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王皇后险些伤到阿娆,他倒要感谢王皇后今日来这一出。
周承庭和姜妙一样,都觉得王皇后一定不会放过阿娆,前些日子的风平浪静,更像是为了专等这一日——他和阿妙都不在宫中,东宫里只剩下阿娆,她怎么敢违抗皇后的命令?
故此周承庭安排了人暗中保护阿娆,在必要的时候,为了阿娆的性命安全,即便是在皇后面前也可以出手阻拦。
出了任何事,都由他担着。
如果任由人把他枕边人都欺负了,他这太子岂不是太窝囊了?
见太子神色有所缓和,阿娆便知道自己终于把话说对了。
阿娆也暗中松了口气。
她倒也不全都是为了讨好太子,她确实感激太子、感激太子妃。是他们让她重新感受到被人护着的滋味,在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那两年后,时隔六年之久,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如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有半分波澜。
她封闭自己的心,麻木消极的活着,那时想着这一生恐怕也就是如此了。
如今,她不想再逃避下去。
“殿下,您别生气了好不好?”阿娆可怜兮兮的道:“咱们都是为了娘娘,也算是殊途同归呀。”
周承庭淡淡一笑,既是阿娆如此积极的求上进,他自然宽怀大度,不予计较。
“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阿娆吸取先前的经验,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奴婢要好生留着这条小命,服侍您和太子妃娘娘。”
说完,她抬眼去看太子脸色,只见太子唇边虽然只有浅淡的笑意,可那笑容却深到了眼底。
“殿下,奴婢想替您做身衣裳,奴婢因不知您的喜好,先做身亵衣您看成么?”阿娆识趣的没敢再提安贵妃的事,转而道:“只是尺寸奴婢不大清楚,还是让孟总管找出一套来奴婢照着做……”
为了缓和气氛,阿娆努力的没话找话。
“不必了。”周承庭起身,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阿娆愣了片刻,面上一抹失望之色没来得及掩饰。只是她很快便重新露出笑容来,道:“奴婢是不大擅长做衣裳,不过奴婢做帕子、香囊、荷包还是不错的,奴婢替您做个——”
她的话音未落,周承庭便打断了她。
“不必让孟清江找了。”周承庭忽然走近,微微倾斜身子,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道:“夜里你自己量。”
当阿娆反应过来太子是何意时,那绯色便一路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儿,热气腾腾的堪比煮熟的虾子。
还没等她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太子便心情很好的出了门。
王皇后折腾了阿娆一场,他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正乾宫。
昭成帝周钧禹正看着折子,忽有内侍来通报,说是太子殿下求见。
周钧禹闻言,倒没有很意外。今日在皇后宫中的事他自是知晓了,甚至整个后宫已经传开了。皇后亲自出手惩罚太子宠妾,传得是沸沸扬扬。
太子若是无动于衷,反而奇怪了。
只是他没想到,周承庭没有去找皇后,却先来了他这儿,着实有些古怪。
“宣太子。”周钧禹也有些好奇,自己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侄儿,到底会做到哪一步。
他放下了手里的折子。
今日本是为了庆宜公主选驸马的事,他才把王皇后叫了过来。未曾想到她竟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还想嫁祸安氏——虽然王皇后是他的嫡妻,这些年来办事却愈发糊涂。
如果她再这么糊涂下去,或许该把安氏的位份再提一提了。
周承庭很快便走了进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庭儿不必多礼。”周钧禹对待太子,素来以慈父的形象示人,故此他温和的道:“有什么事?”
昭成帝明知故问,周承庭也不戳破,他没有绕弯子,坦言道:“儿臣曾答应母后要选太子嫔,如今儿臣要反悔了,还请父皇成全。”
他原以为周承庭是来告状,或是直接表达对王皇后的不满,这样都简单,不过用孝道便能将周承庭打发回去。
只是没有想到,周承庭会拿太子嫔一事要挟。
“庭儿,你是储君,这等大事岂能出尔反尔?”周钧禹神色严肃,淡淡的道:“这些日子你母后正忙着此事,还有你静安姑姑,也甚是关注。”
周承庭和他们夫妻关系称不上亲近,静安长公主才算是周承庭的亲人。
“父皇,儿臣想向您求个恩典。”周承庭话锋一转,道:“儿臣心中已有太子嫔的人选,还望您成全。”
周承庭早不说晚不说,偏生再这个时候提——周钧禹立刻猜到了这个人选是谁。
笑话,知情的人会说太子为一女子昏了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故意塞给太子一个身份低微的太子嫔!他这二十余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都是白费了?
