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定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半晌，韩恬的唇角勾起寡淡而倨傲的笑意。
莫名地，初雅感觉到，他似乎也认出她来了。
童妙西也注意到了韩恬上熟悉的笑容，生怕他一开口又要怼人，连忙说：“韩恬，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初雅，今天要跟你合作的摄影师。”
“你好。”初雅落落大方地跟他握手。
两手相碰的瞬间，初雅感觉到掌心透来一丝凉意。他的手有点凉。
初雅：“希望今天我们能合作愉快。今天拍摄的主题大概你也了解过了，如果有什么想法或是要求，欢迎你随时来跟我沟通。”
闻言，韩恬垂眸讥嘲了笑了一声。
随后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初雅说：“要求么，不多，就一个。把我拍得Man一点就行。”
初雅微怔。
随即眼中闪过了然。
韩恬。
十九岁时赢下了国际超模大赛冠军之后，立刻就上了美国著名时尚杂志《少年》封面，以精灵王子的主题出道，从此迅速风靡整个欧美时尚圈。
从那以后，他身上仿佛被刻上了“精灵”的烙印，从出道至今，他的形象一直在妖精般的气质与中性的美貌之间徘徊。
说实话，别说是观众要审美疲劳，初雅心想，恐怕连他自己对类似的造型打扮都要吐了吧。
那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初雅仿佛能从中听出一种想要挣脱枷锁的无奈感。
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行，我尽力而为。”
闻言，韩恬怀疑地看她一眼。
但终究没说话。
随即韩恬被童妙西拎走交给造型师。
摄影棚内无声地忙碌起来。
灯光师对灯光道具进行最后的确认。化妆师和造型师同时开工。
半个多小时后，站在布景前摆弄相机的初雅抬起头，看向已经做完造型，单手插兜，慢慢走向她的韩恬。
只看了一眼，她便忽然隐隐皱了下眉头，
她记得，他刚才明明说过要Man一点的吧？
那现在这个造型是怎么回事？
复古格纹的西装，搭配上略带俏皮感的领结，还有胸口袋内带波点的丝质手帕。
及肩的墨色长发被打理得柔顺服帖，拢在耳后。
光看造型，他看起来就像是个顽皮的贵族少年。
她记得，这是老李之前给她展示过的其中一款造型方案。
倒不是说这个造型不好。
此时此刻的韩恬看起来，一如往常给人的印象一样，美丽得像是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但，正是因为如此，初雅才觉得不对劲。
工作人员拿了一束玫瑰道具过来，递给韩恬。
艳红的玫瑰大约二十来朵，纤长的花杆上已经提前去掉了刺，没有用任何包装纸，只是在尾部用红色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初雅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开始吧。”
随即低头，端起相机瞄准镜头下的少年。
韩恬不愧是个专业的模特。
在初雅端起相机的瞬间，便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玫瑰花束往手臂间松松一夹，他微抬下巴，面对镜头露出轻松笑容，摆出第一个利落的pose。
初雅精准地抓住第一个镜头。
然后在韩恬的姿势变化间，眼也不眨地跟着抓拍下一个个美妙的画面。
但是，她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直到她忽地放下相机。
走向他。
四周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初雅走到韩恬面前，忽然伸出拇指直接擦掉了韩恬唇上略有些红的口红。
韩恬完全没料到初雅突然的动作，也傻住了，愣愣地看着初雅的手指略重地从他唇瓣上划过。
直到初雅随意地用食指抹去了拇指上的口红痕迹，她抬眸近距离看着韩恬的眼睛，低声问：“原来你的要求，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的吗？”
韩恬惊异地望着她。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回应她的问题，还是应该先控诉她居然真的敢性骚扰。
然而初雅完全没想那么多。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别当自己只是个会摆pose的布娃娃，你才是照片的灵魂所在。”
既然有着想要挣脱枷锁的心，那么面对镜头露出没有灵魂的笑容，也不过是蹩脚的小丑戏而已。
第4章
就像一部影视作品由编剧、导演和演员共同创造出来；一首歌曲也会有作词、作曲和歌手共同演绎诠释；那么，一张看似简单的照片里，自然也不仅仅只呈现出摄影师的技法、造型师的审美。
