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卫氏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抬脚就往外走。
这个消息她要与老夫人说一说。
小姑子没了,还犯了大错,连累得齐王没有出头之日,燕王却成了太子。而燕王明明是小姑子亲生的,这样的风光却与安国公府毫无关系。
这太让人憋屈了,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看安国公府笑话。
才走出院子,卫氏就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小儿子季崇易。
曾经意气风发的贵公子眼下一片青影,那种被掏空身子的虚弱掩都掩不住。
卫氏一瞧就气得心口疼,怒喝道:“孽子,你又去金水河了?”
季崇易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见儿子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卫氏怒发冲顶:“孽子,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下你这么个讨债的东西,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非要把我气得闭了眼才消停么……”
一番痛骂让卫氏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而季崇易还是那般麻木的模样,等卫氏停下来,垂眸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没有别的事我就回房了。”
见儿子转身要走,卫氏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表哥当上太子了!”
表哥?齐王?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季崇易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卫氏在他背后怒道:“你怎么不跟你表哥学学,燕王从南边回来时连王爷都不是,这才过了多久——”
季崇易猛然回头:“燕王?”
儿子的诧异令卫氏话音一滞,从他震惊的眼神里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卫氏冷笑:“是不是很吃惊?当初燕王回到京城还只是没有爵位的七皇子,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说起来处境还不如寻常勋贵家的公子,可现在他是太子了!”
季崇易不自觉握紧了拳,平静道:“那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是皇后之子了。”
卫氏咬牙:“孽子,就算与国公府没干系,也与你有关系!”
季崇易动了动眼皮,冷淡望着卫氏。
卫氏见不得儿子这种行尸走肉的模样,可偏偏这两年见多了,眼下有了刺激对方的话毫不留情就抛了出来:“如果当初你没有与姜氏退亲,现在会变成这样?姜氏分明是个有旺夫运的,能让一个无根无基的皇子当上太子,而你偏偏舍了这样的妻子不要娶了个丧门星进来……”
“您别说了!”季崇易喊了一声,脸色煞白。
卫氏动了动眉梢,语气软下来:“易儿,你要不想一辈子在烂泥坑里,就听娘的话把巧娘休了,娶个正儿八经的闺秀,哪怕门第低些都不要紧,至少能让你活得像个人样——”
“您不必说了,要休了巧娘,除非我死!”季崇易说完,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季崇易一头扎进书房,坐在矮榻上痛苦抱着头。
他怎么可能休了巧娘。
巧娘是他不惜悔婚承受着无数指点与嘲笑娶回来的,如今不过三载就要把巧娘休弃,那他成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他宁死也不愿再丢一次人,更不能把巧娘推到绝路上。
一个民女被国公府扫地出门,巧娘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与巧娘间的感情,早在无数次的争执中消磨干净了……
季崇易盯着满架子落满灰尘的书册,落寞苦笑。
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账,不知多少次在梦里的那个夜晚没有与巧娘跑到莫忧湖畔私会,而是顺顺当当与东平伯府四姑娘成了亲,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过着人人称羡的日子。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他与巧娘连话都讲不通,只能跑到金水河上逃避现实,成了世人眼中的烂泥。
想一想成为太子妃的姜似,再想一想自己,季崇易的心刺痛无比,疼得喘不过气来。
眼泪落下来时,季崇易悲凉想着:人生若能重来,该有多好……
比起季崇易的悲苦,坤宁宫中则人人喜气洋洋。
“给娘娘道喜了。”
皇后微笑着快步往外走去。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皇上给她的惊喜太大了,她要去门口迎着以示鼓励。
景明帝没让皇后等多久就出现在坤宁宫门口:“皇后怎么等在这儿?”
皇后行过礼抬头,眉眼含笑:“想着皇上会过来。”
景明帝轻咳一声,一脸矜持:“进去再说吧。”
帝后相携进了屋。
景明帝捧着茶盏啜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本来这么大的事该与你商量一下的,不过想一想皇后应该赞成我的选择,就没耽误工夫……”
皇后此时看着景明帝眼角的皱纹都觉得英俊,抿唇笑得温柔:“皇上的决定我都会赞成的。”
前提是能让她满意的话。
“母后那边,您过去了么?”
