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上的事,在京中的勋贵世家中已经不算是秘密。
六皇子的外祖家身陷贪墨的丑闻中,谁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安家不可能只有这一件丑闻,三皇子必定穷追猛打。
“前些日子兰雅郡主就给您送过信,说是安贵妃牵扯进了一桩旧年的案子里。”心腹见慕柯容不说话,也不得不继续道:“如今六皇子一派正在风雨飘摇时,您看咱们是不是……”
原本他在父王面前已经背上了恶名,若是再把云南王府给掺和进去,只怕更没好果子吃。
他的心腹和谋士都劝他,不如向王爷认罪,只推说是一时糊涂,知道王爷思女心切,才找错了人……
慕柯容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沉声道:“去告诉六皇子,我要跟他见一面。”
身边的人都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还想再劝时,却见慕柯容眼中满是阴鸷。
“莫非事到如今,我还要向摇尾乞怜不成?”他冷笑一声,“到时候慕柯明封了世子,我却连郡王之位都保不住,等到父王死了,我还要向慕柯明磕头不成?”
“太可笑了!他慕柯明算什么东西!”
慕柯容满面寒霜,讽刺的扬起唇角。“左右都没有好下场,倒不如放手一搏!”
别人闻言俱是心下一沉,却不敢再劝。
不多时,周承轩便立刻赶了过来。
“慕兰雅是怎么回事,她回去的事,王爷怎么说?”他来不及责问失踪了一日的慕柯容,迫不及待的问。
慕柯容把心腹探听到的情形,如数告诉了周承轩。
“我还没有回去,可父王定然知道了真相。”纵然心中有一股子愤怒撑着,他眼底还是透着些许颓然。“即便我回去认罪,也不过是讲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让人踩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周承轩立刻变了脸色,冷嘲热讽道:“当初二郡王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转眼出了事,竟当起了缩头乌龟!”
“六殿下且别这么说。”慕柯容本就有气,立刻反唇相讥:“您如今的境遇,跟我有什么差别?”
周承轩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三皇子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不了就是同太子联手,无论如何都会除掉您——”慕柯容唇角扬起,眼底没有半分笑意。“我若是回去,自然也只能落得如同丧家犬一般!”
“你准备怎么做?”周承轩恢复了镇静,沉声道。
慕柯容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坦然道:“自然是助您夺位,等您成功之时,别说世子之位,就连云南王的位置都要换人了。”
起初周承轩还觉得慕柯容在大放厥词,很快他便明白了慕柯容的意思。
他愕然的看向慕柯容。
慕柯容这是想要鼓动他造反么?
“不行。”周承轩立刻拒绝道:“眼下我只是与太子和周承珏为敌,如果真的反了,连父皇都容不下我!”
这样得不偿失的蠢事,他才不会做。
周承轩的反应也在慕柯容的意料之中,人还没有被逼到绝境之时,自然难以下定决心。
“六殿下,那就且看着罢。”慕柯容淡然一笑,语气反而平缓下来。“您就等等看,等到您外家的事发酵、等到贵妃娘娘做过的事全都闹出来,皇上还是不是对您疼爱如初。”
周承轩的眸光彻底变得冰凉。
“二郡王这是准备威胁我?”他厉声道。
两人不欢而散。
看着周承轩离开的背影,慕柯容唇角弯了弯。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说的没错,还会找上自己要联手。
这是最后的机会。
***
当周承珏找到自己时,姜知越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来。
“我向来很是敬佩靖北侯,世子和秦世子亦是国之栋梁。”周承珏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中也透着亲近之意。“当初听全军覆没,连你们都殉国的消息,着实心痛了好一段时日。”
“幸而苍天有眼,让世子活着回来。”周承珏试探着着道:“这大抵是天意,让您能替他们报仇雪恨。”
姜知越闻言,面上亦是闪过悲痛之色。
只是双眸看起来仍旧没有神采,治了许久,他的眼睛都没有起色。也正是如此,周承珏正在肆无忌惮的观察着他神色间微妙的变化,试图找出破绽来。
“不瞒三殿下,我始终觉得那场战役有古怪,靖北侯领军打仗已经有二十多载,从未有此大败!”姜知越四两拨千斤,并不给周承珏透实底。“只恨我的眼睛瞎了,已是废人一个,不能再返回北地寻找证据。”
既是姜知越都觉得有问题,那说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周承珏心中大定,引着姜知越回忆了当日许多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些线索来。
姜知越似是没察觉到他的目的,提起当年的事,只是满面的不甘和愤怒,几次说到伤心处,姜知越险些拍案而起。还是周承珏劝他不可过于激动,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世子放心,既是我知道了这些,就定然会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周承珏道貌岸然的拍着胸脯保证。
这真真是令人动容呢。
姜知越自是流露出感激之色,连声道谢。
见他上了勾,周承珏故作不经意道:“太子殿下的武功就是靖北侯教导的,与秦世子亦是自小一起长大。想来也在为这件事忙碌,你只管安心治病就是。”
提起太子时,姜知越只语气冷淡的应了一声,面上却闪过一抹嘲讽。
“还有太子妃的病情,你也不用太着急。”周承珏心里暗喜,继续添油加醋道:“太医们正在轮番诊治,还有姜才人在一旁服侍,很快就能好的。”
听到妹妹的病情,姜知越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问道:“三殿下,太子可还去太子妃殿中?”
