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贤妃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日僵硬着躺在床榻上的十四公主一点点向她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终于找回声音,惨叫道:“你别过来——”
十四公主听了这话居然停了下来,重新睁开的眼睛直直盯着贤妃。
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娘娘为何害我性命?”
贤妃惊骇欲绝,不由道:“我没有,你不要找我!”
“没有?”惨白着脸的十四公主嘴角仿佛挂着冷笑,猛然靠近一步。
一阵风吹进来,案上烛光晃动了几下突然熄灭了,贤妃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于黑暗中,她仿佛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寒气,以及死去之人特有的气味。
“如果你没有指使邓公公害十三姐,我就不会为了救十三姐无辜枉死……你还我命来——”
视线已经适应黑暗的贤妃看着那双冰冷僵硬的手伸向她,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连滚带爬向门口逃去。
“你不要过来,你救福清公主是自愿的,怪不得我——”
第792章 现形
贤妃逃到门口时,房门突然关上了。
“开门,快来人开门!”贤妃状若疯癫,用力拍打着房门。
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落到她脖颈处。
“说,你为何害十三姐?”
“放开我,放开我——”贤妃几乎要疯了,想要扒开那双毫无温度的手,可是一想那是一双死人的手,哪还敢去碰,只能嘶声尖叫,更顾不得理会那个问题。
“你说出害十三姐的原因,我就放过你,不然我死不瞑目!”阴森森的声音在贤妃耳边响起。
那一瞬间,贤妃险些把“太后”两个字脱口而出,灵台最后一分清明阻止了她。
可近在咫尺的十四公主逼得她几乎崩溃,为了摆脱这种恐怖,她控制不住尖声道:“因为我恨皇后!”
屋内有一瞬间的死寂,再然后,贤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贤妃醒来,帝后等人映入眼帘。
贤妃有些茫然:“皇上,妾这是在哪儿?”
景明帝脸色如冰,冷冷道:“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妾——”贤妃转了转眼珠,猛然想了起来。
惨白的脸,落在脖颈处的冰冷双手,幽怨阴森的声音……
她不是在寝宫么,半夜听到敲门声,十四公主来找她索命,逼问她害死福清公主的原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说,那只是一场梦?
“不记得了?”景明帝紧紧盯着贤妃,见她迟迟不语,就恨不得把这恶毒至极的女人直接拖出去打死。
他最恨装失忆这一套了!
“不记得无妨,朕告诉你就是了。你做贼心虚,半夜惊梦喊出是你要害福清……想起来了吗?”
贤妃脸色煞白,慌忙否认:“妾没有害福清,皇上一定是误会了——”
景明帝懒得听贤妃狡辩,冷冷道:“贤妃的宫婢呢?”
很快一名宫婢跪倒在景明帝面前,贤妃定睛一看,正是今晚守夜的宫女。
她记得当时敲门声响起,她让宫婢去开门探个究竟,然后宫婢就消失在黑暗里。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宫婢,面无表情道:“把你所见说给贤妃听。”
宫婢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娘娘今晚迟迟没有入睡,到了夜半似睡非睡之时突然说起梦话——”
“她说了什么?”
宫婢飞快抬眸看了贤妃一眼,白着脸道:“娘娘喊着十四公主不要找她索命,说她要害的不是十四公主,而是福清公主——”
“贱婢,你胡说!”贤妃只觉浑身发凉,声嘶力竭喊道。
她当然记得说过的话,可那明明不是梦,而是十四公主真的找她索命来了。
景明帝冷冰冰扫贤妃一眼,喝道:“继续说。”
“娘娘还说……说她害福清公主是因为她恨皇后——”宫婢越伏越低,不敢抬头。
贤妃脸色大变:“皇上,您不要听这贱婢胡言乱语——”
景明帝冷冷打断贤妃的话:“够了,你不要把朕当傻子,现在朕只想听一听你恨皇后的理由。”
“皇上,妾没有——”贤妃垂死挣扎。
景明帝定定看着她,眼底尽是冷漠:“还是说,你想让朕把老四也叫进宫来问一问?”
