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茗反而闹了个大红脸,扭头就走,只觉得再跟冯晨这个二傻子呆下去,她自己也非得变傻不可。
冯瞿唇角笑意止也止不住,回头给了弟弟一个赞许的眼神,在他摸不着头脑的注视下赶紧跟了上去,状似好心:“阿晨说话有点直,你别生气啊。他就是一根直肠子,尤其一直在学校呆着就更是有点傻。”他好像是为冯晨辩解,实则却是为自己的处境暗示:“在他眼里除了你也没人能做他大嫂,再说……我们俩天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外人不知道是债务关系,自然就当是男女关系了。”
顾茗自从跟章启越分手,对男女关系就再也没期待过,一门心思想干事业,她也不是不知道冯瞿的心思,可是当时毫无选择的余地,昏迷之下被他救了出来,带到了容城,还欠了一屁股债,她能怎么办呢?
难道让冯瞿把她送回沪上军政府监狱,让卢子煜把到嘴的好处吐出来?
即使冯瞿肯把人送回去,卢子煜也不会把吃进去的好处吐出来的。
她只能自认倒霉,何况为了此事冯瞿还跟冯伯祥大吵一架,虽然他不说,一力承担了下来,可顾茗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更加做不出赖帐的行为了。
“你……别胡说八道啊!别人不知道,咱们心里门清,我们就是债务关系!债务关系!”
冯瞿一点也不恼,笑眯眯哄她:“好好好!我们是债务关系,我等着你还这笔债。好吧?”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她有能力偿还,到时候也要采用高利贷的计债方式,利滚利利生利,看她用一辈子能不能还得清?
赖帐这种事情,顾茗做不出来,可是冯少帅却自认为脸皮厚,打定了主意准备坑她一把。
——他年纪老大,再不娶个媳妇回家,就成老光棍了。
·
第二日起床,冯晨一脸哈欠的出现在餐厅,吃着早饭还差点把脸埋进碗里。
顾茗也不是没有过通宵赶稿的经验,对此实在困惑:“冯晨,你一夜没睡也不至于这样吧?”
冯晨继续头埋在碗里与困意做斗争:“我哪里是一夜没睡啊?学校实验室里做试验,我天天熬夜蹲守,连着一周都没好好睡过了。”本来他感觉自己还能坚持,但是回到冯瞿的别院里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来,困的差点从床上爬不起来。
顾茗见他实在可怜,催促他:“你还是回房再睡一觉吧。”
冯晨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不行,今天还要商量出书的事情。”
顾茗:“我也可以改天再谈,先在家修稿啊。”
冯晨半闭着眼睛回房,顾茗抬头与冯瞿目光相撞,见他一脸笑意,还有几分莫名其妙:“你弟弟的样子很好笑?”
冯瞿没说什么,吃完早饭之后才说:“今天就放你一天假,要是你想去找公西渊谈出版就去吧,让盛俨跟着就行了。”他起身之时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谈完了记得早点回家啊。”
顾茗被他的好心给震惊到了:“……你终于想通不让我带人去砸场子了?”
冯瞿摸了下她的脑袋,笑着离开了。
·
再次见到公西渊,两人都极为高兴。
公西渊简直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拉着她进了主编办公室坐下:“赶紧说说,你是怎么离开沪上的?沪上军政府对外公布无罪释放了你,我都不相信。”
顾茗坐在他办公桌对面,轻松谈起那件事情:“公西啊,在灾区的时候我饿的抓心挠肝,以为已经是极限了,哪知道在沪上军政府差点被饿死,直接饿昏过去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起先你还能感觉到你的胃在跳动,但是后来随着一天天的饿下去,你的胃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硬的核桃,它不再跳动也不再饿了,硬硬的存在于腹腔之中,连意识也是飘乎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名穿着洋装的女孩子走了进来,鹅蛋脸杏核眼,戒备的打量了一眼顾茗,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阿渊哥哥,要给客人泡茶还是咖啡?”
“茶吧。”公西渊催促她:“出去的时候关上门,我跟阿茗还有话要谈。”
女孩子刺探完敌情关上门出去了,公西渊还沉浸在顾茗所说的差点饿死的体验描述里:“后来呢?他们给你饭吃了?”
顾茗指着门口:“……刚刚出去的就是你的小青梅?”
