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冬秀能听到这番话,估计也得由衷感慨一句:周大太太真可谓是贤名远播啊。
母女俩很快从被赶的失落中恢复过来,重新发起了白日梦,一路欢欢喜喜的回家了。
走到门口时,那姑娘才醒悟过来,拉着她娘的手,担忧道:“娘,这事儿被奶奶知道了怎么办,她要是知道咱们把她工作弄没了,肯定得叫爹打死我们!”
女人眼珠一转,悄声与女儿道:“怕什么,咱们回去就说是那主家见你奶奶迟迟不能上工,便辞了你奶奶另请了别人,那月钱咱们给她一半就成,嗨,咱们这趟也没白跑哇,还净赚了七块钱呢!”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王妈人老成精,心里早有成算,只是当时病着不好与媳妇计较,过后到底知道了这母女二人干的蠢事,很是把她们整治了一番,只是可惜了那份工作,她到底也没脸再回去了,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夫妻两人倒是都没把这件叫人无语的事放在心里,冬秀却从这件事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和胡竞之的生育问题。
她今天才算是知道了,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可怜的、不能生的老女人哪,这简直比她真的不孕不育还要打击她。
冬秀摸着自己依旧水嫩光滑的脸颊,很严肃的问胡竞之:“我看着很老么,而且老得连孩子都生不了了?”
胡竞之哭笑不得:“不仅不老,而且还年轻得过分。”
这可不是恭维话,而是大实话,当初在他们的结婚典礼上,他第一眼看见她时,便打心里觉得她年轻美貌得超乎了想象,很是震惊了他和那些宾客们,几乎人人都在感慨,怎么有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如此娇嫩鲜妍呢,不仅容貌,便是心态也显得年轻得很,看着简直比那些十四五的姑娘们还要水灵。
况且冬秀姐一向是个心宽的,平日里也总是十分自在开朗,舒心的生活让她的神气里满是平和和灵动,甚至还有些天真,看着便更显年轻有活力了,她又会打扮,穿着虽然老式,可却一点不显老气和土气,反而很有几分娴雅的仕女味儿,有时稍微上个妆,便说她是二八少女也没人会怀疑。
胡竞之也学着她的样子,故作忧郁的抚着脸颊:“我看老的是我才对,下次你做那什么面膜时也带上我吧!”
冬秀噗嗤一下便笑了:“你不是说我那些糊在脸上的果蔬泥看着怪恶心的么?”
自从来了北京,冬秀便开始了自己的补水大计,否则以这里干燥的气候,估计她脸上一年能多三条细纹,这时候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业虽然已经很是发达了,甚至她还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整容手术的宣传和介绍,可这些与后世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的,更别提那些效果立竿见影的医美手段了,女人要想容颜常驻,非得靠日常保养不可。
因此,她时常便会DIY一些天然面膜来敷脸,但是众所周知,女人有时侯做的面膜,视觉冲击是堪比恐怖片现场的,胡竞之有一次回家,便差点给她吓得厥过去,还留下了心理阴影,好长时间没法与她亲热,直言,看见她便想起了画皮鬼。
直到现在,他也很不理解她把果蔬磨成糊糊往脸上招呼的举动,但是看着面前那张白腻水嫩的面颊,却不得不承认,那些糊糊还是挺有用处的。
其实冬秀是想与他谈一谈关于孩子的问题的,胡竞之的确有表示过对于子嗣的无所谓,平日里也完全看不出有着急当爸爸的迹象,倘若在现代,他们大可以当一对快乐的丁克,可现在么,晚婚晚育便是这个社会对他们最大的宽容了。
去年还好,今年冯氏和吕氏的来信中便开始各种催生了。
冯氏是婆婆,不好直说明言,只拐着弯的关心一下,吕氏这个亲妈就不同了,已经开始替她求神拜佛,并给她邮寄各种生子秘方和养生药材了,在冬秀给她去信隐晦的表示他俩不急着要孩子时,更是恨不得把自己也随信寄过来,狠狠给她一顿,打醒她的不知所谓。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儿她得与胡竞之统一一下意见,免得错会了彼此了意思最后闹出什么矛盾。
待冬秀给两人脸上都糊上了用芦荟、蛋清和鲜奶做成的面膜,并排躺在炕上后,便开口道:“昨儿我娘给我来信了,说是我那侄媳妇有身孕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当姑婆了,啧啧,盼儿今年才十六哪,自己都是个孩子呢!”
胡竞之不以为然:“咱们那儿十三四岁就当爹娘的也不在少数啊!”
“这么说来,咱俩也到了该抱孙子的年纪了!”冬秀轻笑了一声,感觉脸上的面膜已经稍干了,便侧身问他:“实话说,你心里急着要儿子吗?”