别说姜娆不行,哪怕是安远侯府另外两个庶女都不够资格!
“不得胡闹!”周钧禹皱了眉,斥责道:“太子嫔岂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能做的?你母后为你选了好几个德才兼备的世家贵女,只等着问你的意思。你这样做,岂不是打她的脸?”
“儿臣知道,阿娆身份低微。”一向于感情上冷静自持的周承庭,今日的情绪确实有些激动。“可她身份低,并不是能任人欺凌的缘由!儿臣喜欢她,阿娆又是单纯天真的性子,儿臣怎能忍心看她不知何时就在这深宫中丢了性命?”
虽说周承庭一字未提王皇后,却是再处处指责她的不妥,趁着他和太子妃出宫,就把人叫过去责罚。
“好了,庭儿。”果然自己所料不错,周承庭就是来表达对王皇后的不满。周钧禹安抚道:“父皇知道你的意思了。”
若是周承庭坚持不肯娶太子嫔,细究起缘由,闹出去王皇后只会更没面子。到底是发妻,他还不想弄得太难看。
“来人,传朕口谕。”周钧禹不给周承庭再说话的机会,吩咐道:“太子选侍姜氏贤淑贞静,勤谨本分,赏南珠十串,锦缎十匹,赐封号柔。”
这就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周承庭替阿娆谢了恩,面上虽是有些遗憾之色,可心中却对这个结局是满意的。
他料定周钧禹最重颜面,断不容许传出自己待先帝嫡子不慈的名声。而真的因为这些许小事闹出去,便太不值了。是以周钧禹一定会牺牲王皇后的感受,来安抚他。
太子嫔入东宫他是无法拒绝的,不若趁机为阿娆正名。王皇后说阿娆飞扬跋扈,他便非要逼着周钧禹承认阿娆贞静娴淑。
这便是在狠狠的打脸王皇后了。
不过自己偏宠妾室的名声怕是逃不掉了,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
第33章
坤正宫。
王皇后回宫后, 得知安贵妃的举动,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安氏这个贱人,竟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她真当本宫拿她没办法, 就敢玩阳奉阴违的把戏?”王皇后怒极, 只留了心腹宫女在内殿服侍。她焦躁的走来走去, 越想越是心中憋屈。旋即她站定,怒气冲冲的道:“你到底是琢玉宫的人还是坤正宫的人, 本宫的话你不停, 倒去听那个贱人的话?”
紫英跪在地上, 十分懊悔自己为何要出头,把打人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今没办成, 不仅招了东宫的恨, 也没让皇后娘娘满意。
被迁怒的紫英只得磕头道:“娘娘, 安贵妃先是让人打掉了奴婢手中的戒尺,又说奴婢是在破坏您和太子母子间的情分。这大帽子扣下来, 奴婢实在是担待不起……”
又被安氏摆了一道!
王皇后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去也无计可施。
总不能把阿娆从东宫叫回来再打一遍?此时只怕是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经回宫, 已是错失良机。
让她平白担了这恶名, 又让安氏做了好人——
王皇后肠子都要悔青了, 偏生那时皇上找她去商量庆宜公主的婚事!庆宜就和她娘慧嫔一样, 是个丧气不讨喜的!
“娘娘, 安贵妃先是把阿娆带回了琢玉宫, 很快又派人把她送回了东宫。”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内侍来回话道:“太子和太子妃也已经回宫了。”
这个安氏惯会做这些, 倒愈发显得她不慈。
王皇后不免有些后悔, 她就不该为了出一口气,再动阿娆。细想来,那时她就是被安氏拱了火,才非要拿阿娆出气不可。
还没等王皇后想到应对之策,忽然有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着来传话,“娘娘,皇上方才传了口谕,赐姜选侍封号为柔,还有赏赐送到了东宫!”
“再给本宫说一遍?”王皇后额角青筋暴涨,仪态尽失,瞪大了眼睛犹自不敢置信的问。
小内侍只得小心翼翼的又复述了一遍。
“好、好!”王皇后冷笑两声,转身就把高几上摆着的一套粉彩官窑茶具狠狠的推到了地上。
虽然铺着地毯,茶水飞溅出来,瓷器撞到了桌角也碎成了数片。
殿中的人忙都跪了一地。
“他也要来打我的脸?”王皇后脸色难看极了。
众人都知道王皇后话中的“他”是今上,谁都没人敢接话,只得战战兢兢的额头紧贴地面。
皇后才把人叫过去训话,还没过半日,皇上就给了封号和赏赐,这不是在同她对着干吗?她作为掌管后宫事务的皇后,颜面何存?
