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听着的母亲叹息:
“我们女人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知道的多了,就怕哪天祸从天降。这世人,总爱在别人身上找缘由。”
这是一个女人后院生活无数个日夜的智慧。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因此什么事便是瞧出了端倪,也闷在心里,面上装作毫不知情,为此不知躲过了多少是是非非。
这次看到情况,也是下意识想要避开,但是陆文星不让她走,现在也一直揽着她,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因此她在一旁什么都听到了。
刚好易博涵提到她:“嫂子,那些菜谱我和晨子查了,也问了人,都说没听说过。是你们家的私房菜吗?”
现在的顾家哪儿来的私房菜?顾晗霜道:“是我无意间得到的孤本。”
其实也不算错。
顾晗霜不钻研此道,那些大厨绝不会透露自己的菜谱和细节诀窍,单凭舌头,一次两次只能尝出个大概。
但是顾三叔是个对吃很执着的人,他曾再半个月内,为了一道菜尝了整整五十六遍,终于试出完整的制作方法。
为此还专门编撰了一本《人间味》,记载着他尝出的菜肴。
一个官家子弟不努力追求功名,整日里沉迷这等闲书,自然是让顾家当家顾老爷子怒不可遏,把人带到祠堂好一顿打。
然而顾三叔初衷不改,家中有上进心的人都不屑于与他为伍。唯有顾晗霜给面子翻阅一二。
“我们尝了,那菜是真的好,我本来打算找嫂子商量,和电影联名推出一家私房菜馆,铁定稳赚不赔。如今菜谱泄露,私房菜泡汤了不说,对方要是去申请专利,电影拍出来还能倒打一耙,告我们侵权。”
花国对于文化的保护十分看中,渗透到方方面面。菜谱也是一项。抛开那些世面上流通的不提。但凡经确认是之前没有的,申请过专利保护后,别人就不得以任何形式用这些菜谱盈利。违规者的处罚相当严重。
“这倒是不妨事,我那里还有几个菜,换掉就是了。”顾晗霜道。
易博涵眼前一亮:“还有吗?”
顾晗霜点点头:“加上点心汤品,还有三十个左右。”
顾三叔那本子里面共有一百零八道菜,他美其名曰食中一百零八好汉。
顾晗霜只看了小半本,她把菜名儿简单地提了提。众人一合计,刨除外头已经有的和食材有争议不能用的六道,还剩二十四道。
“够了,”易博涵一拍桌子:“二十四桥明月夜,就叫二十四道私房菜馆怎么样?”
众人都没有异议。
至于被拿走的东西,只要易博涵不败,那些人就讨不了好,到时候拿了什么都能让他们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总算是有一点好消息,大家的眉头也松了不少。
“行了,今天就先散了吧,”他们从顾家出来都已经快两点,又耽误那么长时间,眼看着都要晚上了,陆文星站起身:“项目的事现在也急不来,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剩下的我去找找人。”
张晨和易博涵都点点头。
易博涵说要一起吃个饭,陆文星摆手拒绝了,他看了这两人一下午了,有点烦。直接带着老婆走了。
“要不我们今晚外面吃吧。”他坐在车里提议。
顾晗霜突然问:“还吃包子吗?”
陆文星噎了一下,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次丢人的经历,待看清对方眼中的戏谑,不由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又使坏。”
顾晗霜朝他做了个鬼脸。等安静下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陆大哥,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吗?”男人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是眉头一下午都没松开过,手还时不时下意识往桌上的烟盒那儿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忍住了,但心里的烦躁不是作假的。
陆文星“嗯”了一声,忙了几个月功亏一篑,投入的资金打了水漂,是挺严重的。
“陆大哥,”顾晗霜正色:“虽然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是,失败了也没有关系的,我们可以住小点的房子,也可以不用请那么多人伺候。”
陆文星偏头,谁说顾家大姑娘爱慕虚荣来着?这明明就是个傻姑娘,认准了谁就真心实意,掏心掏肺的。
他笑了,再次忍不住揉揉对方的头发:“放心。我陆文星再不济,也不至于让自己的老婆受委屈。安心做你的陆太太吧。”
顾晗霜:“……”
*******
两人开车去了一家高档餐厅,环境优雅,菜品精致。
顾晗霜中途去了一趟厕所。这里的洗手池在厕所外面,男女共用。
顾晗霜洗手的时候,透过墙上的大镜子看到了身后的人影。
身形修长,轮廓深邃,深蓝色的眸子幽光流转,一举一动都带着刻骨的优雅,如暗夜的帝王,又如被掩盖在内心深处的噩梦,他勾唇,仿佛情人般地呢喃,眼中却带着幽凉的戏谑:
“我们又见面了,美丽的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迟到了,我的小红花……(?﹏?)
