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笑道:“借卢兄吉言!”
卢子煜身边的谢余却神色恍惚的看着盛装打扮的顾茗,犹能忆起当初两人的相识,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渐行渐远,终于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再见已如陌生人,可是他心中依旧能记得当年接济过他的,教他识字的小姑娘。
他连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与冯瞿碰了个杯,勉强维持不失态。
卢子煜并不知二人之间还有段旧情,等到一对新人错身而过应酬别的宾客,他还在谢余耳边笑道:“冯瞿还真是……”放着背景深厚的卢家小姐不娶,非要娶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容城公子,这丫头除了长的好看一点,还容易煽动民心,真是个诱人的祸害。
谢余注视着那窈窕背影,不由自主道:“冯瞿也算得偿所愿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谈双谈从他怅然的话音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新人应酬一圈,冯瞿生怕累着了新娘子,牵着她去往冯夫人处休息。
冯夫人带着章甜,正与一名年轻男子说话。
奇异的是,章甜乖巧坐在那年轻男子的膝头,神情极为亲昵,转头见到新郎新娘,欢喜的招手:“干妈,我小堂叔来了。”
她从年轻男子的膝头跳下来,小跑着扑进了顾茗怀里,满怀欣喜的再次重复:“我小堂叔来了!”
来人是章泉之弟章峻的幼子章启麟,见到冯瞿夫妇再三致谢:“当初大伯父让我们离开沪上的时候,没想到家中会有巨变,我们前往香江之后也有些波折,等到香江之事平息,再往沪上拍电报,已经与家中失联。辗转联系上启越,这才前来接甜甜,多谢二位照管甜甜!”
章家惨案传回香江之后,章峻几近成狂,当场吐血,被儿女拦住了,当着章老夫人的面儿还要瞒着长子长孙的噩耗,只能派章启麟北上与章启越接头,才知章启恩一点子骨血寄存他处。
冯瞿摸摸章甜的小脑袋:“一点绵薄之力,不客气。”
章启麟来之前心中已经想到了章甜的处境,小小年纪寄人篱下必然倍感凄凉,也不知道小姑娘成了何等模样,可是拿着章启越收到的喜帖摸上门来,见到小姑娘面色红润,打扮精致的像个洋娃娃,被大帅夫人牵在手中见客,开朗大方,不由满心感激:“我来之时,启越再三叮嘱一定要重谢二位,还让我捎了一份新婚礼物,已经送交门口的副官了。说重金酬谢那是玷污了两位的高义,将来两位若是途经香江,请务必通知在下!”
章启越一再盛赞顾茗是可托之人,神情之间分明别有内情,但章启麟听说那位顾小姐即将嫁为他人妇,便不曾追问,心中也有疑虑:两人之间别是有一段旧情吧?
他极少见到章启越提起女孩子是那副怅然留恋的模样。
“章家扫榻以待贵客,略表谢意!”他说。
冯瞿心中讶异:门口的副官竟然没有通知他章家来人?
他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章启越送的礼物,用余光偷窥顾茗的脸色,见她面色有一刻的凝滞,又恢复如常,还道:“客气了!”也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感想。
冯瞿往各方旧情敌处发帖子的时候带着胜利者的炫耀,卢子煜与谢余都不过是陪衬,章启越才是主菜,他一方面想让对方亲眼看到顾茗穿着嫁衣入了冯家门,一方面又担心章启越的出现让顾茗心慌意乱——但借着婚礼让两人死心,于他来说是斩断老婆的旧情最便捷的方式。
当初两人浓情蜜意,就连情书他也读过,还有那张已经被他存在保险箱里的合影……那是他不熟悉的另外一个顾茗,有深爱的心上人,没有巴结与逢迎的假模假式,还有灿烂的笑意与勃勃生机,有对感情的坚持不懈,有对生活的热情与理想。
如今所有的热情都归于平静,小骗子依旧是机灵百出,可有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在她平静如沉渊的心底里是不是掩藏着对往日旧情的留恋?
人都是矛盾的,冯瞿从来决断有加,此前经历的前女友及未婚妻都未能让他方寸大乱,偏偏与顾茗纠缠的这些年里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有时候连自己也要忍不住鄙视自己一番。
章启麟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顾茗便赞不绝口:“启越对顾小姐赞赏有加,听说家里出事的时候顾小姐帮了不少忙,他心里对你感激的很,只是公事忙走不开,所以让我代为感谢。”
顾茗定定神,涩声问:“他……还好吗?”
管美筠暗自替顾茗捏了一把汗,偷偷观察冯少帅,发现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悄悄捅了一下顾茗。
顾茗恍若未觉。
章启麟似乎并未觉察到新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犹自道:“启越以前是个傻呼呼的乐天派,经此一事之后整个人倒是变了个样儿,沉默寡言瘦的惊人,想是还没有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也难为他了。”
他后来听说了章家在沪上出事的前因后果,也差点被章启越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给吓到,若非他的上司穆子云及时出现,恐怕章启越早没了性命。
章甜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我小叔叔……他怎么了?”