初雅一直认为，照片中的人，才是整张照片的灵魂所在。
那也是模特的意义所在。
初雅的话仿佛掷地有声，一时间整个摄影棚内安静得可怕，周围的工作人员没人敢吭声。
老李在一旁角落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初雅这是怎么了？
完了完了，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啊！
此时韩恬脸上最后一分笑意也慢慢敛去了。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赤果果的挑衅。
就算是刘艺宏那个眼高于顶的猪头，也从来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是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是忘记带脑子出门了吗？
还是被他家傻猫传染傻癌了？
燃了一簇怒火的双眸定定地盯住初雅半天。
就在初雅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得有些过头，伤了年轻人自尊心的时候，韩恬却忽然上前一步。
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一把扣住初雅的两颊。
拇指与食指重重一捏，捏得初雅脸颊略微变形。
角落里老李凑到童妙西身侧，小心翼翼顶顶她肩膀：“你说我现在是该上去救人，还是直接打120？”
童妙西瞄他一眼，老神在在：“放心，打不起来。”
韩恬么，跟他家傻猫一个样，顶多亮出爪子吓吓人，不咬人。
韩恬眼神冷峻而轻慢。
即便只是比她高三四公分，也硬是营造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
韩恬用关爱智障的语气说：“灵魂？你倒是用镜头把老子灵魂拍出来看看啊……你当自己是X光机，还是当老子会特异功能，能灵魂出窍给你看啊？”
莫名其妙被定位成智障的初雅：“……”
童妙西强忍住笑意转过头去。
老天，她现在真的好想把眼前这一幕录下来。
然后等到将来某一天韩恬知道初雅是谁的时候，再把这个拿出来甩他脸上，然后尽情耻笑那个臭小子一辈子！
被炸毛的韩恬一通乱怼，初雅没生出半分怒气。
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握住他扣着自己脸的手腕，轻轻一使力，将自己的脸颊挽救出来。
隔着眼镜镜片，她近距离看着韩恬，认真地说：“很显然特异功能那种东西，你没有，我也没有。所以请你不要指望我能从你那一脸傻白甜的笑脸上拍出man的效果来。”
初雅：“面具戴久了是会长到脸上去的，你既然想脱下来，就准备好撕开皮肉的准备。”
说着，她慢慢后退几步。
韩恬僵立在原地，沉默地不说话。
眼神依然定定地望着她，却像是被她的话击中了。
初雅看着看着，忽然心想：他现在这个眼神就挺不错的。
于是端起相机，低头飞快抓拍了他的这个眼神。
童妙西身边，老李摇着头担忧地咕哝：“完了完了，小初这是亲手把自己饭碗砸地上了啊。我现在是不是先去主编那边帮忙说说好话比较靠谱？”
刚说完这句，布景前的韩恬忽然动了。
他的目光扫过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老李身上。
他隔空朝他一抬下巴：“你，跟我来。”
说完自顾自转身朝化妆台去了。
一身傲慢的锐气。
扎眼得很。
童妙西抿唇轻笑。
她觉得，她似乎能从他们两个之间，看到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
趁着韩恬离开间隙，初雅坐下来，翻看刚才拍的照片。
其实一开始拍下的那几张也很不错，以初雅自己的审美来说，至少能从中挑出两三张交给钟主编。
不得不承认一点，韩恬的经验很丰富。
光是一个动作，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表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知道什么样的角度和分寸才能使画面达到最美的程度。
但初雅看来看去，最喜欢的却还是自己最后抓拍下的那个眼神的特写。
与她之前看到的那些硬照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年完全不一样。
多了几分张扬锐气，也多了一点真实。
初雅实在喜欢这个眼神。
想了想，她小心翼翼截下这双眼睛，然后打开私人微博，悄悄放了上去。
初雅有一个私人的微博账号，会在上面放一些她平时拍的照片。
当然，杂志会用的照片自然不会放上去，其他一些她自己喜欢的照片，就会发在微博上，当成一个公共相册。
她将特写照片放上去，想了想，配上了一句文字：