第22章 文森
顾晗霜一直觉得汗毛倒立和怒发冲冠都是夸张的词语,如今才觉得,这形容真真是真实又贴切。
“文森特先生。”她收缩了一下手掌,克制住手指的轻颤,关掉水龙头,想要转过身来,却被一只手抵住了肩膀。
文森特一只手的食指抵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的动作,一只手的食指竖起来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不要紧张,小姐,这只是一场美妙的邂逅。”他隔着镜子和她对视,一只手隔空虚抚了抚顾晗霜的眼睛,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
“很美,不是吗?但是先放在你那里,我会记得来取。那么,小姐,我们下次再见。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他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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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池边只剩下一个人,仿佛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另一人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并不曾出现。
顾晗霜僵硬地立在洗手池前,被触碰过得肩膀一片冰凉麻木,像是她被冻住的血液,良久才重新感到心脏的跳动。
她缓缓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玉白的掌心上有几个因为紧张而用力过度留下的月牙形掐痕,以及指尖上,染成淡紫色的指甲。
春风醉,即沾血与肉,一觉醉春风。
红颜枯和春风醉,顾晗霜唯一拥有的两种du药。
教坊司后面的药圃一直与世隔绝,管药的嬷嬷从不出现在前院,前院的人也不许进里面。外面的人生了病,都是派药童出来诊治,或者自己掏银子去找大夫。
顾晗霜被允许进去过一次。
药嬷嬷捣着药杵:“你只能从我这里带走两样东西。”她随意往旁边指了指:“每一届的花魁,都只有两样。”。
顾晗霜顺着方向望过去,看到了摆的密密麻麻的药架,每一样东西都贴着标签,详细介绍着功效和用法。顾晗霜一一浏览,选了红颜枯和春风醉。
红颜枯是成药,只有一粒,一粒封喉,最后送给了静安。
春风醉是迷药,沾血即凉,只有药方,因为每次配完的药只有三天的药性,三天过后,就得重新再配。
药嬷嬷终于抬头看她一眼:“我还以为你要选千金子和哭断肠。”
大部分人都这么选,或是让自己可以怀孕,或是让别人不能怀孕,都在为今后的生活做准备。
毕竟,成为花魁被人看中赎出去的几率太大了。有子喜洋洋,无子哭断肠。
也有少数人选择让自己提升容颜的。但是选du药和迷药的,顾晗霜是第一个。
“你这药名起的不好,”顾晗霜道:“尽是天下薄情郎,有子无子皆断肠,倒不如叫梦一场或空虚妄。”
嬷嬷哈哈大笑:“你倒是看的透彻!但是小姑娘,做人还是糊涂些好,天下也不都只是薄情郎。”
说完就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去捣药。
一个常年混迹于教坊司,看遍红颜苦楚的嬷嬷发出这样的劝慰,真的是很难取信于人。
大概她那时候百无聊赖,也没把嬷嬷的话当真,后来两样药她果真一样也没有用到。
她曾经不以为意,但她现在真的遇到了特殊的人,想要相守一辈子,却深恨自己怎么没有选最烈的毒方。
但是并不是没有机会的不是吗?她垂眸,淡紫色的指甲在朦胧的灯光下透着漂亮的光泽,只要她能找机会,只要划破一点皮肉,她就可以……
********
顾晗霜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确保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僵硬了,才往外走去。
陆文星正在和易博涵发消息,抬头看到顾晗霜脸色苍白地走出来,忙把手机一丢,起身扶住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顾晗霜感受着放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传来的沉稳力道,心一点点安稳下来,她摇摇头:“只是有点累,我们回去吧陆大哥。”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开口,但是不想呆在这里了,一想到那个人可能在附近,就觉得毛骨悚然。
陆文星自然不会拒绝,只是还有些担心,决定还是给医生打个电话让他来家里看一看。
不是说很多病一开始都是无知无觉的么?总得防患于未然。
顾晗霜跟着陆文星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文森特,他的座位正对着他们,除了过分漂亮的外表,他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和人在餐馆里对桌而食。
深蓝色的眸子温和宁静,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时,还带着绵绵不绝的深情。这如童话里白马王子似的人物惹得周围的女性频频侧目。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眼,如遇到老友一般,含笑朝她遥遥举杯示意。又用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顾晗霜收回视线低下头,感觉到放在她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接着耳边传来男人不爽的“哼”声:“少看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
顾晗霜:“……”
*******
顾晗霜坐在车里,斟酌了许久,试探性地问到:“陆大哥,你们上次说的判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文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后来讨论过几次。也试图问过她,那天杀了司机的是什么人。
但这姑娘大概是受惊过度,怎么不肯开口。他也不愿逼她,左右后来没什么异常,就当她做了一场噩梦,没想到现在倒是主动提起。
“一个疯子,怎么了?”他问,敏锐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好奇。”顾晗霜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嘴角的弧度无懈可击:“你跟我说说吧。”
陆文星知道她肯定有事隐瞒,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不愿开口,他怎么问都无济于事。只能先回答她的问题:
“简单来说,他是个杀人犯,之所以叫判官,是因为他只杀有罪之人,常年游走在各种凶案现场,出手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顾晗霜松了一口气:“是那种惩奸除恶的游侠一类的人物吗?”
