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
姜似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恢复笑容:“所以花长老还是与我讲清楚吧,这样我也好安心为乌苗出力。”
花长老久久沉默着,热茶升腾而起的白气模糊了那张平庸的面庞。
姜似有种拿帕子把花长老脸上易容擦拭干净的冲动。
也许是每一次易容都伴随着不大愉快的经历,她十分不愿在自己家中见到一张假脸。
当然,理智让她默默忍了下来。
花长老终于开了口:“您为何会怀疑贵国太后?”
姜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因为近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想要把秘密从花长老口中撬出来,就要坦白点什么,这就叫有来有往。
“身世?”花长老一愣。
姜似随手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我才知道我的外祖母是乌苗人,我与阿桑原是表姐妹。”
花长老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阿桑的外祖母回到族中只带回一个女婴,后来再未离开过乌苗,阿桑如何来的表姐妹?”
“她还留了一个女婴在大周,便是我的母亲苏氏。”
花长老嘴唇直抖,许久吐出一句话来:“您,您才是圣女!”
对乌苗人来说,关注的重点永远是圣女。
眼前的大周太子妃有乌苗血脉,还掌握了御蛊术,那圣女就是她,而非阿桑。
哪怕阿桑的乌苗血脉比姜似要深厚。
姜似很明显感觉到花长老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也是她坦白的原因,一个真正的圣女在花长老心中地位终究不同。
“花长老能说了么?”
第809章 棋子
花长老凝视着姜似,心情起伏。
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决。
花长老不由想起姜似在乌苗的表现。
这是对大长老都能据理力争的人,甚至还敢威胁大长老,何况是她?
挣扎了片刻,花长老选择妥协。
“不错,贵国太后是我们的人。”
姜似眼神一闪,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拢,语气却保持着平静:“太后是谁?与我外祖母有何关系?”
花长老开了口,又有些后悔了。
这么重大的事,她应该先向大长老禀报的,怎么一个没坚持住就说了呢。
“花长老莫非又不想说了?”姜似把手放在茶几上,神色冰冷。
花长老瞄着姜似手边的茶盏,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她要是不说了,圣女该不会拿茶水泼她吧?
圣女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暗暗吸了口气,花长老认命道:“圣女稍安勿躁,听我道来。太后本是一个寻常乌苗女,因其年龄、容貌与大周当时的准太子妃有些许相似,所以被选定成为取代准太子妃的人。而你的外祖母擅长易容模仿之术,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随着花长老讲述,姜似对这段往事越发清晰,与他们的推测相差无几。
因为某些原因,乌苗需要往大周最尊贵的地方安插自己人,多方面考虑后选定了当时的准太子妃。于是阿桑的外祖母奉命来到大周,借着宜宁侯老夫人这个跳板与准太子妃有了接触,时间一久熟悉了准太子妃的言行举止,再把这些教给那名与准太子妃外在条件有些相似的乌苗女,从而李代桃僵。
这个计划很大胆,却并非难以实现。
一个临近出阁的贵女,与家人的接触本就不会太多,太后换了人后只要谨言慎行就不会被发现异常。退一万步,即便发现太后有异,谁会说呢?等到太后进宫,一切变化就更无人能察觉。
这个计划可谓完美,独独忽视了一点:宜宁侯老夫人与真正的太后是密友,对其了解比太后家人还要深。
而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敏锐的。
姜似庆幸宜宁侯老夫人当时把疑惑压在了心里,而没有去质问,不然恐怕早就稀里糊涂没了性命。
“我那位真正的外祖母既然肩负重任来到大周执行李代桃僵计划,为何会与大周男子相恋?”
花长老眼神微闪,叹道:“圣女已为人妇,难道不明白这世上唯有男女之情最让人情不自禁?”
姜似一时被问住了。
她不得不承认花长老这话有道理。
假若能够理智,就不会有她与阿谨的再续前缘。
她是如此,那位外祖母或许也是这样。
不过姜似对此还是存了疑问。
倘若那位外祖母与大周男子只是单纯相恋,为何产女后转日就匆匆离去?又为何只带走了一个女儿,把另一个留下?
