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走廊似乎都是客房,供前来朝圣或者治病的人居住的,僧侣带她到了被安排好的房间前,从腰上取下了钥匙圈。
很大的一个钥匙圈,几乎有一个手镯的直径,但上面却只孤零零挂了两把钥匙。
他把其中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客房。
维兰瑟注意到,虽然所有客房都房门紧闭,但只有这间客房在外面有锁,而它里面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它只能被从外面锁上。
“等一下,为什么这间房是从外面锁的?我只是失忆症而不是狂躁症……”
这个修道院是埃德加的精神制造出来的拟像,在这繁杂的事物中,一定有某种关键是开启真正通往他更深层意识的道路。但正如所有人都不希望内心被窥探,这座修道院也会产生种种阻力妨碍她调查。
如果被锁在这间屋子里,那么调查肯定会受到影响,说不等等那位“能够驱魔”的修道院院长回来就是游戏结束的时候。
见习僧侣的鸡蛋脸不会流露出一丝表情,他静静听维兰瑟讲完,才慢慢说:“您的病情真的很严重呢,应该服药了。”
维兰瑟看到他向自己伸出手,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这里是他人的内心世界,所以一切都只能按照他的规则吗?
她无法抗拒向她嘴巴塞入药丸的手,甚至也不能阻止光滑的药丸从食道滑入,然后她很快觉得眼皮沉重,四周的景物也在扭曲。她被推攘着走进客房,摔倒在靠墙的单人床上,听到身后的门被砰地关上,随即传来落锁的声音,终于抗拒不了睡意地沉沉睡去。
等到她再次恢复意识,钟声刚好连续敲响17次,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自己已经睡了那么久吗?
维兰瑟从床上爬起来,却看到自己房门开着,一位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托着腮趴在自己床前,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维兰瑟瞳孔一缩,睡意全无。
这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第一个拥有五官的人物,是埃德加记忆中的重要人物吗?还是某种事情的具象化?
“你醒了啊,睡得可真久。”小女孩嘟囔着说。
“你是……”
“我叫萨雷妮,就在你房间的斜对面。”
“我记得我房间被锁上了,你进来的时候发现它是开着吗?”
“啊,那是我开的。”自称叫萨雷妮的小女孩满不在乎地说。
“你不是修道院的人吧,为什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连我都没有……”维兰瑟揉着太阳穴。
“你才是外来人呢!这里只有你是外来者,没有钥匙也是很正常的事。”萨雷妮嘴巴一撇。
外来者……维兰瑟打量了她明显是俗世村民的打扮,这样的家伙称自己是外来者,难道埃德加的记忆能够明显分出不属于他内心世界的入侵者吗?如果这样,那就很棘手了,所有的幻境人物都会认识到她和自己的不同,攻克难度无疑十分艰巨。
“为什么你这么断定我就是外来者呢?说不定你只是之前没有见过我。”维兰瑟试图蒙混过去。
“你就是外来者!”萨雷妮斩钉截铁地说,她把头贴上维兰瑟的心口,眯着眼睛感受那有节奏的心跳声。
“你有心,不是吗?”她抓住维兰瑟的手,把它覆盖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冰冷一片,没有任何起伏。
“真正这里的居民是不会有心的。”
还真是毫无头绪……维兰瑟没想到这个梦境如此诡异。
“无聊死了,无聊死了!对了,我带你去见其他人把?”小女孩抓抓头发,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其他人?”
“对!和我一样有自己名字的其他人!”
名字……对了,之前遇到的鸡蛋脸没有人自报过名字,也从未在交谈中听过谁说出谁的名字。
“那些见习僧侣和村里人都没有名字吗?”
“有啊。”萨雷妮理所当然地说,“他们名字就叫见习僧侣和村人,我说的是没有‘自己的名字’。快走吧,一会到吃饭的时间,所有人都会回房间呆着的,那就只有等明天了。”
她拉着维兰瑟的手,一直催促着,然后蹦蹦跳跳向外面走去。
在公共图书室,维兰瑟见到了另一位有五官的重要人物,那是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先生,正在阅读一本童话。维兰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却是一位好奇心过于旺盛的少年被巫婆抓走的故事。
“这是霍加斯老爷爷,因为看了不允许的禁书才到这赎罪的。”
前面一句也就罢了,为什么介绍别人第二句就提到别人犯了什么事?
维兰瑟心中暗暗腹诽,仍然礼貌和霍加斯行了礼。
“好久没出现外来者了,你好,我叫霍加斯。”老先生慈祥的笑了。
“和我一样的外来者?他们现在都去哪了?”