他需要的只是在贤妃与宁妃之间确认幕后指使,至于有没有证据,或者揪出来后承不承认,根本无关紧要。
贤妃的挣扎只会增加他的愤怒罢了。
而把十四敲门的事归为贤妃的梦,则是为了遮掩鬼神之事,对外有个合适说辞。
毕竟比起鬼敲门,贤妃说梦话说漏嘴要光彩多了。
他可是真龙天子,有龙气辟邪皇宫居然能闹鬼,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景明帝的话狠狠击中贤妃的软肋,令她不敢再辩解。
贤妃一张脸变成了灰白色,摇摇晃晃软倒下去。
景明帝毫无怜惜之色,冷冷道:“说吧,朕没时间与你耗。”
贤妃趴在地上,明明是仲夏的夜,寒意却从玉砖一直沁到她骨子里去。
一滴泪从她眼角淌下来,流进嘴角,与口中的腥甜混到一起。
贤妃咬了咬舌尖,哽咽道:“是妾一时鬼迷心窍,嫉恨皇后抢走了老七……”
一直未发一言的皇后闻言冷笑出声:“你嫉恨本宫抢走了谨儿?”
“谨儿”两个字让贤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得是郁谨。
反应过来后,一股热血就直往她喉咙里冲。
皇后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居然叫老七“谨儿”,这是在向她耀武扬威?
皇后紧绷唇角,与贤妃四目相对。
她就是痛打落水狗啊,对害她女儿的人,难道还指望她仁慈?
不只痛打落水狗,她还要把养狗的主人揪出来。
皇后可不相信贤妃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会害福清公主。
贤妃要是真的在乎燕王,就不会一直对燕王视而不见了。
她也是当母亲的,女儿夜里会不会踢被子都要想一想,慈母之心可不是贤妃那样。
“谨儿是你不要,皇上捡来送给了本宫,你这个理由可不能令本宫信服。”
一旁景明帝抽动嘴角。
他捡来的?老七明明也是他儿子。
贤妃眼底闪过惊慌,嘶声道:“就算我不要,宁可扔了毁了,也不想白送给别人,你占了我儿子,就要用女儿来还——”
景明帝大怒:“够了,你真是无可救药,来人——”
皇后阻止道:“皇上,我觉得贤妃另有隐情,说不得就是受了什么人蛊惑。”
贤妃心头一紧。
事情败露,她能做的就是不要把太后供出来,那样她与璋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现在她只能赌一赌太后对付皇后的决心。
皇上对太后十分孝顺,只要太后一心扶持璋儿,璋儿就有机会翻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遭了皇上厌弃没有出头之日。
她看起来输了,可让璋儿与太后搭上了关系,就不算输得彻底。
至于太后会不会遵守承诺,她自有后手。
贤妃仰头,望着皇后冷笑:“皇后这话真有意思,我虽没有皇后身份高贵,可也是四妃之一,这宫中谁能蛊惑我?难道是皇后,皇上,或者太后?”
“住口!”景明帝脸色铁青,“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朕无情。”
第793章 不欢而散
牵扯到太后,这是景明帝不能忍的。
一个把他扶持上位后就深居简出的长者,会针对福清一个孙女?
这完全说不通,更无法接受。
可对慈宁宫,他内心深处到底生出几分疑心,因此对贤妃的话愈发恼火。
贤妃咳嗽一声,在帕子上留下斑斑血迹,哀切望着景明帝道:“是皇后先胡言乱语,妾才不得已反问。”
景明帝瞥皇后一眼,冷冷道:“这个时候你还要牵扯皇后,简直不知悔改!”
在嫔妃面前维护皇后的尊严对景明帝来说已成习惯,可他心中亦觉得皇后言语有些过激。
看一眼贤妃手中帕子上的鲜血,景明帝沉着脸道:“白绫与鸩酒,你选一样吧,念你跟了朕多年,朕赏你一个全尸。”
贤妃浑身一震,伏地发抖,低声道:“妾……谢过皇上。”
她以为自己病入膏肓,命不长久,用这条命给儿子搭上太后那条路是值得的,可当死亡真的到来,原来还会怕的。
皇后见此急声道:“皇上,不可!”