她天天窝在家里,不过是被两个娘在信上“云催生”而已,没什么太大的压力,胡竞之就不同了,一般像他这样年纪的人,孩子早都能打酱油了,像他这样还没后的人,不免要受些“歧视”和“可怜”,冬秀可以肯定,关心他子嗣的人绝不会在少数,说不定像今天这样自荐来为他传宗接待的人也有。
“不急,这个事儿咱们顺其自然就好了,就像当初我娘能在灶王爷面前挑中你的八字一样,咱就等着天赐麟儿吧。”
听这语气,还是挺期待孩子的嘛,“我之前怎么听说你不大想要孩子呢?”
胡竞之侧头凝视着她:“在结婚前,我的确对孩子不抱什么期待,可是遇见了你,我却开始分外期待他的到来!”
艾玛,胡竞之这是在撩她吧。
那深情缱绻的目光看得她脸热心跳,胡竞之的颜值是真的很能打,冬秀估计再过三十年她也还能被他给电到。
“那,咱们现在要不要来为爱鼓掌,好早点欢迎他的到来。”
胡竞之不愧是在风月场上混过的人,看冬秀那挤眉弄眼的样子,瞬间便明白了这极其隐晦的黄腔。
两夫妻立时便心领神会的开始了造人大计。
事后,拿热毛巾捂着脸,企图软化凝固在脸上的面膜泥时,冬秀不由感慨,她和胡竞之怕真是真爱无敌了,看着对方满脸带着微腥和草绿的面膜泥,居然还能那么激动的抱着啃得下嘴。
第88章 南下
在秋老虎肆意横行,把京城百姓们折腾得蔫不哒叽的时候,胡竞之又犯了脚疾了,双脚肿痛,不良于行,干脆请假在家休养。
冬秀看着他那脚肿得象腿一般,皮肤都变得半透明了,十分担忧,当即便要带他去就医。
不想他自己倒是一派淡定,安慰冬秀道:“现在看着是有些怕人,过两个月它自己便好了,我每隔一二年总要犯一回的,这些年中医、西医的也不少看,却总也治不好,都说只能慢慢养着!”
“那是怎么个养法?戒烟戒酒戒色、戒辣戒咸戒甜?”
胡竞之闻言呼吸一窒,生怕对方真让他过上和尚般清心寡欲的生活,忙解释道:“这倒不必,只需清清静静的休养一段时间即可!”
冬秀却是不信的,这又不是荨麻疹,还能自发自愈不成?即便是荨麻疹,还得有个诱因呢,他这病发的却毫无头绪,叫人想要防治也无从着手。
西医看来是没指望的了,否则胡竞之在美国留学时便早将其治愈了,看来还是得指望博大精深的中医才是。
咖啡馆外红白色条纹的遮阳棚,在这座古色古香的北京城里显得分外夺目,这倒不是它颜色有多么鲜艳,样式有多么别致,只是这种大伞棚在这个时代代表的就是洋气、就是时髦,总是引得路人投来好奇的注目。
冬秀呷了一口自己兑了五块方糖、半杯牛奶的咖啡,十分满足的在午后的暖阳里惬意的眯起了眼:还是这种香甜的速溶咖啡味道才对她这个屁民的胃口啊!
“先生,您真的要到沪市去吗,怎么走得这样急呢?”
王稚萍可没有对方的悠闲雅兴,急匆匆的开口询问,宝先生可是他们的镇馆之宝、定海神针,这要是去了沪市,他们以后可就拿不到第一手稿件了,很多读者的注意力也会跟着她一起转移到沪市去。
“是啊,而且后儿就出发,”精神紧绷的忙碌了大半个月,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冬秀心情也十分愉悦,“我要与我先生一道去沪市拜访一位神医,治疗他的脚疾,等完全治愈了就回来!”
那位现在定居沪市的神医乃是当代四大名医之一,可是她们辗转许久才打听到的,可那位老先生最喜云游四方,行踪不定,现在被事情绊住了脚,暂时定居沪市,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别地,冬秀巴不得能带着胡竞之立马坐飞机赶过去。
只是这一去,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两年,许多事情总要先安排妥当了。
首先便是他们租住的房子,就那么空着也着实浪费了,一个月大几十的租金呢,可要是退租了吧,又实在舍不得,不为别的,就为那间胡竞之亲自督造的卫生间,以后再要租房,可不一定能再造一个呢,两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反正买房是不可能买房的,能租到个合意的房子也不容易,便不退租了。
崔有粮和带弟留下来看房子,只是两人怎么也不肯再要工钱,按带弟的话来说:“看房子又不费力,那不就是让我们一家子在这里白住嘛,您不要我们出房费就感激不尽了,何况您和先生去了南方,石板儿他爹不就空下来了么,还可以出去揽生意赚钱哩,我们哪能再白要工钱!”
其次两人也各有工作上的事项要交割清楚,还要拜托沪市的朋友给他们寻个住处,安排接站的人,查访名医的住处等等,幸而胡竞之朋友故交遍天下,事情都进展的极顺利,因此决定后儿一早便启程。
“诺,这里大概有三个月的存稿。”冬秀把包里的稿件取出来给她。
王稚萍握着手里的稿件,咬了咬牙,对冬秀道:“那后儿我与您同去!”
