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冬天的柳叶
时间:2019-03-03 09:57:10

  “是朝云害了内子?”永昌伯脸色铁青。
  当时命朝云堕胎,他虽然有些内疚,但心中十分明白,好好的避子汤喝着怎么会有了身孕?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想可知。
  朝云毕竟跟了他多年,不管使了什么手段有了身孕,孩子既然没了,他便不愿再追究,反而因怜惜赏了她不少物件。
  难道说她认为是妻子容不得那个孩子才没有留下,从此对妻子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害死了妻子?
  永昌伯越想脸色越难看。
  “伯爷不必太激动,这只能说明朝云有杀害夫人的动机,但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凶手,一切还是要证据说话。本官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个个嫌疑人,然后排除或找出他们是否凶手的证据。”
  永昌伯依然无法平静,一拳打在桌几上。
  “朝云没了孩子后,伯爷与她再相处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么?”
  永昌伯摇头:“扼杀自己的骨血心中并不好受,从那时候起我几乎没再踏入两个通房的院子,所以她有什么异常亦难以知晓。”
  甄世成起身:“这样吧,先把两位姨娘叫来问问看,伯爷可要沉住气。”
  永昌伯勉强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去,永昌伯立刻吩咐人把两个通房请来。
  很快两名中年妇人一前一后走来,走在前面的妇人身材微丰,虽然神色忐忑,但眉梢眼角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气质温和。
  后面的妇人很消瘦,眼皮微垂,肤色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而她的头发竟有些花白了。
  甄世成不由想到了在衣柜里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前面的是春梅,后面的是朝云。”永昌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他此时冷眼看着两个通房走来,竟有些陌生了,仔细想想,确实太久没有去过她们那里。
  院中人见伯爷的两个老通房被叫过来,虽不敢开口,一个个用眼神交流着。
  老天啊,害死夫人的难道是伯爷的通房?
  姜似的注意力本来放在陆续集中到院子中的人群那里,见甄世成传唤两位通房,悄悄走过去。
  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点,凭那个几乎能判定谁是凶手,那么就让她先看看两位通房是否清白吧。
 
