久前登载了华国在巴黎和会上所受到的屈辱和不公正待遇,已然如一瓢冰水泼到了滚油里,引起华国民众的强烈不满。
原本北洋政府与日本签订的卖国丧权的“二十一条”已然激发民间各界的不满和愤慨,此次作为战胜国的北洋政府不仅没有收回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反而准备将其转让予日本。
消息传回国内,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报纸上、学校里、乃至街头巷尾,各处充斥着人们激愤不满的呐喊声,三不五时便可见□□队伍打街头路过。
冬秀也终于记起了那些年反复背诵过的一道历史题:五四运动的影响和意义!
没错,再过三两个月,便是名震中外的爱国运动——五四风雷的全面爆发时刻。
对于这些运动、革命和战争,冬秀虽也觉得心悸,却一向不会太放在心上,她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走向,知道华国终将重新崛起再次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总是少了那份历史参与感,更多的只是旁观者和见证者而已。
可自从上过几次街,切身感受过几次那越发汹涌的爱国情潮后,她觉得自己那颗淡定的心也不再淡定了。
可她能做什么呢,罢工?罢课?示威?还是□□?好像哪个也不适合她,作为一个家庭主妇、路人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抵制日货了吧。
“哎哟,那些学生们一天天的不好好念书,瞎闹哄个什么劲啊!”
勇于抗争的爱国志士有很多,可更多的却是王妈这样对国事蒙蒙昧昧的人,她们是不懂那些正在为国家权益而抗争的学生们的,每当遇上□□队伍,她们也只是驻足在街边围观一下稀奇热闹而已,甚至面带笑容的评头品足议论一番,估计她们觉得那些学生是吃饱了撑的在玩过家家吧,看着叫人无奈又心焦。
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怪鲁迅大大要弃医从文了。
也难怪这时候的报社宗旨总也逃不脱“唤醒民智”这一项宗旨,在长期的封建社会统治下,国人被奴役压迫了太久,那种奴性、愚昧、自私、无知几乎都被刻在了骨子里,不要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崇高的责任感,普通百姓甚至完全不关心国事,只在乎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冬秀现在更加坚定了写这篇小说的信心和决心。
她不仅要把后世的各种美好展现给他们看,还要让这些人知道自尊自强的重要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觉悟的,可是当国家孱弱时,作为子民便要受到欺辱和压迫,想要自己过得好,必须先使祖国富强壮大,这却是人人都应该知道的道理,普通人也许言轻力弱起不到什么重要作用,可至少能为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勇士们呐喊助威吧。
她要让这些普通民众们知道,做一个“□□上国”的子民是何等的有尊严和底气,她要通过这篇小说唤醒民众重回“□□上国”的梦,她要告诉读者只有国富才能民安。
而主人公,这个来自民国的人,最能切身体会到国家强弱对个人的重要性。
这样想着,小说的大纲便又要进行大幅的修订了。
本来一开始冬秀觉得这篇小说写起来会很容易,因为是她切身经历过的世界,不需要费很多心思去构建背景和世界观,可直到动笔写大纲她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正是因为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了太多的方面,她越写,那些旁枝末节的东西便越多,偏还不能使用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只有这些细节性的东西越多,那个世界才会越发详尽真实,叫人具有极强的代入感。
但是这些东西一旦过多,又有妨碍故事情节的嫌疑,会降低小说的可读性和娱乐性,因此冬秀这个大纲足写了大半年才算完全出来。
按照她的大纲设计,这篇小说绝对是短不了,最少估计也得有个二百字,足够连载个三两年的。
等她正式开始动笔时,时间已悄无声息的进了六月中旬,带弟和崔有粮的大胖儿子也终于呱呱坠地了。
那孩子一看便是个皮实好养活的,平日里乖得不得了,只要吃饱喝足便绝不哭闹吵人,随便逗弄两下就笑得直流口水。
原本带弟和崔有粮是想带着孩子搬出去住的,他们知道太太一向喜好清静,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最怕人打扰,这孩子便是再乖也有嚎得叫人脑仁疼的时候,难说不吵着太太。
冬秀却劝阻了他们,她怎么会嫌吵呢,这个小肉团子来得正好哇,正好给她的小说做了素材了。
冬秀这篇小说的主角便是个胎穿,在现世死亡后,便穿成了百年后一对中产家庭小夫妻的孩子。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全程体验了从胎状到分娩出生的全过程。
华国一直以来便习惯于用“全知视角”的叙述方式去写作,即第三人称的写作方式,像这种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来贯穿全文的写作方式还是挺新奇的,当初林大家译著的《茶花女遗事》能够一炮而红,经久不衰,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它这种华国从未有过的新奇写作方式,一时不知引起多少人争相模仿。
冬秀正是要以这种方式,通过这双百年前的眼睛去看这个新世界,那种直白的震撼和惊奇才是最能打动人,也最能让这个时代的读者感同身受的。
冬秀之所以会选择胎穿,主要便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世人灌输一些这方面的常识,比如胎儿在什么时候会感知到外界的声音、长到多大会伸胳膊踢腿、为什么会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以及母亲的心情和生活状态会对胎儿造成什么影响等等,这些她都以一种极其幽默的手法,通过一些主角及其父母的日常小事表达出来。
同样的,通过主角的亲身感受,她可以告诉读者婴儿的各时期生长发育状况,刚出生时为什么会哭泣、几个月时可以看见东西、怎样的抱法才能使他感到舒适,这些都可以通过科学来进行解释,从而适当传输科学育儿的观念。
因为了带弟的儿子时常给她一些灵感,她笔下的主角越发的灵动可爱起来,叫任何人看了都能会心一笑,凭空生出一腔怜爱和喜悦来。
自她开始动笔了,王稚萍几乎是每日都要往这里走一遭,但也怕打扰了她写作,只等她休息的间隙才会过来与她说说话,告知她一些新闻:“这个月街头才算是清净了些,那些□□的学生们也逐渐回去上课了,不过听说沪市那边又闹起来了,好些铁路、纱厂、船坞、清洁厂的工人全都罢工□□去了,听说就连商务印书馆的工人也闹了好几回呢!”
