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倒好,新少夫人头一回在督军府举办宴会,她就跑来砸场子。
邹妮妮越是满面笑意离开,邹夫人越是不安,总觉得她闯了大祸,更要好生安抚少夫人,多讲讲好话。
顾茗愕然:“三小姐性格爽朗率真,胆略非比寻常,我很是钦佩。”思及华夏一贯对待自家孩子的传统,便理解了邹夫人之语:“夫人不必自谦,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我倒盼着她日后常来督军府,能与她畅谈,必然痛快至极。”
她曾前往湘楚之地采访徐英,但徐先生半生经历波澜壮阔,光华内敛,只余一身谦和无华,唯独双眸湛然睿智,谈及往事有锋锐一闪而过,犹能让人在言辞之间追忆往昔峥嵘。
但邹妮妮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年轻勇敢无畏,犹如初升的朝阳一般,望之璀璨夺目,令人心生振奋之意。
邹夫人还从来没亲耳听过哪位官眷如此夸奖自家三女儿,且言辞恳切,全无伪饰之意,让她不由自主就对少夫人打心底里生出亲近之意——哪怕她知道自己家女儿是个多么骄傲的孩子,也架不住外界的诋毁与不容于世俗的异常。
她终于明白女儿离开之时那平和的笑容,再无一丝芥蒂的拉着顾茗的手往厅里去:“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她性子粗犷,等我回去就告诉她,让她平日逢假期多来走动走动。”
邹妮妮平日连个闺中蜜友都无,与家中姐妹都说不到一起去,逐渐养成个孤僻桀骜的性子,也怨不得邹夫人发愁。
“夫人尽管放心让三小姐来玩。”
有了顾茗的保证,接下来的宴会之上,邹夫人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时不时提点她一些各家官眷之间的事情,一场宴会下来,让顾茗对玉城各家官眷熟悉了大半。
众官眷见过了少帅对夫人的呵护,连邹夫人也亦步亦趋陪伴左右,便知这位少夫人不能小觑,连带着也更为恭敬。
至宴罢送客,顾茗拉着邹夫人的手再三道谢:“今日真要多谢夫人了!”
回去的路上,邹旅长很是惊奇:“我瞧着你倒是与少夫人投契?”
他深得冯氏父子信重,但为人谨慎细致,对邹夫人的热情趋奉很是惊异。
邹夫人感叹道:“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自然都是为着儿女奔忙。大帅与少帅看重你没错,可三丫头……”一个女人在军中想要搏高位太难,以邹妮妮的性子让她嫁回家中安心待嫁更难,如今可是进退失据。
“三丫头……”邹旅长暗叹一声:“只要我在军中一日,总能庇护她一日。”这丫头都快成了他们夫妻的心病了,性子犟不说,姻缘还不顺。
邹夫人露出一点笑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三丫头今日找了少夫人谈话,我生怕两人谈崩了,没想到似乎相谈甚欢,少夫人很是喜欢三丫头,还让她日后休假的时候多往督军府里走动。若是她能与少夫人多多交好,将来想要说她闲话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你瞧少帅对少夫人那热乎劲儿,便是瞧在少夫人面上,也能优待咱们三丫头一二。”
邹旅长半信半疑:“场面话谁不会说?妇人嘴里说出去的客气话最不可信,你可别傻傻当了真,若是知道三丫头的心思,还能真心待三丫头?要我说,还是让三丫头远着少夫人些的好。”
邹夫人埋怨的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今日冷眼看着,少夫人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等两面三刀的人,不信你回去问问三丫头!”
邹妮妮虽然不太有女人样儿,与家中姐妹不是一个画风,但在军中的能力有目共睹,说话虽不留情面,但却时常一针见血,直指要害,邹旅长在家中也愿意听一点她的意见。
夫妻二人回去之后,邹妮妮已经脱下军装,换了身男式长衫,配上她那头波浪大卷,不伦不类。每次邹夫人见到她这样打扮都觉得呼吸不畅,借口累了上楼去洗澡,留下父女二人在客厅闲坐。
邹旅长道:“听说今日你与少夫人聊的不错。”
邹妮妮:“是啊。”
邹妮妮与同龄的女孩子们向来无话可说,没想到今天居然痛快承认与少夫人投契,邹旅长惊异的看了她一眼:“真的?”
“我还能骗您老不成?”
邹旅长在三闺女面前还是颇有父亲的威严。
他打量着女儿的神色,不像是说谎,就更为惊异了:“你们俩……”一个是耍笔杆子的,一个是耍刀枪的,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实在难以想象两人能聊的投契:“你们俩……聊什么?”