这话实则有些逾矩了,自己如何得知东宫的事?姜知越一定也知道,可他还是问了出来,显然是没有别的渠道得到消息,却还心焦姜妙的病情,不得已才跟自己询问。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周承珏眼珠转了转,换了有些迟疑的语气。“我听母后说过,该是去的罢。每日里姜才人代太子妃去坤正宫请安,倒是没提过。”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姜知越原本轻轻拥着的暖炉的手骤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娆代太子妃去给皇后请安——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她也想取代太子妃的位置?
太子的态度也是纵容和默许的?
姜知越的愤怒明显外露了,只是周承珏佯装不知,又安慰了他几句,说了改日再来向他请教,便告辞离去。
见他兴致极高的离开,只见方才还是双眼无神的姜知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显得人格外精神。
而隔间里,一位蓝衣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来人竟是周承庭的心腹,纪北南。
“周承珏竟如此心急,不仅想斗倒三皇子,竟还想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姜知越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对纪北南道:“真真是有些贪心不足了。”
纪北南深以为然,道:“他太自负了些,我会把他今日的话都带给殿下。”
不等姜知越说话,纪北南又笑道:“还没恭喜世子眼睛复明,只是还要辛苦您,再伪装上一段时日了。”
姜知越笑着点点头,道:“你告诉殿下,请他放心。不过我该谢的人可是明珠郡主,多亏了有小郡主,云南王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
如今阿娆的身份东宫的心腹和近臣间已经公开,他们在惊愕之余,也都决心替太子和郡主好好的保守这个秘密。
慕靖渊请来的大夫低调的进入了安远侯府替姜知越治眼,虽是视力暂时还未完全恢复,除了读写仍然吃力,日常的生活已经无碍。假以时日,他就能完全复明了。
眼下他全力以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戳穿当年的阴谋,为靖北侯和枉死在战场的将士们正名!
只有做完了这件事,他才能把自己苟活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些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汉广、萝弗投喂的地雷~(づ ̄ 3 ̄)づ
第169章
周承珏心满意足的从安远侯府离开后, 便立刻派人根据姜知越“无意中”说出的线索,马上去追查与周承轩有关的消息。
他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重要的是如何从中找到扳倒周承轩的铁证。哪怕只有姜知越情绪激动下才透出的些许蛛丝马迹,也能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周承轩死死的困住。
而王皇后处,也传来了好消息。
宁妃从家里庶妹口中得知安贵妃鼓动她姨娘要散布太子才人的流言、还有她当初跟邑平侯府五公子的谣言,亦是安贵妃的手笔。得知此事后,宁妃立刻到了王皇后宫中哭诉。
“请皇后娘娘替妾身做主!”宁妃哭得梨花带雨,甚是伤心。“妾身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又如何与育有两位皇子、娘家得势的贵妃娘娘争?”
“妾身不过是因为生产时艰难些,这些日子来得了皇上的关心, 贵妃娘娘就容不下妾身了?”
王皇后亲自给宁妃递上了帕子,神色间没有丝毫不耐, 反而柔声安慰道:“好妹妹,快别哭了。若是哭坏了眼睛,皇上也是要心疼的。”
宁妃这才抽噎着止了泪。
“只是妹妹说的这些, 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王皇后见她情绪缓和了,才又轻声细语的问:“本宫自然想为你做主,可你要知道, 安氏在皇上身边的时候, 可比你的年龄都长。正所谓口说无凭……”
王皇后的话音未落, 只见宁妃又红了眼圈,神色间满是委屈。“莫非娘娘觉得妾身是故意栽赃贵妃娘娘不成?”