大人说话总容易忽略小孩子,况且章甜是个敏感的小东西,章启麟心疼的抱起她安慰:“没事儿,你小叔叔在北平可忙的很,暂时见不到甜甜,你跟小堂叔回去好不好?”
章甜见到家人极为高兴,瞄瞄章启麟再瞄瞄顾茗,小小声说:“我想回家,可是……我也舍不得干妈。”小家伙贪心起来也是极为可爱的:“干妈可不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冯瞿又好气又好笑:“要不连义父也一起带上?”
小孩子可听不懂他的气话,居然还当了真,顿时高兴起来,拍着小手道:“好啊好啊,义父要是去,干妈就一定会去,连冯奶奶也一起去,咱们一起热热闹闹的。”
冯夫人笑叹:“到底是小孩子。”异想天开的令人既窝心又不舍。
顾茗叮嘱:“章先生既然要接甜甜回去,不妨等两日,等我将甜甜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再带她回去,路上带个孩子出门,总不好只穿着一身衣裳就走,旅途多有不便,还是准备妥当为宜。”
章启麟来之前大约得了章启越的叮嘱,一切以顾茗的意见为主,竟是也没有反驳,客气道:“既然少夫人如此说,那我就再叨扰两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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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婚礼结束之后,一对新人便坐着花车回到了他们位于霞远路的府邸,便是当初金屋藏娇之地。
不过如今整座府邸都与往日冷肃严整的气氛全然不同,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贴着大红的喜字,就连门口警卫迎出来的副官佣人们都齐声道贺:“恭喜少帅与少夫人大婚!祝少帅与夫人早生贵子!”
站在一众仆佣面前的林妈脸上的褶子都笑到了一处,似乎比自己儿子娶妇还要高兴,擦着眼角沁出来的泪珠感叹:“夫人盼着少帅成亲多少年了,这下子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冯瞿下车之后,向大家道声辛苦,弯腰从车里抱出穿着龙凤褂裙的新娘子,踏进了大门,一步步往主楼而去。
顾茗揽着他的脖子,脸颊紧挨着他的脖子,双脚早就酸肿不堪,加之天不亮便被捞起来梳妆打扮,婚礼酒宴之上只顾着应酬客人,又累又饿,整个人都快累瘫了,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抱着她的男人双臂坚实有力,身姿笔挺,踏进主楼客厅,还能心不跳气不喘的吩咐林妈:“做些好消化的一会儿送到楼上来。”
客厅里也重新布置过了,连家具都被换过了,鲜花吐露芬芳,跟变魔法似的,她不过在外面酒店住了一日,算上今日办婚礼的时间才统共两日,家里竟然就大变样。
楼梯上铺着崭新的红地毯,冯瞿抱着她上了二楼,推开主卧,满室玫瑰的幽香,房间里旧的家具全都清了出去,新换了沙发梳妆台地毯大床,连窗帘都换了,如果不是冯瞿抱着她走进来,她多半会以为走错了房间。
房间以大红的主色调为主,中式的婚礼自有其喜庆之处,床单被套床帐统统换了正红色,桌上还燃着龙凤蜡烛,摆着酒水干果。
冯瞿将新娘子放到床上,顾茗屁股才落下来,立刻便揽住了冯瞿的脖子:“床上有东西硌人。”
掀开被子,才发现床上撒满了桂圆花生红枣莲子……
婚礼中西合璧,林妈却固执的认为新人洞房花烛还是应该遵循中式礼仪,就连端到新房里的第一份吃食都是半生的饺子。
顾茗:“……”
在她老人家殷殷期盼的眼神之下,顾茗硬着头皮吃了半生的饺子,重复了千年的老套路,她老人家才满意的指挥丫头们端上了鲜虾小馄饨、时鲜小菜、鸡丝汤面、一小碟酱牛肉、外加一碗补汤,并且催促大家从二楼全部撤离。
房间里就剩了一对新人,顾茗换了礼服卸了妆,穿着柔软的室内拖鞋,换了身宽松的丝绸睡衣坐在桌前开动,捧起馄饨碗喝了一口底汤,舒服的直叹气:“今天真是饿死了,还是林妈熬的鸡汤下的馄饨好吃。”
冯瞿失笑:“你嫁给我不会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为着林妈的手艺吧?”