两个人唯一的共通点都是钟情于冯瞿,难道两人一起聊同一个男人?
邹旅长坐直了身子:“你们俩……聊少帅?”
邹妮妮:“聊了啊。”
“少夫人知道了你对少帅有情?”
“她看出来了啊。”
“胡闹!”邹旅长儿狠狠一拍茶几:“就算是她看出来你也不能承认啊,现在让人家怎么想?以为你是去添堵的?”
邹妮妮怏怏不乐:“父亲怎么就觉得女人之间除了争风吃醋就不能惺惺相惜了?”她神色也沉了下来:“你们都觉是女子不如男,我当初参军不让,结果呢?我不比男人差。现在又觉得女子心胸不及男儿?少夫人能怎么想?我就算对少帅有意,可人家瞧不上我,难道我还能上赶着给人做妾不成?我又不是非要往冯家后院里扎,少夫人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女人,整日只专注后院鸡毛蒜皮之事,她也在外面有事情可做,父亲也太轻看女人了!”
邹旅长让自家丫头给堵的无话可说:“你看着办,到时候真要是在少夫人手里吃了苦头,栽了跟头,可别怨为父没有提醒过来!”
邹家父女因为顾茗而意见不能统一,差点吵起来,还是邹夫人下楼来平息了这场纷争,劝了父女俩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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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却不知邹家这场风波,送走客人安排了下人们打扫归置东西,她自己回房洗澡休息,才坐在梳妆台前擦半湿的头发,冯瞿就回来了。
今日冯少帅心情极好,上前来揽着她的双肩,在她耳后轻嗅两下:“好香啊。”
顾茗在他手上轻敲了一记:“松开,我要擦头发呢。”
冯瞿抢过毛巾:“我来替你擦。”
顾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瞿替媳妇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听到小没良心的笑着问:“说吧,在外面做什么亏心事了?今日这么殷勤?”
“我……我做什么了我?”冯瞿有口难辩:“今日一天不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吗?”
顾茗:“那可说不准,不然也没你这么殷勤过。”
冯瞿低头去咬她的耳朵:“小没良心的,要不要我日夜带你在身边,好让你监视着我?”
没想到顾茗满面欣喜:“当真?你的军营我也能进去?三小姐说你在军中特别严厉,可我就没见过你严厉的样子,不如改天带我去瞧瞧?”
冯瞿无语的看着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就是为了看看我在军中是什么模样?”他啼笑皆非:“这么点小要求,你至于吗?”想想更为高兴,至少说明媳妇愿意参与他的生活,愿意多去了解他。
过去的这几年里,都是他跟偷窥狂似的偷窥着她的生活,而这个小没良心的不说想了解他,参与他的生活,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倒好像他是瘟疫,离的近了就被染上了。
“你要感兴趣,改天我就带你去。”
顾茗见目的达到,懒懒推他:“你若是忙,就让邹三小姐来陪我,我跟着她去营里也是一样的。”正好就当近距离接触受访人了。
“过河拆桥的小丫头!”头发也不擦了,拦腰将人抱起来就扔到了床上:“等会儿你再告诉我,是要我陪,还是要邹三小姐陪吧?!”
他现在可是真真切切的吃起了邹三小姐的醋——只见了一面就要拐跑他老婆了。
第185章
后来的很多年里,冯瞿都很后悔让自家媳妇认识了邹妮妮。
邹妮妮可不是那种跟人客气的性子,没过两天就直接跑来督军府找顾茗,带着她去军营的射击场玩。
顾茗如今出门,身边时常人随侍保护安全,她自己往杂志社去,副驾坐着亲卫,司机都是精挑细选过枪法极好的。
邹妮妮兴冲冲过来要带她出门玩,盛俨一直跟到了汽车前面,才拉开副驾要坐上去,就被邹妮妮大长腿一伸给踹了下去,差点跌个屁股墩。
盛俨扶着车门才直起身:“邹营长,你做什么?”
邹妮妮烈艳红唇坐在主驾,手握着方向盘,全副武装配着枪,只差嘴边叨一根烟,军痞的形象就完美了:“你做什么?那是留给少夫人的位子。”
盛俨退而求其次:“那我……坐后面?”
邹妮妮:“你让我给你当司机?”
盛俨:“难道让我站车外面?”
邹妮妮不屑的瞧了他一眼:“有我在,少夫人还需要别人来保护?”
顾茗收拾停当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两人僵峙不下,一个想要同行随侍,另外一个死活不让,还特别嚣张的说:“我就带少夫人出门玩玩,你要觉得少帅不同意,现在就把他叫回来啊!”还颇有几分遗憾:“原来少帅娶了夫人,就想把夫人当金丝雀一般圈在笼子里?”