景明帝放下茶盏:“先与你说一声,就去母后那里。”
把老七立为太子他也是想要人表扬的好嘛,看看那些呆若木鸡的大臣们,当然要来皇后这里听听好话。
皇后知情识趣,把景明帝送出坤宁宫老远还立在那里凝视。
景明帝心满意足往慈宁宫去了。
第801章 吉日(修)
朝上立太子的圣旨一宣读,坤宁宫与慈宁宫这两处自然有内侍来报。
郁谨成为太子的消息在景明帝没过来之前太后就知道了。
“太后,皇上来了。”
自从听到消息就犹如泥塑的太后听了宫婢提醒骤然回神,用了些力气捏紧佛珠点了点头。
随着内侍唱报,景明帝大步走了进来。
“母后今日早膳吃得可好?”
太后动了动嘴角:“年纪大了,吃什么都那样。”
景明帝在太后身边坐下,笑容满面:“儿子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喜事要与您讲。”
太后静静看着景明帝。
景明帝笑呵呵道:“儿子立了老七为皇太子。”
太后扬了扬眉梢。
到了她这个年纪眉毛已经花白,犹如落了雪,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冷厉:“恭喜皇上了。”
“同喜,同喜。”景明帝的心情十分不错。
他还以为在朝上会有一些不识趣的大臣跳出来威胁他,没想到连一丝波澜都没起就顺顺当当退了朝。
尽管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谁敢开口都能骂回去,可没人添堵还是好的。
他又不是好战之人。
太后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递给景明帝,示意伺候的宫人退出去。
景明帝捧着茶水抿了一口,笑道:“还是母后这里的茶好喝。”
太后淡淡道:“那是皇上有孝心。”
景明帝谦虚道:“儿子做得还不够。”
太后克制住咬牙的冲动,不动声色问道:“这么大的事,怎么突然就定下来了?”
景明帝笑道:“也不是突然定下的。储君关系大周将来,在儿子心中一直是头等大事,儿子其实思量许久了。”
“哀家确实没想到会是老七……先前也没听皇上提过……”
景明帝看着太后,真心实意道:“后宫不得干政,儿子一想要是与母后商量岂不是让母后为难,就没有让您烦心。”
太后忍不住咬了咬牙。
好一个不忍让她为难!
望着景明帝那张恳切的脸,太后有些恍惚。
她有时候会怀疑皇上对她的孝顺是不是装的!
那回把燕王记在皇后名下是这样,这次把燕王立为皇太子又是这样,每一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事情定了下来,让人没了插手余地。
“母后,您怎么了?”景明帝见太后不语,关切问道。
太后回神,落寞道:“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说走神就走神了,说不准哪日就——”
景明帝忙安慰道:“母后龙马精神,定会长命百岁。”
太后笑笑,问道:“册立太子的吉日定下来了吗?”
景明帝摸了摸鼻子,摇头:“还没有,回头让钦天监把吉日报上来。”
“嗯,皇上刚立了太子,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忙,就不要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景明帝起身:“那儿子回头再来看您。”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脸色就沉下来,把茶盏重重往桌几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燕王,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竟然就这么成了太子,令她猝不及防。
福清每每避开祸事,燕王又成了皇太子……
太后眼神变得冰冷。
想顺利册封皇太子?没有那么容易。
景明帝很快就召来钦天监监正,命他尽早选出良辰吉日行册立太子的仪式。
太子行过册封仪式就会入主东宫,名分才算落定。
钦天监监正回到衙门,立刻把这重要的任务布置下去。
册立太子的吉日轻忽不得,需要好好选定。
钦天监有一灵台郎叫朱多欢,专门负责观测夏日天象变化,这日他登上观星台夜观天象,而后不眠不休推测一整夜,眼神发直满是惊恐。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
冷静,许是他推算错了。
朱多欢回到家中蒙头大睡,睡醒后迎接他的不是热茶热饭,而是妻子平静的面庞。
“醒了?”朱妻把打湿的帕子递过去。
灵台郎不过七品小官,在京城度日颇为艰辛,这点小事自然没必要多养一个婢女,都是朱妻亲亲力亲为。
朱多欢接过帕子抹了抹脸,忙往外跑。
“你去哪儿?”