公西渊才回过神:“嗯?哦是她。”
“挺漂亮的嘛,而且似乎对你感情很深,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挑剔了。”
公西渊抚额:“阿茗,我们刚才谈的是你如何从沪上军政府逃离,可不是在谈我的终生大事啊。来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离开沪上的?这阵子我时常担心,要不是对你的文风很熟悉,看到你纪念黄主编的文章都不敢相信那是你。”
顾茗合起双掌向他致谢:“对不起啊,没有第一时间联络你,我近来身体不好一直在休养,这不是能出来就赶紧找你嘛。”
她瘦的脱了相,面色苍白,倒真是身体很差的模样。
公西渊紧张起来:“他们在监狱里打你了?”
“我的身体要是打一顿早活不下去了。”顾茗阻止这个马后炮胡猜乱想,直接揭晓了谜底:“冯瞿花了一笔巨款提前把我赎出来了,还印了三万本书派送。”提起这事儿她就深感忧伤:“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成了名符其实的穷光蛋了。”
公西渊:“……冯瞿救了你?”
这两人数年纠葛之深,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顾茗:“他现在是我最大的债主了。”她坐直了,打起精神:“为了还债我决定出一本书,在沪上派送的书稿虽然经过修订了,但不是我亲自做的,总有点不放心。你要不要考虑帮我出版《灾区见闻录》修订版?”
公西渊一针见血:“钱债好还,情债难偿啊。”
他的青梅端着茶敲门进来,顾茗:“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苦笑。
诸事谈妥,公西渊要送她出来,被顾茗拒绝了,她出了主编室,拉起一旁候着的女孩子:“她送我就好了。”
公西渊无可奈何笑道:“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女孩子身上的刺都竖了起来。
两个人走出报馆,女孩子还有几分不情愿,顾茗笑眯眯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公西是个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将来记得给我发喜帖啊。”
盛俨在汽车里候着,见到她出来,小跑着绕过来替她开门。
女孩子一脸惊愕呆站在原地:“你——”难道她猜错了?
两人关系如此亲密,有说有笑,难道不是男女关系?
“我们是朋友,但跟男女之情无关,互相欣赏而已。”
女孩子眼睁睁看着她上了汽车,穿着军装的副官恭恭敬敬替她掩上了车门,绝尘而去,她还有些发愣。
公西渊料到顾茗会说什么,但是没想到杨恩晴送完了人回来就开始追着他问:“刚才哪位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来接她的还是军人?”
“不生气了?”
杨恩晴有点不好意思,人家都表明态度只是单纯的朋友,前来谈公事而已,她要是再不知趣就有点讨人厌了。
“她到底是谁?”
公西渊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杨恩晴凑过来,他小声宣布:“就是那位……你很喜欢的容城公子啊。”
“容城公子?”
杨恩晴惊叫出声:“你说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容城公子?”
公西渊朗笑出声:“不然呢?”
“不可能吧?这也太年轻了。”杨恩晴不可置信:“她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紧紧追着公西渊不放:“你别不骗我的吧?真是容城公子?”
公西渊往主编办公室走:“要不你进来看看她的手稿就知道了。她来跟我商量出书的事儿。”
杨恩晴越发无地自容,懊恼欲死,捂着脸嘟囔:“都怪你不早介绍,见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我哪里还能想到别的地方去?”脑子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自动划入情敌一类。
两个人进了主编办公室,桌上还放着顾茗的手稿跟照片,公西渊看宝贝似的要收起来,被杨恩晴拉住了:“阿渊哥哥,就给我先看看行不?先看看!”
公西渊松开手,她小心翼翼跟拿文物似的捧在手心里,入目是疏朗开阔的字迹,乍一看似乎是男子写就,可是细细去瞧,却又带着几分女子的娟修,很是独树一格,倒是与她的文风极为相符,大气之中带着温柔细腻的慈悲心。
“下次来了还给人甩脸子不?”
杨恩晴羞惭不已,强自嘴硬:“都怨你!你要早告诉我是容城公子,我哪里会慢怠人家?”又突发奇想:“既然你们是朋友,要不你带我登门向她赔礼道歉吧?”实则只是想近距离接近顾茗而已。
公西渊想起过去冯瞿霸道无理的样子,曾经还拿枪指着他,也不知道今时今日有无改变。
“回头再看吧,我也不能确定方不方便登门道歉。”
·
公西渊是个认真的性子,封面及排版都弄好之后,在杨恩晴的怂恿之下,亲自打电话去少帅别院。
接电话的是林妈,听到是个男人找顾茗,担忧的捂着话筒看了一眼埋头公文的冯瞿,小声解释:“顾小姐正在写演讲稿,在自己房间里呢,请稍等。”
她放下电话要去通知顾茗,被冯瞿察觉:“谁的电话?”