这时候的学生可真真是牛气的不行,时人都称“学老爷”,即便军政各界也轻易不敢招惹他们。
这次运动中,学生们甚至还冲进交通总长曹汝霖的家里放火,引发了轰动全国的“火烧赵家楼”事件,在他们痛殴驻日公使时,军警们甚至不敢上前阻拦。
真正让冬秀见识了一回何为“书生意气”,何为“以天下为己任”,这样的热血和责任感,是后世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学生们所远远不及的。
冬秀的故事主角也是这样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因为这个性格,便在后世里显得极其正直可爱,一度闹出不少笑话。
等冬秀手上积了五十章的存稿后,这场轰轰烈烈、波及全国的爱国运动也早已尘埃落定,北洋政府的代表人最终也没有出席巴黎和会那丧权辱国的签字仪式,虽然这改变不了华国受到侵犯和压迫的事实,可到底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争士气,硬气了一回,也找回了些国家尊严和民族自信。
就像冬秀曾经背诵过的关于五四运动的题目中说的一样:五四运动是一场伟大的群众爱国运动,更是一场深刻的思想解放运动。
而报社早已按捺不住,与冬秀商议立即进行小说连载,一来此时的社会经过那种运动,颇有些人心惶惶、孵化动荡,便是王妈这样一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路人甲,现场出去买菜时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又遇上警民互殴、大肆逮捕的混乱场面,而一部好的小说,往小了讲可以起到移情作用,转移人的注意力,往大了讲,未必不能起到安抚人心,稳定社会的作用,二来他们报社从《上错花轿嫁对郎》连载完后,便进入了空窗期,虽有别的小说填补进来,可有谁的小说能与宝先生相比呢,渐渐的销量又滑落到了以前的水平,倘若他们没有报纸销量在京城一枝独秀的经历,恐怕也不觉如何,可从独占鳌头到泯然众报,这心理落差就很难接受了,何况冬秀一早就说了,开春时便能让他们拿到稿件,他们可是抱着这一信念过了一个心情舒畅的好年啊,便是再来上班时也毫无怨念,甚至十分期待,充满了干劲,谁知遇上那场运动,宝先生又放了他们鸽子,只叫他们心里七上八下一直惦念到如今,现在可是再也等不得了。
冬秀略想一想便痛快的答应了,反正她现在对写小说也挺熟能生巧了,何况大纲已经列出来了,基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便是边写边连载也是没问题的。
报社拿到稿件后,一边紧锣密鼓的开始各种宣传造势,为连载做准备,一边火速给沪市总部发了一份。
其实凭借冬秀如今在小说界的名声和一向高水平的作品保障,不用报社怎么宣传,只消打出支付宝的名头来,自有那忠实读者从四面八方支援响应起来,毕竟追着宝先生的小说连载已然成了他们至关重要的一项娱乐活动和精神慰藉,就像闻到鱼腥味儿的老猫一般,第一时间便能找到这篇叫他们心驰神往的新文。
于是很多老读者,在炎炎夏日里照常翻开报纸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这个惊喜:宝先生出新文了。
冬秀的小说一贯以新奇的情节设定、幽默的语言风格和别具一格的白话文表现力而见长,最是引人入胜,叫人极有代入感,何况这篇小说是以第一视角来描述的,读者只消看一小会儿,便会不知不觉间产生自己便是主人公的错觉,与主角同喜同悲,十分吸引人。
很多读者自然又被她那“重生”、“后世”、“胎穿”等各种新奇设定惊得目瞪口呆,这样怪力乱神的小说,偏叫人一气读下去只觉欲罢不能,而且居然感觉十分真实可信,仿佛这件事真的存在,而这篇文就是主人公的自述罢了。
“哎哟,原来孩子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是这个样子的吗,一开始浑浑噩噩,不具五感,像主角一样以为自己身在鸿蒙空间,长到六个月时便可以睁开眼睛,还能听见母亲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是啊,这每个月身上发生什么变化,长出什么器官居然也说得那样清晰,只是不知真假,难道胎儿不是一开始就成形了,之后只是慢慢长大了吗,原来那些头发、指甲、心肺内脏的还不是一开始就长好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