当初唐主编便明确的告诉过她,要她只负责宝先生一人,做宝先生的专属编辑,这一来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方便与宝先生联系接洽,二来也是为了替宝先生保守身份的秘密。
现在宝先生要去沪市,而且归期不定,她自然也要跟去的,就算宝先生没事能用到她,那她就当自己到报社总部去参观了一回。
“你去做什么,出差?”
王稚萍笑嘻嘻回到:“是啊,借您的光,我也带薪到沪市玩一圈,到那儿去涨涨见识,或者还能回家待一段时间呢!”
索性有许多朋友前来送站,帮着他们买票拿行李的,一行三人顺顺利利的上了车。
有胡竞之这个病患在,冬秀自然又买了一等车厢的卧铺票,王稚萍却舍不得花费那么多钱去买一等座的票,当然了,她一个弱女子,也不会选择去三等车厢,拥挤不说,还不甚安全,便选了二等座,又特意叫乘务员给她安排在了与冬秀她们离得最近的一节车厢,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胡竞之少有这样完全清闲下来的时候,一上火车便捧了本书津津有味的翻阅起来,还劝她在火车上进行小说连载更新,冬秀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却是不肯多看书的,更别提动笔了。
这时候的火车跑起来很不平稳,有时水杯里的水装得稍满了些还有泼洒出来的危险,平衡力不太强的人在过道穿行时也跌跌撞撞跟喝醉了一样,上一次坐火车入京时,她是宁愿教带弟说普通话来打发时间也轻易不长时间阅读的。
既然胡竞之已然沉迷于知识的海洋,冬秀便干脆找了王稚萍到餐车去聊天解闷。
“你走得那样匆忙,怕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吧,到了那边可有接应的人?”
这时候的沪市有多繁华就有多混乱,盛产地痞、流氓、□□、兵匪、黑帮,一个外来的女孩子独身行动总是叫人不放心的。
王稚萍却毫不在意,满脸憧憬的道:“那还要什么准备,只要身上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那可是沪市啊!”
冬秀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压根没想过到了沪市后该怎么办。
“那你到了沪市后住在那儿?你可有什么亲戚在那边?”
“出去租房子住啊,听说沪市那边都流行租住公寓,就是那种带马桶、自来水还有淋浴设施的楼房,洋气得很,等我下了车,直接就去租一间!”
冬秀看着她雀跃不已的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沪市可不比北京,是个房多人少的地儿,那儿不仅房源紧缺,房租昂贵,更有许多条条框框的租房要求,想要顺利的找到一间理想的租房,光有钱可不行。
冬秀把手里的小册子递给她看:“这是我刚找茶役买的一本沪县旅游指南书,你看这关于租房的一节,像你这样单身的女子可不容易租到房!”
沪市,或者严格来说,这时候还应该叫做上海县,也称沪县,还并没有被后来成立的民国政府从江苏省给独立划分出来设置为特别行政市,得到沪市这个后世人人皆知的响亮名称,可这丝毫无损它东方明珠的璀璨光芒。
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特殊的历史背景,造就了它全国屈指可数的富裕和繁华,给了它逐渐成为亚洲屈指可数的国际大都市、获得东方巴黎美誉的机会。
其迅猛崛起的经济发展,给了无数人生存和成功的机会,它就像那小说中描绘的黄金国度一样极具诱惑,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希望,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涌向其中。
杂乱和庞大的异地人口造成了沪市治安管理的混乱,为了保证租房市场的稳定和安全,政府规定房东与房客具有连坐责任,也就是说,房客犯事,房东一样要受到责罚,久而久之,租房要求便愈加严格起来。
一般碰上外地人去租房,房东总要先问一句话:“有家眷没有?”
因为他们认为单身女人可能是暗娼,单身男人则可能是小偷,几个彪形大汉在一块儿则必是绑匪无疑,一旦出事,房东的不止要受到警察局的惩罚,还可能收不回房租,甚至带累的坏了名声,叫别人以为他那儿是什么乌烟瘴气、窝藏罪犯的所在,闹的最后无人敢去租房。
所以只有两口子一块儿住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可是许多来沪打拼的人,多是年轻人,要么没结婚,要么结了婚也不敢带过来,生怕赚的钱还不够养家的,这样一来便造就了沪市男女合租的奇特景观。
可是陌生男女合租也有许多其他的问题,特别是对王稚萍这样孤身又年轻的未婚女子来说,谁敢与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一块儿合租呢,何况她又不差钱,这时候便可以多出些钱去找人做担保,说白了便是把房东那连坐的风险转嫁到保人身上去,一旦出事,便由保人全权负责,而这保人必得有实产才行,一般就是登记在册的店铺老板,这样一旦事发,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王稚萍看完册子,颇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要按这册子上说的,我想要租个房子光是办各种手续就够我忙和的了,就算是找了中介来也费事得很,那我还不如住饭店旅馆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