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注意力却放在了“嫁人”二字上,眼一亮道:“皇上,福清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不如早早把她的婚事定下来吧,等嫁了人说不定就能远离奸人暗害了。”
景明帝一句话打消了皇后的念头:“倘若不揪出奸人,焉知到了宫外会不会更方便奸人动手?”
皇后沉默了。
躲在暗处害福清的奸人是谁?
会是——太后么?
她不动声色猜疑着,直到回了坤宁宫,怀疑越来越甚。
当初太后突然提出要福清去陪伴,她就隐隐不安,后来只道自己多心了。可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母女连心于冥冥中给了她示警。
假如真是太后呢?
皇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把茶杯轻轻放下。
是太后又如何,如果皇上真查到了太后身上,难道会为了福清惩治太后吗?
不可能,太后是皇上的养母,推皇上坐上龙椅的大功臣,无论出于孝道还是恩情,皇上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对太后如何。
如果幕后之人真是太后,福清这些祸事就白遭了。
皇后伸出双手,垂眸盯着。
她的手依然白皙柔软,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
她是皇后,后宫之主,可一旦对上深受皇上敬重的太后,就什么都不算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儿?
皇后隐隐生出一个念头,一时又想不分明。
第716章 念起
走出皇宫,外面夜色正好,远望是一片绚烂灯火。
平日里,只有金水河上笙歌曼舞到天明,而到了上元节这日,全城火树银花不夜天,是京城百姓们的狂欢之日。
今晚哪怕宣德楼出了事,也不影响百姓们逛灯会、猜灯谜,少男少女相约同游。
郁谨拉着姜似往前走,侧头问她:“要不要再去逛逛?”
姜似奇怪看他一眼:“现在还有心思逛灯会?回府吧,阿欢说不定还没睡。”
郁谨颇遗憾:“那个灯谜还没猜出来呢。”
姜似莞尔一笑:“我猜到了。”
“是什么?”
宣德楼出事时二人正在猜灯谜,谜面是“三九严寒何所惧”,把郁谨愁得挠掉好几根头发都没想出来。
那是一盏好看的玉兔灯,若是猜到了谜底就能带走,无论是哄媳妇还是哄女儿都是极好的。
可郁谨武功出众,读书就稍稍差了一点。
用他的话说,样样都好让别人怎么办,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比如那个祥瑞。
姜似遥望御街方向,轻吐出两个字:“忍冬。”
郁谨抚掌,颇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这个没错,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姜似睇他一眼:“说得好像过后就能想到似的。”
郁谨一滞,左右瞄瞄无人,只有皇城侍卫傻木头一样杵在远处,迅速捏了捏姜似脸颊,故作凶狠道:“说,你是不是嫌弃我读书少?”
姜似大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二人说笑着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燕王府驶去。
回到府中,阿欢果然还没睡,见了姜似伸手求抱,在母亲怀中听着小曲儿这才睡着了。
郁谨心道完了,这小年糕明年铁定甩不掉了。
回到寝室躺下,郁谨这才把在宫中的疑惑问出来:“阿似,你真梦到了福清公主今晚会出事?”
“只梦到了上元节会出事,是不是今晚就不知道了。”
郁谨沉默一会儿,道:“之前没听你提。”
“只是一个零碎的梦,哪里想到真会发生,又怕你提前知道了露出异样引起父皇多想,所以就没提。”姜似解释道。
“梦里的事居然会成真,真是不可思议……”郁谨感叹一声,并没深究。
姜似见郁谨就说了这么一句,反而有些不得劲了,问道:“阿谨,你不觉得奇怪么?”
郁谨微微一笑:“当然觉得奇异,不过也就如此了,难不成因为我媳妇会做美梦,就不过日子了?”