“怎么?”景明帝面无表情看着皇后。
皇后对景明帝屈膝行了一礼:“皇上,我还是认为贤妃害福清另有隐情,绝不是暗恨我把谨儿记在名下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有何隐情?”景明帝反问。
皇后一时沉默了。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公然提出对太后的怀疑皇上定会恼怒。
皇后只好道:“有何隐情,撬开贤妃的嘴才能知晓。”
贤妃伏在地上,盯着玉砖冷笑。
屋中灯火通明,玉砖映出贤妃模糊的面容,以及上弯的嘴角。
撬开她的嘴?皇后休想!
她就知道皇后不敢直接说出对太后的怀疑,那样皇上定会大怒。
“皇上,自从老七与妾脱离母子关系,妾一时糊涂对皇后心生嫉恨才有了今日之事,可皇后却口口声声说另有隐情,说妾受了他人蛊惑,这就令妾不解了。妾是必死之人,如果真有人蛊惑,难道我会甘心当替死鬼而让那人置身事外?”
景明帝听着贤妃的话,不得不说有些道理。
贤妃接着道:“妾不是什么低阶嫔妃,更育有两位皇子,除了妾刚刚提到的您与皇后、太后三人,试问谁能蛊惑我?妾明明已经交代了因由,皇后却不愿相信……皇上,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就算您恨着妾,恼着妾,也请您好生想一想皇后这般说究竟有何目的——”
“够了,皇后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罪人置喙!”景明帝喝道。
而皇后听了贤妃这番话,愤怒之余不得不承认对方舌灿莲花。
明明已是惨败的局面,毫无生机,居然还能挑拨皇上与她的关系,令皇上对她产生嫌隙。
这样一来,之后她再提及太后,皇上定会多心。
皇后正要说话,贤妃突然揪着衣襟剧烈咳嗽起来。
她越咳越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瞧着极为骇人。
景明帝哪受过这般冲击,愣了一下急声喊道:“传太医——”
贤妃是该死,可眼睁睁看着她咳死,还是有些受不住。
皇后比景明帝还急,催促心腹道:“快些传太医来!”
贤妃看着皇后的急切,眼底涌动着笑意,咳得却更厉害了,忽然一口血箭喷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头部撞击到冰冷的玉砖上,贤妃已经感觉不到疼,黑暗袭来时,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那个瞬间,她眼前走马灯晃过许多画面。
有年少时母亲对她的教诲期许,有抬进宫中初见到帝王的那丝心动与长久的麻木,有生下长子的喜悦,还有漫漫后宫生涯中那些斗争与隐忍。
而这一刻,随着那些热血离开身体,所有的一切全都散了,带着她的不甘与遗憾,以及细弱蛛丝的一点期盼。
璋儿,娘以后不能再帮你了……
等到太医赶到,不敢对所见流露半点惊恐,给贤妃诊查过低头道:“回禀皇上,贤妃奶娘已经去了。”
景明帝盯着贤妃的尸身半晌,平静道:“拖下去吧。季氏谋害两位公主,罪孽深重,贬为庶民不得葬入皇陵……”
之后,帝后相对无言,长久沉默。
屋中的烛火晃了晃,已经燃了大半。
景明帝率先打破沉默:“母后那边若是问起,你就简单说两句,省得她老人家挂心。”
皇后垂眸问:“要不要对安国公府说明内情?”
“这个朕来安排。明日把老四叫进宫来,让他见季氏最后一面。”
皇后微微点头,冷眼看着贤妃的尸体被两名宫人拖走,抿了抿唇问景明帝:“皇上真的觉得贤妃……季氏害福清是因为嫉恨老七记在了我名下?”
“不然呢?”景明帝凝视着皇后,目光灼灼,“皇后在怀疑谁?”
他顿了顿,问道:“太后吗?”
皇后睫羽一颤,很想点头,可理智终究阻止了她。
“不敢……可是福清几次出事都与慈宁宫扯上关系,皇上就不觉得奇怪吗?”
景明帝脸色有些难看:“我也认为慈宁宫藏着奸人,可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皇后莫要胡乱猜疑,免得寒了太后的心,让我难以自处。”
皇后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问:“皇上觉得何时能够查明?福清一次次受害,十五与十四先后枉死,难道任由宫中一直乌烟瘴气下去?”
“皇后还是认为季氏害福清与慈宁宫有关?”
皇后淡淡道:“我只知道空穴来风必有因。”
“你——”景明帝有些恼羞成怒。
皇后与景明帝对视,毫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