花长老迟疑道:“许是她一个人无法带两个婴儿远行吧。”
姜似望着花长老似笑非笑:“外祖母既然是奉命而来,难道就无族人暗中相助?”
花长老被问得一滞,干巴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的事我毫不知情,是机缘巧合与您有了接触,大长老才对我透露了这些。”
“这么说太后只是一位寻常乌苗女,那她是否精通乌苗异术?”
“就如大半寻常乌苗女一样,懂些皮毛。”
姜似动了动眉梢。
这样说来,太后其实并不是乌苗核心人物,而是作为一枚棋子存在。
一枚成为大周太后的棋子?
姜似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什么,再细想又没了痕迹。
“花长老可否知道李代桃僵的原因?”
花长老顾左右而言他:“圣女知晓太后是乌苗人,有何打算?”
姜似静了一瞬,扬眉问道:“如果在我与太后之间选一人,花长老认为大长老会如何选择?”
花长老一愣。
她虽然不是大长老,也知道答案毫无疑问:自然是圣女重要。
棋子走得再远也是棋子,如何能与圣女相比?
“王爷现在成了太子,花长老听说了吧?”
花长老颔首。
姜似神色转冷:“太后却欲置新太子于死地。我与太子夫妻一体,太子若是出事我岂能置身事外?到头来,大长老恐怕要在我与太后之间做个选择。”
“这不可能!”花长老脱口道。
姜似唇角挂着嘲弄:“是啊,太后所为可与大长老对我说的那则卦言相悖。龙之七子既然是给乌苗带去晨曦之人,身为乌苗女的太后为何会加害阿谨?”
花长老神色有一瞬茫然。
姜似眸光深邃,一字字问道:“棋子会一直听话么?”
花长老脸色顿变。
“李代桃僵计划,是不是与另外两则卦言有关?”姜似再问。
花长老不由点了头,回过神来后表情严肃道:“圣女冰雪聪明,可那两则卦言是什么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在没有大长老的允许下也不能说,还望您能理解。”
这是她的底线,圣女就算真拿茶水泼她,她也不会妥协的。
姜似把圣女令放入花长老手心,同时多了一封信:“那就劳烦花长老把这封信转交大长老,我等大长老的选择。”
花长老握住圣女令,只觉沉甸甸似有千斤,许久后点了点头。
姜似扬唇:“阿蛮,送客人出去。”
送走花长老,姜似喊来郁谨,把探得的情况讲给他听。
“信到大长老手里还要些时日,大长老会如何做亦是未知数……”
郁谨见姜似面上隐有不安,宽慰拍了拍她手背:“太后才刚在册立仪式上算计了我,看她算计福清公主的小心谨慎,至少在我们搬入东宫之前会选择蛰伏。不要太担心,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想一想太后,郁谨一脸冷然:“太后狐狸尾巴藏得深,这个时候不怕她不出手,就怕她从此缩头安安静静当太后,那才让人束手无策。”
多做多错,总是有道理的。
就在姜似等待大长老的回信时,一份调查摆在了锦麟卫指挥使韩然面前,令他心惊肉跳。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之妻竟然出身善堂。
第810章 怀疑
大周京城算是天下最繁华所在,有闲钱发善心的不少,数一数善堂很有一些,其中有官府办的,也有世族办的,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善堂甚至不知道主人是谁。
朱多欢之妻就出身于一个不知主人是谁的小善堂,而这个善堂多年前就被烧毁了,善堂孤儿或死或没了下落。
韩然全力调查朱多欢夫妇,经过多番寻访才查出朱多欢之妻本是养女,而来历就是那间善堂。
随着调查深入,韩然发现那间善堂曾被神秘人资助过,令他心惊的是那神秘人似乎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韩然盯着调查结果发呆,用力揉了揉脸:有点查不下去了。
他是锦麟卫指挥使,帝王的耳目,无论查到什么按理说都不该对上隐瞒。
这是他立身的根本。
可这样的调查结果呈上去,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犹豫多日,韩然还是硬着头皮进宫复命。
这时新的吉日已经定出,天狗吞日的事则成了景明帝心中疙瘩,一日没有结果就令他辗转难眠。
第一次侥幸躲过,要是再出事呢?大周册立储君可经不起这么多波折。
“查到了什么?”