 
第164章 疑凶
 
  看着许久没留意过的两个通房,永昌伯压抑着种种情绪道:“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甄大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务必如实回答,知道了么?”
  气质温和的通房春梅贪婪看了永昌伯一眼,屈膝给甄世成与永昌伯见礼,口称“知道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朝云没有看任何人,随着春梅一起行礼,神色木然,一声未吭。
  “二位住在何处?”甄世成问。
  “贱妾住在东跨院。”似乎知道朝云不会吭声,春梅主动道,“朝云住在西跨院。”
  “昨天晚上你们几时入睡?”
  “贱妾刚到亥初就睡了。”春梅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左右无事。”
  日复一日,漫漫长夜,既无孩子相伴,又无男人相守,不睡觉做什么呢?
  春梅这么想着,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永昌伯一眼。
  当年夫人有了身孕,听闻要替伯爷挑一个通房,她几乎喜不自禁,哪怕伯爷与夫人早就明言不允许通房生下子嗣,她还是让父母推了原本在议的亲事如愿成了伯爷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服输的,想着凭借几分美貌与善解人意的性子早晚暖热伯爷一颗心,将来有个一男半女,她的儿女也是当主子的了。
  可是时间久了才知道,伯爷收通房完全就是在夫人不方便的时候有个暖床的罢了,在伯爷心中她们与阿猫阿狗恐怕没有太大区别。
  一年又一年过去,那点心气早就磨没了,不甘或许有,后悔并没有。
  当年那些嫁给小厮的姐妹未尝比她过得舒心,天天挨男人打或者为了生计发愁的可不少,她安安静静生活在大宅里至少衣食无忧,父母兄弟亦沾了不少光……
  “伺候你的丫鬟呢?”
  很快两名丫鬟上前给甄世成见礼。
  “昨夜你们伺候姨娘睡下的?”
  一名青衣丫鬟道:“昨夜是婢子值夜,就歇在姨娘脚边。”
  永昌伯一直没有给两名通房抬姨娘,但儿子都长大了,下人们提起伯爷的两个通房尊称一声姨娘,无人见怪。
  “中途可曾有什么动静?”
  青衣丫鬟不假思索道:“没有。婢子浅眠,且就睡在姨娘脚边,要是有动静婢子定然知道。姨娘睡到早上才醒来,是婢子与桃红给姨娘打的洗脸水。”
  另一名丫鬟立刻点头称是。
  甄世成打开名册翻了翻,便知道伺候梅姨娘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两个丫鬟都是三年前调到东跨院伺候梅姨娘的。
  三年前——
  甄世成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个时间正是朝云有孕后又堕胎的时间,凭经验可以断定这绝非巧合。
  永昌伯看了朝云一眼,低声道:“当时觉得后宅人心浮动,就把伺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全都换过了。”
  朝云莫名有了身孕,永昌伯疑心她收买了丫鬟婆子替换了避子汤,为了避免将来再出这种事,干脆把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换了一遍。
  他再也不想体会亲自下令打去血脉的心塞了。
  “两名丫鬟是内子挑选的,全是家生子,她们的话应当可信。”
  甄世成听了点点头。
  两名丫鬟既然是伯夫人挑选的家生子,她们的家人在伯夫人面前定然是得用的,那么她们帮助梅姨娘谋害主母,或者替梅姨娘隐瞒罪行的可能性就极低。
  甄世成看向朝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昨晚几时入睡?”
  朝云沉默了许久,才道:“亥时。”
  伺候朝云的贴身丫鬟同样是两个,只是这两个丫鬟听甄世成问起伺候姨娘入睡的事,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永昌伯冷哼一声。
  两名丫鬟头一低,异口同声道:“昨夜姨娘独自睡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朝云的目光立刻微妙起来,甚至不少人都想到了三年前朝云堕胎的事。
  两位通房多年没有动静,朝云有了身孕的消息一传出来府中上下都在议论纷纷,认为朝云总算熬出头了,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谁知赶上夫人病了,伯爷怕夫人烦心,毫不犹豫命人给朝云堕了胎。
  啧啧,打那之后西跨院时不时传来朝云的哭声,她定然怀恨在心,于是害死了夫人。
  谢青杳三年前已经很懂事了,此刻想起这些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云姨娘,我娘真是你害死的吗?”
  朝云面无表情看着谢青杳,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谢青杳拔高了声音,“我娘从来对你们不薄,现在她死得那样惨,难道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吗?”
  “我没有。”不知是谢青杳的话触动了朝云,还是她心知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避过去,终于开口道。
  短短三个字落入众人耳中,显得有些无力。
  “姨娘一直独自睡么?”甄世成丝毫不受影响,再问道。
  一名丫鬟道:“姨娘这两年一直睡不好,不喜欢我们陪着。”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这么说,昨夜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是否一直睡在屋中了?”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刚才回话的丫鬟摇了摇头:“婢子不知道,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她一向睡得熟,打雷都听不见,更别说别的了。
  另一位丫鬟却迟疑起来。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动静?”甄世成立刻问道。
  “婢子——”丫鬟飞快看了朝云一眼。
  永昌伯立刻喝道:“有什么就说,看她做什么?莫非云姨娘给你发月银?”
  丫鬟不由自主跪下来,头埋得极低:“姨娘……姨娘夜里应该烧纸了……”
  “烧什么纸?”永昌伯听得怒容满面。
  丫鬟头垂得更低:“给未出世的小公子烧的纸……”
  原来自从朝云失去了孩子,每年堕胎的那一天都会给未出世的孩子烧纸,这丫鬟第一年撞见过,昨夜里虽然没听到动静,但今早在院子角落里发现了留下的一点灰烬。
  “你去西跨院的第一年撞见姨娘烧纸,是在什么时间?”
  丫鬟回忆了一下道:“卯初时分。”
  一个婆子惊呼道:“哎呀,老奴想起来了,云姨娘那个孩子就是每年今日的卯时落下来的!”
 