“美梦?”姜似诧然,“这不叫美梦吧,梦里可没好事——”
她那些前世记忆哪有好事呢,桩桩都是锥心之痛,遗憾至极。
郁谨笑道:“你在梦里得到示警,从而避开那些祸事,这不是美梦是什么?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阿似或许有自己的秘密,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美梦成真,得阿似为妻。
听郁谨如此说,姜似心中一松,弯唇笑道:“你总有这么多歪理。”
郁谨把锦帐放下来:“今日福清遇险,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什么?”姜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郁谨伸手环住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想要当上太子,从皇后这边着手最省事,现在机会就来了。”
“说说看。”
锦帐把从窗子透过的皎洁月色阻挡在外,也挡住了帐内窃窃私语声。
一晃两日过去,皇后从景明帝那里没有得到福清公主元宵节遇险一事的任何进展,心情越发沉重,特别是每日看着女儿依然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心中阴影更甚。
对皇后来说,害女儿的凶手一日没有揪出来,心每时每刻都揪着,不得纾解。
皇后只带了一个宫婢在园子里散心,渐渐走到梅林深处。
地上梅花落了一层又一层,铺成薄薄花毯,使人行走无声。
皇后心思重重,宫婢自然大气不敢出,只默默跟着。
有低低的声音隔着花木传过来。
皇后脚步一顿,下意识驻足倾听。
“听说了没,上元节青黛坠楼根本不是不小心跌下来的,而是跳楼自尽。”
一声惊呼响起:“她不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女么,好端端为何跳楼自尽?”
“据说她要害福清公主呢,失手后就跳楼了……”
“难怪上元节后伺候福清公主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皇后面无表情听着,眼中怒火闪动。
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出了问题,皇后自然不敢大意,几乎把福清公主寝宫的人换了一个遍,那些不见的人目前大半都在密牢里接受审问。
这般动静不小,宫中一时人心惶惶。
上元节福清公主遇险,许多宫人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皇后怒的是居然还有宫人偷偷议论此事,这在宫中算是大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想要杜绝议论是不可能的。
皇后沉着脸,欲要开口斥责。
她是皇后,听壁脚有失体面,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可还没等皇后出声,其中一人又开口了:“真没想到有人敢害嫡公主,好在皇后把伺候福清公主的人都换了。”
另一人叹道:“有皇后护着有什么用,等以后可就难说了……”
皇后怒容满面,看了宫婢一眼。
宫婢会意,厉声道:“是谁在嚼舌,还不滚出来!”
花木一阵摇动,旋即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宫婢拨开花木冲过去,只看到两个惊慌逃窜的背影。
皇后也走过去,脸色仿佛结了冰。
逃离的人穿着寻常宫人服饰,想要找出来难如登天。
“娘娘——”
皇后拂袖回到寝宫,一口气堵在胸口里出不来。
福清公主接连遇险,宫中私下有这样的议论不足为奇,与其说皇后为听来的闲言碎语生气,不如说是恐慌。
她担心等她不在了,谁能真心实意替她保护纯真良善的爱女呢?
先前在皇后心中闪过的念头渐渐清晰:如果她有一个儿子呢?
她是皇后,以皇上对正统的重视,她的儿子当储君名正言顺,等将来再当了这天下的主人,还怕没人照顾福清么?
第717章 行动
皇后这个念头一起,就如潮水涨来上,挡都挡不住。
有个儿子就能免除后顾之忧了。
这一刻,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送子娘娘,随后又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好笑。
送子娘娘即便再灵验,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有孕呢。
她生了福清后就再没动静,纯粹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要知道皇上是个规矩人,多年来不管后宫多少年轻貌美的小妖精,至少初一、十五都是歇在她寝宫的。
往前几年夫妻之事还是有的,也就是近来才是纯睡觉。
皇后想一想与景明帝相伴这些年,不是不遗憾。
皇上恩宠不少,可她偏偏就只生了福清——或许,这就是命吧。
皇后一颗心渐渐冷下来。
生不出,又哪来的儿子,总不能拜拜送子菩萨就天上掉下来一个吧?
天上掉下来——皇后突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起来。
天上未尝不能掉下来!
她膝下无子,挑一个皇子养在名下为什么不行呢?