【你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样的可能性？】
老李说，韩恬身上有很大的局限性。
而她觉得，恰恰是那种局限，让她看到了他冲破表象的爆发力。
她甚至能想象，他打破束缚的那一天，将会惊艳多少人的眼睛。
刚发完微博，初雅听到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
韩恬已经换了一身经典款的黑色礼服，没有了俏皮的领结，没有了可爱的袋装手帕。
G家最经典款的礼服，搭配上双D的暗纹衬衫和银色袖扣。（注）
这套衣服很传统很成熟，穿在韩恬身上，本应该像是个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效果。
然而在老李妙手之下，竟然呈现出几分尊贵不可侵犯的倨傲感。
衬着韩恬略有点混血感的面孔，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刚成年的欧洲贵族。
气质介乎于成熟男人与贵气少年之间，线条硬朗而精致。
仿佛焕然一新。
这样的造型似乎是出于韩恬自己的意思。
风格与老李之前给初雅看过的那几套方案完全不同。
现场不知道是谁，惊叹着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韩恬目光落在初雅身上。
眼中似有挑衅。
即使没说话，她也能从他的神情中读出意思来。
初雅笑了。
起身说：“准备好让大家看看你的另一面了吗？”
……
三个多小时之后，初雅放下相机。
拍完收工。
韩恬那边正在卸妆，初雅已经收拾好准备走人了。
“诶！”童妙西赶紧拉住她，“走什么走？不是说好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初雅是根直肠子，加上今天临时跑来救场本来就很大压力，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赶紧将今天拍的照片修出来。
她摆摆手：“迟一点吧，我现在急着回去修片子。妙姐不好意思啦，等晚上我带着修好的样片过去找你！”
初雅都这么说了，童妙西当然不好意思再拦着她。
站在原地，失笑着看着初雅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她望着初雅的背影喃喃：“这么多年了，性子倒是变了很多。”
摄影棚不算偏远。
初雅出来走了两条街，就找到了地铁站。
摄影棚距离杂志社大约五站路的距离。
顺着人流踏入车厢，车上人不多，她在角落挑了个座位坐下来。
习惯性打开手机刷微博。
刚点开看了一眼界面下方的红点，初雅差点一屁股摔地上去。
她的微博爆了。
她发的上一条特写的微博，这才过几个小时，居然被转了一万多条，评论八千多条，点赞更是直接破了三万。
“见鬼了……”她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这个微博是她私人账号，平时只是拿来发一发她自己拍的照片，用了七八年，大概积累了三四十万的粉丝。
当然，人数乍一看挺多，但是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僵尸粉。
初雅平时发照片，评论转发点赞加起来可能也就一两千。
初雅一直觉得自己养了一群跟僵尸粉没什么区别的佛系粉丝。
直到这一刻。
点开那条微博评论一看。
【粉丝A：哇，好漂亮的眼睛！有bling~bling~的星星！】
【粉丝B：这该不会就是Chuya大大的自拍特写吧！！粉了大大五年了，居然有能看到大大自拍的一天！泪奔了！！】
【粉丝C：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生之年系列？大大微博里的第一张人相照！！】
【粉丝D：稍等，我去给我奶奶烧柱香。奶奶！！您粉的大大终于出镜啦！！！】
【粉丝E：卧槽？等等！这眼睛也太亮太美了吧！Chuya大大居然是个妹子？】
这是第一波被闪瞎了眼的真粉。
初雅哭笑不得。
她的确从来没在微博上发过自己的照片，可直接就将这张特写联想成她，也有点扯了吧？
翻着翻着，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吃瓜路人甲。
【路人甲A：我怎么感觉，这双眼睛看起来有点眼熟？有点像小甜甜啊！】
有人跟着回了一句：【等下，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啊！】
【路人甲B：啊啊啊啊啊啊，对啊对啊，我早就想说了，越看越像我们家韩甜甜啊！】
【粉丝F：啊啊啊啊啊啊！！！！我最爱的摄影师拍了我最爱的小甜甜！！！我家两大男神要合作了的意思吗？期待！！】
【路人甲C：吃瓜路人表示，这么一看，韩恬真的是美啊！勾魂夺魄……人间仙子本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