难道她连教训一个小小太子选侍的资格都没有了?
“娘娘,您请息怒。”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紫菀,大着胆子道:“这里头实在有古怪。”
王皇后闻言,强压下心中的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为何传了口谕,是谁去过正乾宫了?”
被王皇后问到,方才来传话的小内侍才抬起头来,道:“是太子殿下。”
那就能解释通了,皇上惯是要做出慈父姿态的,这点子小事他不会不顺了太子的意思。
好,好个东宫太子、先帝嫡子!
王皇后长长的护甲,在高几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来。
“娘娘,皇上往咱们宫中来了!”守在殿门前的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通报。
皇上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王皇后先是有些心虚,旋即又觉得她做得没有错。
“迎驾。”王皇后很快镇定下来,她在潜邸时便是王妃,又为皇上育有皇子公主,她不信皇上会对她怎么样!
殊不知,等待她的是一场疾风暴雨。
***
宜芝院。
阿娆自太子走后,看着堆在次间临窗大炕上的料子,不由红了脸。
她怕自己做的衣裳拿不出手,才临时改口说要做亵衣,殊不知竟被太子揶揄了。
眼不见心不烦,索性阿娆丢下要给太子做衣裳的料子,转而专心致志的选起了要给太子妃的意料。太子妃娘娘不爱大红大紫,平日里偏爱杏色、鹅黄色之类的颜色。
“选侍,娘娘请您过去。”阿娆正拿着两块料子对比时,结香撩了帘子走进来,道:“说是很急,让您即刻就过去。”
阿娆忙放下手中的衣料,莫非是王皇后没能出气,这会儿要来兴师问罪了?
一而衰再而竭,王皇后就这件事有过两回动作,没道理再来第三回呀!
来不及多想,她忙去了太子妃殿中。
宫女们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不像是王皇后找事的表现。还有人小声道:“恭喜选侍。”
阿娆被她们弄得更糊涂了。
“阿娆,快来接旨。”姜妙见阿娆一脸茫然的进来,忙朝她招了招手。
只见正殿中多了一位平日没见过的,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红衣内侍,他清了清嗓子,道“姜选侍接旨。”
直到谢了恩,他离开时,阿娆还是晕乎乎的。
宫女们瞧着太子妃满脸喜色,纷纷上来给阿娆道喜。姜妙也欣慰的道:“这下子好了,皇上亲自下口谕给你的封号,哪怕是皇后也不敢轻易找你的麻烦了!”
皇上怎么会如此泼皇后的面子,给她封号?
阿娆突然想起至今还未回来的太子,心头蓦地一热。
“阿娆,你可要好好谢谢殿下。”姜妙同样想到了,她笑眯眯的看着阿娆,道:“此事因我而起,最后帮忙解决的人却是殿下。你愿意帮我这个忙罢?”
太子妃这会儿不提她的莽撞之处,阿娆自是乐得翻篇,忙点头答应下来。
“你要给我做的衣裳先放一放,还是先紧着殿下。”姜妙知道阿娆这两日在忙什么,道:“若是少什么,你只管让碧玺给你拿过来。往后私库里的东西,不必再问过我。”
太子妃这是给她随意支配私库的权利?
阿娆惶恐道:“奴婢手里的东西已经尽够了,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让太子殿下满意的。”
“首先,你这‘奴婢’二字就得先改了,皇上既是赐了封号,你的品级怎么都能算个从六品了。”姜妙提醒道。
阿娆忙应了一声。
“去罢,殿下只怕一会儿就回来了。”姜妙放了阿娆回去。
见她离开,姜妙屏退了众人,留下珊瑚说话。
“娘娘,您要把私库交给阿娆?”想到自家娘娘随口一句话,便把那一份儿丰厚的嫁妆给了出去,珊瑚觉得还是有些心疼。
姜妙倒没放在心上,她笑了笑道:“将来也是要给她的。我不会在宫里留一辈子,这私库就当是我给阿娆的嫁妆。”
珊瑚听罢,心中只觉得难过极了。
她知道姜妙喜欢的是秦铮,可她看着姜妙痛苦的模样,心中也曾期待着自家主子能移情、喜欢上条件更好的太子殿下。那样自家主子就不会再痛苦,不会再午夜梦回时,以泪洗面。
可三年来,太子和太子妃外人看着恩爱,只有她知道,两人仍是兄妹之情。先前太子留宿太子妃殿中,也是在外头的软榻上凑合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