 
第165章 可心的丫头
 
  卯时正是天将要亮的这个时间段,倘若朝云没有烧纸而是设法混入主院杀人亦是有可能的。
  “带本官去西跨院看看。”甄世成深深看了朝云一眼,暂时停止了盘问。
  一群人涌向西跨院。
  在甄世成的要求下,丫鬟领着众人来到院中一角,指了指地面:“就是这里。”
  姜似不着痕迹挤在前头,定睛一看,果然就见地上隐约残留着黑色灰烬,若是过上一两日,定然连这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甄世成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这里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
  他这样想着走到那里,抬脚试探触了触地面。
  微微松软的感觉传来。
  甄世成神色一动,立刻吩咐属下:“挖开这里看看。”
  一名衙役立刻上前开挖。
  除了上面一层浮土,下面的土很松软,衙役很快就挖出一个包袱来。
  “居然真的有东西!”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这个瞬间,众人目不转睛盯着挖出来的包裹,可是姜似与甄世成却不约而同看向朝云。
  一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
  可惜二人注定失望了,许是朝云心如死灰的日子过久了,此刻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紧张,亦无意外。
  甄世成叹了口气,视线与青衫白裙的少女视线交汇,险些忍不住冲她挑起大拇指。
  他能做到发现重大线索时第一时间不是看物证而是观察疑凶的反应,这是多年积累的经验,而眼前小姑娘还没他儿子年纪大,更不可能有什么经验,那就只能是天赋与悟性了。
  这可真是个好苗子啊。
  甄世成爱惜人才的那颗心又痒痒起来。
  甄大人有个毛病,心一痒就喜欢捋胡子,这么连捋好几下,捋断了两根胡须才回过神来,脸色一正掩饰疼痛道:“打开看看。”
  “是。”衙役立刻打开了包袱。
  这些衙役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打开包袱时格外小心翼翼,很快包袱里的物件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身带血的衣裳。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甄世成上前一步,蹲下翻看着血衣。
  衣裳料子与款式很不起眼,看颜色正是适合中年女子的服饰。
  永昌伯夫人被烛台刺死,血流了满床,凶手很难保持衣裳的干净,这件血衣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手行凶时所穿了。
  甄世成站起来,定定看着朝云:“这血衣是你埋的么?”
  朝云沉默着。
  甄世成耐心很好,永昌伯却忍不住大怒:“还问什么,定是这贱婢害死的夫人!”
  朝云猛然看向永昌伯,没有丝毫血色的双唇剧烈颤抖着。
  “伯爷稍安勿躁。”甄世成劝道。
  永昌伯一指血衣,脸色无比难看:“证据确凿还要说什么?杀人偿命,更何况这贱婢以下犯上杀害了夫人……大人,这贱婢就交给你发落了!”
  甄世成看着一言不发的朝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永昌伯夫人真是朝云杀的么?
  尽管朝云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又有埋在院子里的血衣为证,可是用烛台杀死一个大活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眼前的妇人身材消瘦,有种风吹就倒的病弱感,真有力气用烛台刺死一个人么?
  见甄世成没有反应,永昌伯突然去拔谢殷楼腰间佩剑。
  谢殷楼下意识按住剑柄。
  永昌伯没拔动,喝道:“放手!”
  谢殷楼对父亲的话没有多少反应,反而看向甄世成。
  永昌伯气坏了:“臭小子,你给我放手,难道你不想给你娘报仇吗?”
  谢殷楼按着剑柄平静道:“儿子当然想给母亲报仇,前提是确定凶手。”
  力气居然没有儿子大让永昌伯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扭头对甄世成道:“甄大人,莫非这些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
  甄世成捋捋胡须,斟酌道:“这其中尚有许多疑点,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草率下结论。”
  他知道大周八成以上负责刑名的官员仅凭推测便能结案,只要推测合情合理,哪怕没有确凿证据照样把疑凶定为凶手。
  但他不会这样。
  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宁可因能力所限成为悬案,也不会仅靠推论结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悬案总有破案的可能,可是人一旦枉死,却再也活不过来。
  每一个死去的人背后,都有亲人无数眼泪。
  “还有什么疑点?”妻子横死,通房是最大的疑凶,已经使永昌伯难以冷静下来。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朝云是什么时候?”甄世成没有回答永昌伯的话,继续问两名丫鬟。
  一名丫鬟道:“姨娘睡前婢子给她打了热水,那时候大概是亥初。”
  这个时间倒是与朝云所说入睡时间对上了。
  甄世成这才对永昌伯道:“其中一个疑点,就是朝云如何在亥初之后混进主院并躲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中。”
  永昌伯一时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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