“治好了病就离开了吧?毕竟他们和我们不同,只要痊愈了当然没有留在这的理由。”
“理由?难道您和其他人都有各种原因必须在这里吗?”
“当然,我们都是有罪的人。”霍加斯指着自己,“我是收藏和阅读禁书,萨雷妮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还有他,巴莱——”
一旁的萨雷妮指着公共图书室落地窗外,那里对着菜圃,一个人影抱着堆木头来到一个插着斧子的树桩前,放下了东西,取下斧子开始一下下地劈柴。
“诺,那就是巴莱了,他杀了人。”
维兰瑟顺着她的手指看着那方向,只见一个络腮胡的肌肉大汉高高举起斧子,干净利落就把一根木柴劈成两半,他双手带着镣铐,脚上则套着铁球,但看动作依旧灵活。
“苦工能够磨炼他,让他忏悔自己的罪孽。”霍加斯解释说。
“还有最后一个则是犯了偷窃的……”小女孩还没说完,一声饱含怒意的尖叫打断了她的话语。
“萨雷妮——!”
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苍白脸的妇人。
萨雷妮吐吐舌头:“就是她,马多娜嬷嬷……”
这时候,马多娜已经疾步走到了她面前,但当她看到维兰瑟时,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呈现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青色。
“您应当……应当回去……外界的干扰对您的病情没有帮助……”她铁青着脸吞吞吐吐地说。
“无聊死了,无聊死了……”萨雷妮站起来,背对着马多娜。
在对方视线的死角,维兰瑟感到有一个纸团被塞到自己手上,她默不作声,把它藏在自己袖子里。
萨雷妮和来的时候一样,蹦蹦跳跳走了。霍加斯也闭上嘴巴,翻开手中书本新的一页。巴莱劈柴的声音在外面依旧没有停顿。
维兰瑟被马多娜嬷嬷回到自己房间,留下了一份晚餐后,她再次把维兰瑟房间锁上。
听得对方脚步声远去,维兰瑟这才从袖子里取出纸条。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小孩子笔迹:“巴莱试图找到真相,霍加斯顺其自然,马多娜想要掩盖一切。另:甜点中有镇定药物。”
维兰瑟着餐盘,面包、豆子汤、燕麦粥、一份蔬菜和鸡蛋混合的配菜……很普通的食物,然后把唯一一块甜点柠檬蛋糕扔到了床头的抽屉里。
第148章
维兰瑟保持清醒和警觉, 面向里在床铺上躺着。
修道院的条件并不算十分好,床垫也仅仅是粗布覆盖的干草,维兰瑟百无聊赖地数着粗布上的经络, 终于等到了事情的转机。
“咔嚓、咔嚓”
门外有什么东西在响动, 不一会,破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维兰瑟毫无睡意的眸子盯着她面朝的墙壁,那里有一个人影。
提灯的光芒把那人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墙上, 而且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不速之客脚步寂静无声, 但床铺距离屋门并不遥远,很快那人就站到了维兰瑟床前。
为了避免惊醒她, 提灯被放在了门口,那人逆光的背影带来一大片黑暗,就这么在那里静静站着。
就当维兰瑟耐心快要耗尽时, 来访者终于向她伸出手,本属于人类的手掌在提灯光芒的投影下, 映照在墙上就像属于妖鬼一般。
正当它要触及维兰瑟时,她转身一下捉住那手,并顺着它一直看向手的主人。
“马多娜嬷嬷……?”
任谁在黑夜里遇到这种场景, 再镇定内心也会吓得怦怦乱跳,但现在双方立场似乎转换了过来。维兰瑟坐起身,抓住她的手仍然在收紧,似乎准备步步紧逼;而马多娜则面孔苍白, 满脸冷汗, 目光惊惧万分, 似乎她面对的乃是一个索命的幽魂。
“啊啊啊啊!”