顾茗连吞了好几个鲜虾馄饨,这才有力气跟他贫:“想要拴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女人的胃,林妈可是你的一大助力。”
冯瞿心里还惦记着章启越送来的礼物,一句话不经脑子就冲口而出:“那当初章启越可是抓住了你的胃?”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冲动了,房间里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顾茗沉默了一瞬,才强笑道:“可不是嘛,当初他可是差不多把沪上的美食都买遍了才追到了我。”
她的话音里颇有些怀念之意,也不知道是怀念沪上的美食还是怀念买美食的人,冯瞿一肚子醋意都上了头,生硬的说:“可惜他再努力最后还不是我娶到了你!”
顾茗从章启麟出现之后就觉得冯瞿不对劲,表面上兴高采烈的,实质上整个人却跟闷着的火药桶似的,随时会爆炸一般。
她放下了碗:“今晚你要跟我翻旧帐吗?我们要不要算算你的旧帐?前有遣散的姨太太,后有尹真珠柳音书……真要论旧情,你难道还比我少了?”
冯瞿一个大男人也觉得委屈:“那些都过去了,再说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他酸溜溜的说:“你可是把姓章的小白脸放在心尖上的!”
顾茗无语的看着他:“……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好了好了,”冯瞿忙替她挟菜:“多吃点,我不提还不行吗?”两个人就此打住了煞风景的话题。
他果然闭嘴不提旧事,哄着顾茗吃饱喝足,打铃让楼下的佣人来收拾走了餐具,抱了新娘子上床,在她耳边小声说:“无论如何,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可不能浪费了!”
顾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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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里,红烛直燃了一夜。
天色蒙蒙亮时,冯瞿才算是放过了怀里的人儿,搂着她沉沉睡去。
顾茗早就累的几乎要不醒人事,无奈冯瞿就跟吃了药似的兴奋不已,折腾了她大半夜,还时不时在她耳边喊:“媳妇……媳妇你醒醒……”也不知道他哪那么好的精力。
她又困又累,掐着他身上的肉拧了一圈,这货不但没有喊疼,还双眼闪着绿光,折腾的更凶猛了,直累了她个半死。
今日少帅府里的佣人们走路都抬高了脚尖,楼上没有动静之时,一众人等连楼梯口都远离,生怕吵醒了新婚夫妇。
院子里打扫的佣人才抬起了扫把,就被林妈给拦住了:“别吵,让少帅跟夫人好好休息。”
佣人抬头望望二楼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默默的放下了扫把,心里还嘀咕:少帅跟夫人没结婚之前早就住在一起了,没道理洞房花烛夜还能一夜缠绵吧?
有新鲜感才能贪吃不够,少帅跟少夫人……算是老夫老妻了吧?!
“老夫老妻”睡到了下午一点多才悠悠醒转,顾茗背后紧贴着个滚烫的胸膛,腰上还横着一只手臂揽着她,艰难的搬开腿上压着的沉如石柱的毛腿,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就被从身后又拖回了被窝。
她低声惊叫:“干什么?”
被窝里的男人声音暗哑,还带着浓浓睡意:“还早,再陪我睡会儿。”
顾茗捞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瞄了一眼,差点疯了:“快两点钟了,还睡啊?你让别人怎么想?”
新人贪欢一夜,直睡到了下午?!
冯瞿搂过新娘子闭着眼睛就要动手动脚:“还能怎么想?高兴都来不及吧?母亲跟父亲早盼着抱孙子,还是正事要紧!”
顾茗死命推他:“这算什么正事?”见男人固执如牛,近来连那舶来的套套都不再用,不得不改变策略:“我快饿死了……”
冯瞿蓄势待发,摸摸她干瘪的小肚子,果然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总算是放过了她:“那就吃饭吧,反正来日方长。”
自从顾茗身体几乎折腾受伤,每况愈下之后,冯瞿便将她的健康很是放在心上。
楼上主卧有了动静,窗帘拉开了,林妈笑颜逐开:“赶紧备饭。”
厨房里小火吊着的老鸡汤,早就准备好的各色菜蔬,砂锅里焖上米饭,早起就在火上炖着的硬菜,等到新人洗漱下楼,都端上了桌。
林妈一边往桌上端饭,一边向两人报备大帅府的电话:“大帅身边的苟副官来电话说,今晚要摆家宴,让少帅跟少夫人准备出席。”
原本今日早晨新人要去大帅府见家中亲人,但冯夫人心疼儿子媳妇,跟冯大帅商议过了,才把家宴的时间改在了晚上。
吃过饭顾茗回房去补眠,冯瞿名为办公,实则召了刘副官去书房问话。
“昨日章启麟说捎了章启越送的新婚礼物,你可见到了?”
刘副官近来忙的脚不沾地,况且收礼物的不是他,新婚礼物全都堆在楼下一间客房里,留着新婚夫妇来拆,他哪有权利偷拆?
“属下……真不知道。”
“昨儿谁在酒店门口迎客?去把人叫过来。”
宫浩跟盛俨被叫了过来,问起章启越的礼物,盛俨毫无印象:“属下不记得此人,应该是我引客进去的时候宫浩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