韩然神色肃穆,把一道折子呈上。
潘海双手接过,转呈景明帝。
景明帝打开折子匆匆一看,脸色登时大变。
韩然赶忙低着头,手心沁出湿漉漉的汗水。
景明帝冷冷瞥韩然一眼,把折子扔到他脚边。
折子砸在金砖上,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却好似重锤砸在心头,令人浑身一震。
韩然默默单膝跪下。
景明帝手扶着桌面,脸色发青,缓了又缓喝问道:“这就是你调查来的结果?”
韩然低头,老老实实吐出一个字:“是。”
“那家二十多年前开办的善堂与宫中有关联,你是告诉朕太后有问题么?”太后两个字在景明帝舌尖打了个转才说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这样的秘密调查会与太后扯上关联,这话几乎难以问出口。
景明帝的质问犹如一座大山压在韩然身上,令他弯了腰。
韩然咬了咬后牙,竭力镇定道:“微臣不敢有任何猜测,微臣只负责把所见所闻汇总在册,呈到您面前。”
韩然内心是有些吃惊的。
尽管折子上记录了调查详情,可那宫中贵人并没有指出是太后,皇上却脱口而出,这说明了什么?
近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皇上是不是对太后已经生出几分怀疑却不自知?
韩然想着这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老老实实等着景明帝发作。
景明帝吹胡子瞪眼盯着跪在下方的韩然,半晌后气哼哼道:“锦麟卫是越来越没用了,滚回去继续查!”
韩然如蒙大赦:“微臣告退。”
眼见韩然落荒而逃,景明帝更生气了。
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让锦麟卫去调查五官灵台郎,居然也能查到太后身上?
景明帝带着怒火不自觉走过去,伸脚踢了踢被他扔地上的折子。
折子被踢得翻了几个滚。
景明帝余光瞄着潘海,见其没动静,黑着脸道:“还不捡起来!”
折子是他扔的,难道要他自己捡吗?
这个潘海,上了年纪远没年轻时机灵,真是老糊涂一个。
潘海赶忙把折子捡起来,用衣袖掸掸沾落的灰尘,捧给景明帝。
景明帝勉为其难接过,没好气道:“出去吧,朕想静静。”
潘海暗暗松了口气,快步退出御书房。
他就知道皇上需要静静。
屋内安静下来,景明帝捧着折子出神。
善堂是二十多年前就开办的,到现在险些把新太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朱多欢却与善堂扯上了联系。
也就是说,算计老七的幕后之人在开办善堂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能掌控那些孤儿。
谁有这样大的能耐?
二十多年前,继后甚至尚未入宫。
景明帝捏着折子,神色沉重。
倘若宫中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就只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景明帝心头一闪而逝,令他心尖发疼。
难道说这一切真的与母后有关?
不可能,母后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景明帝把折子收好走出御书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慈宁宫外,久久驻足。
潘海小心翼翼问:“皇上,要通禀么?”
“不必了。”景明帝最终放弃了与太后见面的念头,转身向坤宁宫走去。
依然没用通传,景明帝带着潘海走进去。
皇后又在吃东西。
这一次吃的不是葡萄,而是水蜜桃。
一包甜汁的桃子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由宫婢用银牙签插着送入皇后口中,刚好一口一块,连口脂都沾不到。
景明帝目光在桃子上停了停,脸色隐隐发黑。
在他没有过来的时候,难道皇后每时每刻都在吃零嘴么?
他心事重重,烦白了头发,皇后就这样对他?
嫉妒之心一起,景明帝连出声都忘了。
皇后一抹嘴迎上来:“皇上来了怎么没让人通传?我好去迎您——”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一连吃了两块桃肉,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去。
“福清最近怎么样?”
一提到福清公主,皇后情绪低落下来,苦笑道:“那孩子是个重情的,为了十四的事病了一场,到现在都不好好用膳,我劝也劝不住……”
“你有合意人选么?福清年纪不小了,也该出阁了。”
皇后不由愣住:“皇上以前不是说要把害福清的人揪出来再商议她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