终于,恐惧似乎绷断了她心中最后一根弦,马多娜用一种近乎精神异常者的大力挣脱了维兰瑟的钳制,连地上的提灯都不要了,立即夺门而逃。
维兰瑟随即追了出去,她起身匆忙,没来得及穿鞋子,加上黑暗中并不如马多娜熟悉地形,没多久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维兰瑟只穿着白色的睡袍,赤足走在冰冷的石板上,当她捡起门前的提灯,却看到门上挂着一串钥匙。
同样是很大的一个钥匙圈,却只有两把钥匙,一把自然是开她门锁的,另一把却不知道有什么用。今天既然抓不到就算了,明天再当面问她吧。
话说这个诡异的修道院为什么人人都有她房门的钥匙?!至于那几个重要人物的目的,她暂时还弄不清楚头绪。已经进入后半夜了,维兰瑟感觉到有些困倦,随即搬过一张床头的小柜抵住门,防止再有人偷偷闯入,才浅浅睡去。
第二天早上,早餐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送来,大概再过了一小时的样子,脚镣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却是据说杀过人的巴莱端着托盘沉默地走进来。
“为什么不是马多娜嬷嬷?”维兰瑟还等着质问她昨天晚上的情况。
“她死了。”巴莱平淡地说。
“什么……她是因为什么事?”最先暴露出异常的突破点竟然死了,而且偏偏那么巧。
“自杀。”络腮胡大汉依旧没什么表情,“尸体停放在教堂等待下葬的仪式,你如果想见她最后一面,这几天都可以……毕竟她很喜欢你,如果有你送别应该会高兴的。”
“喜欢?”维兰瑟实在想不出,一个看到自己就和见了鬼一样,半夜鬼鬼祟祟潜入自己房间的奇怪女人在哪里表达出了喜爱的地方。
“是的,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巴莱和来时一样,拖着铁链缓缓离开了。
维兰瑟不愿意放弃这个明显的线索,她随即来到修道院中央的教堂,这里有零散几位见习修道士在布置蜡烛、鲜花等,教堂正前方则安放着一具棺材,想必就是盛装马多娜嬷嬷遗体的。
她从无脸人修道士中穿过,来到棺材旁,揭开上面的白布,随即瞳孔一缩。
里面的的确确是马多娜的尸体,死因非常简单,被间距大约有三尺宽的四道爪痕正中胸前,从左上拉到右下,把喉咙和肋骨都掀开,内脏支离破碎,显然任谁也是活不了的。
但这是自杀能够办到的事吗?
“你来了?马多娜如果知道你来送别她最后一程,一定会很高兴。”霍加斯老先生手持一根绅士拐杖,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这句话巴莱也说过。
“因为她喜欢我?”
“当然,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他再一次重复。
“霍加斯先生,您真的相信马多娜嬷嬷是自杀吗?”维兰瑟指着死者身上的伤口,“究竟是怎样方式的自杀才能做到这种事?”
她盖上白布,继续说:“事实上,马多娜嬷嬷死前的夜里才到过我房间,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当她发现我醒着时,就尖叫着逃开了,第二天则传来了她的死讯……我认为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霍加斯静静听她说完,才正色回答:“世界上没有巧合,因为马多娜选择了死亡,所以这是必然。”
拐杖轻轻敲击地面了几下,霍加斯整理语言缓缓说到:“夜晚是一种奇妙的时刻,人与野兽的分界会变得模糊,所以夜晚绝对不能外出。如果她想要活下去,就会在夜晚的钟声敲响后,锁好门呆在自己屋子里,我们每人的房间只有自己有钥匙,在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她既然在夜晚离开了屋子,自然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他的语调很慢,有一种上了年纪的苍老与落寞,但维兰瑟总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我的屋子是向外锁的,而你们都有我房间的钥匙,也就是说我随时都有可能死?”
“我不是说了吗?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喜欢你,所以你不需要安全屋。昨晚马多娜死了,而你没有,这难道还不够证明一切吗?”
维兰瑟想起昨天的情形,还有挂在门上的那一串钥匙……
她从怀中摸出它,在这里,所有人腰上都有两枚钥匙,其中一枚从大小到材质,铜铁锡各不相同,显然是他们自己房间的钥匙;而另一枚则都是细长的黄铜钥匙,柄的位置雕刻成鸢尾小苍兰的纹样,而且全都能打开她的房间。
“也就是说,她是因为丢失了这个才会死的?”
按照霍加斯的说法,只要呆在自己房间,就是绝对安全的。而昨晚马多娜把钥匙忘在她门上,所以无法锁住她的房间。
“不是哦!”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维兰瑟回头一看,只见萨雷妮背着手,像只轻快的蝴蝶一样小跑进来,古灵精怪地对她一笑:“马多娜嬷嬷当然是希望去死,所以才会死掉的,不然怎么会丢失最重要的钥匙呢?”
霍加斯见萨雷妮接过了话题,随即拿过了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拄着绅士拐杖依旧风度翩翩地离开了。
“那么为什么她会特意丢失钥匙,而不是遗忘了?如果一个人想要去死,总要有某种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