林妈吞吞吐吐:“一位……一位先生的,自称姓公西。”
顾茗从报馆回来之后就被冯晨缠上了,他非要她就灾区一事在容城大学做个演讲,磨了好几天,无奈之下顾茗之好答应了下来,除了专职秘书工作之外,只好抽空再写演讲稿了。
冯瞿过去接电话:“我是冯瞿。”
公西渊毫不意外听到冯瞿的声音,他从前便不惧怕,何况是如今,更是心怀坦荡:“冯少帅?我这边与阿茗有出版事宜要商量,顺便把她的原稿送回来,不知道能不能登门拜访?”顺便看看姓冯的有没有对顾茗不好。
公西家财大气粗,公西渊考虑到冯瞿的臭脾气,便生出了试探他的心思,但凡在少帅别院见到他对顾茗露出一点不好,他大可以替顾茗还债,让她从冯家搬出来住。
冯瞿愣了一下,简短说:“可以。”顺口报了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顾茗接到林妈传递的消息从房里赶过来的时候,冯瞿已经挂了电话。
“冯瞿,你干嘛挂我电话?”她走进来之后就看到冯瞿挂电话的一幕,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做姨太太时候的提心吊胆,被冯瞿豢养的过去,那种轻视忽略她的态度,简直是勾起了旧日阴影,顿时有点口不择言:“我是欠了你一笔巨债,可是说卖给你失去了人身自由!”
冯瞿何等机敏,立时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暗叹自己当初真是有多轻狂高傲,如今就有多灰头土脸,哪怕为她做了许多事情,到头来还是得不到多少信任。
他也算是自己种的苦果子只能自己吞了,算掌握着主动权,也免不了要俯低做小,阔步走过去,没想到顾茗脸色一变,朝后倒退了两步,险险被门槛摔倒:“你你……干嘛?啊——”
冯瞿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拦腰抱住,搂进了怀中,牢牢圈着不放,低头坏笑:“你说我要干嘛?”
顾茗还处于极度的气愤之中,去捶他的胸膛:“你赶紧放开我!挂我的电话还动手动脚,我真是错看你了!”
他胸前硬梆梆的,尤其还穿着军装,顾茗捶两下就觉得手疼,被他握着手腕动不了,跟审讯一样逼近了她问:“你原来怎么看我的?现在又怎么看我的?”
顾茗气鼓鼓瞪着他不说话。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任何的挣扎徒劳无功,还会显的很可笑。
冯瞿心里痒痒的厉害,很想在她脸颊上亲一口,但是不知道为何心里却有点怯场,生怕吓到了她,两个人又恢复到以前遥远的距离,便伸手在她腮帮子是戳了一下,逗她:“不说就算了。不过公西渊说有关于出版的事情要上门拜访,应该很快就到了,你……不准备收拾一下吗?”还故意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
顾茗写稿的时候嫌头发披散下来碍事,随便拿了枝笔把头发绾了起来,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秋冬睡衣,听到有电话匆匆忙忙套了件大衣就跑过来,光脚踩着一双绣花拖鞋,完全是疯狂赶稿六亲不认的状态。
“公西渊要来?”
她傻眼了,连计较冯瞿戳她脸颊都抛之脑后。
“是啊。”冯瞿成功逗弄了她,轻轻再抱一下随即松开了她:“还不快去梳妆打扮。”特别的宽宏大量。
顾茗窘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顶着一张爆红的脸往回跑,很快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冯瞿站在门口不由自主就笑出声——太傻太可爱了!
如果说曾经两个人相处,顾茗是处心积虑的瞒骗,而他便是随心所欲的折腾,也只是满足了男人那点可怜的欲望,远没有今天逗弄她来的更为开心满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境早就彻底改变了,看到她难过,他心里更难过;看到她受伤,他心里只有更为心疼;逗到她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老鼠洞里去,他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更开心!
顾茗回房之后,坐在梳妆台前还觉得窘迫不已——臭不要脸的冯瞿,根本就是故意想看她出丑!
她倒是想掐他,咬他,或者骂他一顿以解自己的困窘,一则自己不占理,二则……当时情况下,似乎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倒都好像在撒娇卖嗔,有越界玩暧昧之嫌疑。
林妈进来帮她挑衣服,顾茗厚着脸皮假装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穿衣打扮,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的时候,林妈忽然笑着说:“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少帅现在脾气好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