没错,她这个想法纵是太后知道了都无法反对,要知道当年太后也是这么做的。
皇上正是被太后收为养子,才由一个普通皇子脱颖而出,坐上了那个位置。
有了这个念头,皇后就再也按奈不住了。可以说是今日无意间听来的两名宫人那番对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这个念头彻底清晰起来。
皇后平日里看起来与世无争,是个好性子的人,可实际上不争只是因为没什么可争而已,当她有了决定,那就不同了。
没等到第二日,坤宁宫的小佛堂就设了起来,里面供着的正是送子娘娘。
景明帝这两日颇有些内疚,往坤宁宫这边跑得就勤了些。
“皇后呢?”处理完过年期间积压的一些政事,景明帝来到了坤宁宫,打眼一扫不见皇后,问起伺候皇后的人。
宫婢忙道:“回禀皇上,娘娘正在拜佛。”
“拜佛?”景明帝愣住了,“皇后在哪儿拜佛呢?拜的什么佛?”
宫婢回道:“娘娘命人收拾出来一间小佛堂,拜的好像是……送子娘娘……”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对宫婢道:“领朕去皇后那里。”
宫婢恭恭敬敬领路,把景明帝带到小佛堂外。
小佛堂就设在偏殿里,是个安静的地方。
景明帝立在门外,隐约闻到淡淡檀香。
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外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皇后走了出来,见到景明帝愣了愣,忙行礼。
景明帝伸手扶住皇后,好奇道:“听宫婢说你在拜佛?”
“嗯。”
“拜的是哪位菩萨?”尽管已经从宫婢那里知道了答案,可景明帝依然不敢相信。
皇后坦然道:“送子娘娘。”
“咳咳——”咳嗽声响起,呛得景明帝满眼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先前不是不想拜么,怎么又改了主意?”
皇后垂眸,面色微红:“我思来想去,觉得皇上的话有道理,时常拜拜菩萨,就算求不来别的,不是还能求子么——”
“咳咳咳!”景明帝咳嗽声更急了,险些噎住。
他真的没有让皇后求子的意思啊,老夫老妻了,就算皇后有心,他也无力啊——
不行,还是不能由着皇后做白日梦。
“皇后,我觉得求求别的就罢了,求子是不是有点难为菩萨了?”
皇后脸沉下来:“皇上是说我生不出了?”
说到这,皇后睫毛颤了颤,一行泪落下来。
景明帝登时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像皇后的作风啊。
不过想想福清公主的遭遇,景明帝内疚升起:看来皇后是被福清的事伤到了,还是不刺激皇后为妙。
作为皇上,哄女人的经验不多,景明帝只好干巴巴道:“我没这个意思,皇后喜欢拜送子娘娘就拜吧,说不准心诚则灵呢。”
皇后收了泪,拿帕子擦擦眼角,展颜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坤宁宫是没法呆了,景明帝找了个借口赶紧逃了。
之后一连数日没敢往坤宁宫跑,直到皇后派人来请。
景明帝当然不会拒绝皇后的邀请,琢磨着过了这几日素来稳重端庄的皇后心情应该调整过来了,施施然来了坤宁宫。
皇后依然在小佛堂里。
景明帝好脾气等着,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皇后出来。
帝后二人落座,捧着热茶开始聊天。
“皇上,害福清的幕后之人找出来了么?”
景明帝一滞,抬手摸了摸鼻子。
皇后还会不会聊天了,要是有进展了他不早就说了,至于见到皇后的眼泪躲了好几日嘛。
说白了,还是愧疚。
冷场片刻,景明帝讪笑道:“还在查,皇后莫要心急。”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遇险也就罢了,万没有催促皇上的道理。可遇险的是福清,这几日我只要一闭眼就是上元节那晚的情形,根本睡不下去……”
鼻尖萦绕着皇后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好似置身佛堂中,景明帝没有多想便宽慰道:“你若觉得不安,就学老七媳妇那样多拜拜菩萨吧。”
拜菩萨求心安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女人大多这样。
景明帝正想着,就见皇后神色迟疑起来。
“怎么了?”
皇后垂眸盯着修剪圆润的指甲,轻声道:“不瞒皇上,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景明帝眼皮子突然跳了跳,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