迷恋一个男人的时候,一叶障目,渐次放下才发现这男人身上有她不能忍受的地方,比如把媳妇拘在家里,出行都要带人就让人受不了。
盛俨眼睁睁看着少夫人上了邹营长的副驾,车门绝尘而去,赶忙往军营打电话:“不得了了,邹三那个疯婆子把少夫人拐跑了!”
冯瞿:“……”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就没个人跟着少夫人?”
盛俨很委屈:“属下想跟,被邹三给踹下车了。”
冯瞿咆哮:“还不赶紧去找?邹三那个疯子,万一伤到了少夫人怎么办?她身子骨才有点起色。”每次掐着媳妇的细腰都觉得要掐断,恨不得把她喂养的再丰腴一点。
邹妮妮开着车出了城,一路之上问:“少帅看夫人看的很紧?”
顾茗笑。
邹妮妮瞎猜:“要是我今天把夫人拐走了,少帅会不会打折我的腿?”
顾茗大笑:“要不咱们试试?”
邹妮妮玩乐心起:“试试就试试。”
她脚踩油门汽车以高速行驶,发现旁边坐着的娇滴滴的少夫人居然不动声色,一点都没有被吓坏的迹象,大约高速行驶了十几分钟,不但没有吓到她,她还饶有兴致问:“能给我试试吗?”
邹妮妮往常拿这招来吓唬小姑娘,各个面如土色,吱哇乱叫,连自己亲妹妹都顶不住,下车之后吐的天昏地暗,足足有半个月不愿意搭理她。
“少夫人会开车?”
邹妮妮正好想见识下少夫人的车技,果然脚踩刹车,两人互换了位置,顾茗摸到了方向盘,才坏心眼的说:“阿瞿从来没让我摸过方向盘,我看你开的好玩,也想试试。”
邹妮妮:“……头一次?”
顾茗笑道:“所以还要请邹营长多多指教。”
邹妮妮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之内,顾茗在邹妮妮的指导之下,用“癫狂”的车技让邹妮妮也感受了一番把性命交托到别人手上的恐惧,偏偏对方还是个“技术极烂却胆大包天的疯子”,一脚油门下去汽车就跟离弦的箭一样直冲了出去,完全不顾忌两旁道路的危险,速度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言,又遇上城外坑洼不平的道路,差点把邹妮妮隔夜的饭都给颠出来。
邹妮妮带着小姑娘开车炫技,那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可被个初学者以不要命的车速往前冲,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好几次感觉对方要撞树或者冲出路面,少夫人却“奇迹”般的拐回了正途。
等汽车停在军营门口,她后背都汗湿了,腿软着从副驾出来,扶着车好一会才稳住。
娇滴滴的少夫人脸颊红扑扑的,情绪高昂,意犹未尽:“三小姐,等回去的时候让我继续开吧?”
邹妮妮:“……”
她都有些怀疑少夫人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原本就会开车,逮着路过的唐平一问,对方很是不可思议:“哪用得着少夫人充司机?少帅不得打断我们的腿!”侧面证实了顾茗从来都没有摸过方向盘。
“您可真是人才!”邹三从来都觉得以自己的胆量足可傲视群雌,但碰上顾茗,她头一次心甘情愿认输,难得委婉的劝说:“怎么能让少夫人充当司机呢?回去的路上还是我开吧!”
顾茗忍着笑意正色道:“我与三小姐一见如故,咱们以姐妹论交,何必在意那些俗理?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叫我阿茗吧?”她自来熟的踮起脚尖拍拍邹三的肩膀:“妮儿你何必跟我客气,有你这样胆量过人的乘客,我也好发挥啊!”
胆量过人的邹三内心是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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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瞿今日就在营里,接到盛俨的电话就有些心神不宁,结果不出两个小时,就有人来报:“少夫人跌下马了……”
“少少……少夫人在营里?”他听到消息脸都吓白了,扔下正在开会的军官们就往外跑。
一众官官面面相觑,颇为诧异这位尚文的少夫人为何会跑到军营里来玩。唯独邹旅长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紧跟着冯瞿出来,直奔了训练场,远远看到那一头飞扬的波浪大卷就觉得头疼。
邹三也很无奈。
少夫人胆量不错,开车也吓不倒她,特意带进训练场里来,见她对军马爱不释手的模样,便亲自教人骑马,结果很糟糕。
前去禀报冯瞿的是营里的马夫,听得邹营长一口一个少夫人,都不必猜便知道了顾茗的身份,前脚她从马上摔下来,后脚冯瞿便得到消息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