“去衙门有要紧事。”
朱妻把他喊住:“我也有要紧事。”
朱多欢返回来,诧异问妻子:“什么事?”
“上头联系我了。”
朱妻才说了一句,朱多欢就打了一个激灵,睡意彻底没了。
“说什么?”
“问你近来可有不祥之日。”
朱多欢呆了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有。”
天狗吞日,预示着帝王德行、决策有失,将会降大祸于万民,还有比这更不祥的日子么?
朱妻听后,抿唇道:“上头让你把不祥之日定为册立太子的吉日。”
朱多欢沉默半晌,闷声道:“知道了。”
接下来是更久的沉默。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抱头痛哭。
他们是棋子,是死士,是命运不能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就连他们的结合都是上头安排的,上头一旦传下命令必须不打折扣执行。
可他们的日子平静太久了,成亲十数载根本无人联系他们,平静得让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相伴到老。
他们也是人,哪怕一开始双方毫无感情,守着同一个秘密生活这么久亦难免心生奢望。
可梦到底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
钦天监监正很快报上了吉日:六月二十六。
景明帝对此当然不会多想,吩咐潘海:“派人去燕王府说一声,让燕……太子有个准备。”
潘海应下,派小乐子去燕王府送信。
小乐子是自己最喜欢的徒弟,如今燕王是皇太子了,让小乐子多露露脸自有说不尽的好处。
小乐子一刻不敢耽误赶到燕王府,望着王府牌匾感慨不已:他就知道上了燕王这条船没错,看燕王这当太子的速度,说不定用不了太久就能——
咳咳,到那时师父就能养老了,他完全可以接任师父的位子替他老人家分忧嘛。
小乐子喜滋滋被请进去,对郁谨道明来意。
听闻吉日定在六月二十六,郁谨心道离那日没多久了,等搬入东宫再想出门就没这么方便,不如去问问阿似这几日想不想去游湖吧。
第802章 应对
毓和苑中,姜似正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教阿欢说话。
刚满周岁的阿欢已经会喊两个字了,一个是“娘”,一个是“牛”,偏偏还喊不出“爹”来。
为此,当爹的那位不知道找了二牛多少次麻烦。
姜似想想不落忍,没事就教阿欢喊“爹”。
“阿欢,爹——”姜似指指口型。
小阿欢歪头看亲娘一眼,单纯的脑袋瓜里满是疑惑:这明明是娘嘛,不是爹。
觉得不对,小丫头自然喊不出来,扭头对趴在墙根歇凉的大狗奶声奶气喊道:“牛——”
二牛一听,摇着尾巴颠颠跑过来了。
郁谨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脸色一黑,走上前去不动声色把二牛挤开。
阿欢看看父亲大人,嘴一瘪哇哇大哭。
姜似无奈白了郁谨一眼,嗔道:“能不能有个当爹的样子,二牛的醋你也吃。”
郁谨脸更黑了。
能不生气嘛,闺女至今不会喊爹,会喊“牛”。
姜似不理会某人,把阿欢哄好交给二牛,这才往树下石桌走去。
郁谨在石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阿似,想不想去游湖?”
“游湖?”姜似看一眼被茂密枝叶滤过的明媚阳光,“这个天气有些热吧。”
“湖上凉快。”
姜似看着郁谨,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想着去游湖了?”
她对游湖全无好感。
前世季崇易与巧娘在莫游湖边相约,因为巧娘失足淹死造成了她一生悲剧,兄长也是被人灌醉后推入金水河稀里糊涂溺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