陆文星摇头失笑:“晗霜,你想的太过简单。这世上的人并非善恶可以概括,他虽然只杀罪人。但犯罪心理学家已经做出评定,他其实并没有正常的是非观。而是一个真正的变态杀手。”
“这种人,一般都是天性扭曲,再加上幼年被一些场景刺激,对于杀人都有各自的执着与偏好。”
“比如去年在m国落网的食人魔里菲斯,就因为年幼的时候亲眼看见深爱的母亲为了生妹妹难产去世,从此对于女性的子宫有了特别的偏爱。他认为那是她们最美的器官。专找年轻女性下手,取出她们的子宫配上红酒烹饪而食。”
“里菲斯的手段残忍,每次都是用麻药,取活体。受害者保持清醒,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肠破肚,最后流血尽而死。”
顾晗霜已经有些懵了,哪怕她前世见惯人心险恶,也听说有男子凌虐成癖,也还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滚,问道:“那判官的偏好是杀有罪的人吗?”
陆文星摇摇头:“他们连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有,怎么会拿我们那一套去判定谁有罪谁无罪?甚至普通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同类,说个不恰当的比喻,你会看见一只蚂蚁咬死了另一只蚂蚁而判定它有罪吗?”
“那他为什么……”
“有变态心理学家综合无数次作案现场给过评估报告,他应该是幼年遭受过虐待,所以看到暴虐的场景会激起杀欲。”
“但是这个说法被反驳了,因为从变态的角度来说,想要让使他不舒服的场景毁灭,不管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他都不会放过。”
“并且非犯罪性暴虐现场比比皆是,也没见他出现过。但他只杀施暴者,而且往往是罪大恶极的,所以有人猜测,他应该是受了什么牵制。”
“他每次杀人,都会从现场带走一样东西,大部分是从施暴者身上,也有极少数是从受害者身上,那些东西都有一个特征,是他们长得最美的部位。那才应该是他出手的真正理由。”这也是他们没有怀疑判官的原因。
“那官府……警察都不管的吗?”
“管,怎么不管?尤其是他曾经杀过一个高官的独子,据说是刚把一个漂亮服务生逼得从楼上跳下去,转头就碰见修罗场。但也只是想想。”陆文星嗤笑:“这种变态,伴随着扭曲心灵的,往往都是超越常人的智商。别人学一辈子的东西,他们往往只要一个星期,那个判官更是个中翘楚,通缉他的金额已经高达五百万美金,各种佣兵也请了不少,也没人抓到过他一片衣角。”
“说起来里菲斯落网,还得感谢判官,他们这种变态本来是各不相干,但里菲斯好像不知怎么惹怒了对方,被切掉一只手,他自己装了个机械的,但是操作不熟练,再次作案的时候被警方抓住了。”
顾晗霜沉默不语。
趁着前方是红灯,踩了刹车,扭头看着她:“晗霜,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我陆文星是个男人,不至于让自己的女人一个人担惊受怕。别的不说,这一条性命和身价,我还是输得起的。”
顾晗霜猛地抬头,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她颤抖着开口:“陆大哥,那天晚上的人是文森特,他想要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