“妹妹的品性,本宫自然信得过!”王皇后见宁妃果然中计, 情绪变得激动,又好言相劝:“她与皇上情分深些,本宫是怕你闹到皇上面前吃亏。”
宁妃不说话了,眸中却闪过一抹愤然。
见此良机,王皇后又表面上劝、实则挑拨了好些话,宁妃虽是不哭了,神色却与来时的委屈截然不同。
“多谢娘娘好意。”宁妃起身告辞,硬邦邦的道:“您是后宫之主,自是考虑周全,妾身却是见识短浅,好容易熬到现在,不想再委曲求全。”
说完她就离开了坤正宫,带着宫人拂袖离去。
王皇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宁妃说的是不是事实,这不重要。只要宁妃肯去皇上面前撒娇、哭诉就足够了,慧嫔之事才被勾起来,皇上正心里难受着,若是皇上新宠的宁妃再去告安贵妃的状,不啻于在皇上的心里再添一刀。
即便是宁妃夸大其词,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皇上将信将疑必会对安贵妃有所警惕。
再加上珏儿在朝堂中的作为,安贵妃母子定会招架不住。
到时候,珏儿作为皇上的嫡长子,是栽培扶持的最佳人选。
她很有信心,这一日即将到来。
***
慧嫔的死始终是周钧禹心上扎得极深的一根刺。
所以当怀疑的矛头都只想安贵妃时,纵然平日里对安贵妃怎样宠信,他也并没有当面找安贵妃质问,而是令人继续调查,直至查出真凶。
正当安贵妃和王皇后斗得水深火热之际,除了太子妃始终都没起色的病,东宫看起来倒是悠然闲适。
这日一早正值休沐,以往太子都会在床上多闹她一会儿,可不仅昨夜早早就睡了,早上太子竟也很早就起身。
当阿娆睡眼朦胧的拥着被子坐起来时,太子已经神清气爽的换好衣裳,此时正站在落地穿衣镜前,整理着仪容。
“殿下,您这是要出去么?”阿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天才蒙蒙亮呢。”
周承庭闻言转过身对她笑了笑,道:“不是孤,是咱们一起出去。既是醒了,就起来罢。”
阿娆下意识就想点头,当她回过神来时,不由讶然道:“殿下,今日咱们一起出宫?”
“没错。”周承庭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发心,柔声道:“今日暖和,正好带着呦呦咱们去给岳父请安。”
太子的话音才落,阿娆彻底清醒过来。
“殿下,这……”她迟疑着道:“会不会惹出麻烦?”
哪怕她再想带着呦呦去见父王,可她首先考虑的,却仍然是大局。周承庭微微笑道:“放心罢,孤都安排好了。”
见阿娆仍是不大放心,周承庭安慰她:“慧嫔和宁妃都已经让安贵妃焦头烂额,她已经无暇分心。”
阿娆眼中亮晶晶的看着他。
太子俯下身,凑近她唇边讨了个吻,方才直言:“皇上已经预备好兴师问罪慧嫔的死,宁妃的眼泪也哭得皇上心软,还有得知‘骤然得知真相’的庆宜公主,后宫中可要热闹起来了,咱们不如出去躲一日清静。”
阿娆唇角微翘,笑意便染上了眼底。
虽说太子这么说,可她清楚今日太子费心安排、还找出这样的借口带她出宫,只是想成全他们父女亲情。是以阿娆也不再推脱,高高兴兴的起身,打开箱笼让太子帮着她一起参谋衣裳、首饰。
等她收拾妥当,小厨房已经做好早膳送了上来,两人用完后,奶娘便抱着呦呦进来了。
许是太子早就吩咐下去,呦呦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锦团儿似的。一圈雪白色、没有丝毫杂质的毛领衬得呦呦的小脸儿愈发粉雕玉琢,谁见了都忍不住抱一抱、亲一亲。
太子也特意帮阿娆挑了件带大毛领的斗篷,两双一模一样的漂亮大眼睛同时看过来时,娇妻幼儿在身边,太子殿下只觉得此生再无所求。
马车是一早就在宫门前候着的,太子也没有骑马,陪着她们母子同乘一辆车。
外观大方低调的马车内别有乾坤,四周都被封得严严实实,马车上铺着厚厚的毛皮毯子,小几、卧榻等物都是一水儿的紫檀木,进去后只觉得里面一阵暖洋洋的,却不见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