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责怪他从来不给她讲母亲的事情，责备没有给她一个健全的家庭。
金燊都安静地看着，他女儿仿佛变了一个人，仿佛要用语言伤透他的心。
金燊都安静地看着。
直到有一天，女儿冲了回来，问道——
“爸爸，你告诉我你不是死神，你是我亲生爸爸！我不是你用来弥补系统的工具，我就是你的女儿金粥粥，我不叫周粥，你快点告诉我！”
那一瞬间，金燊站了起来，对着空气呵斥道：“放我出去！”
“这些都是你必须面对的事情，她会长大，世界上没有拆不穿的谎言，她总会知道真相，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你如何自处？”
金燊不是没有想过问题，而是他不敢想，他不想去想这个问题，而神把这个问题扔到了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面对。
金燊回过头，少女哭着说道：“我恨你！你这个大骗子，你告诉我，你就是我亲爸爸，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也不是死神！”
金燊咬了咬牙，面对和女儿一样的眉眼，他说不出口。
女儿气愤地看着他，最后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你，你这个大骗子！”
她说完了以后，很快收拾东西离开了，她一直往前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金燊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哭，看着她跟着亲生父母回家了，看着她没过几个月就没事了，有了新的朋友，跟亲生父母过得很开心，不再提及他这个假父亲。
金燊安静地看着推算出来的演练结果，看着女儿跟一个老实人结婚生子，最后慢慢地变老，一直到老，她都没有回去看过他。
金燊耳边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转过头就看到旁边的年轻人，他回到了现实。
“孩子越长大越不讨人喜欢。”神看了看想起了演练结果，表情不喜地说道。
“不如留在最美好的时候。一直记得她最可爱的样子，她也一辈子都不用知道那些事情，你永远是她最爱的爸爸，她永远都不会变成那些讨厌的样子。”
金燊看了看里面小手指头戳着钢琴，笑眯了眼的女儿。
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的，他知道他的女儿终究也会长大，会不再缠着要听睡前故事，不再眼巴巴地看着他说爸爸最厉害了，也不会再等他回家高兴地抱着他喊爸爸爸爸，我摘了好多小花花送给你，她就像一只小雏鸟，小时候不能飞，在窝里等着爸爸，长大了她就会飞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甚至可能有一天会恨他，会不理解他，还会嫌弃他所做的一切，会觉得他过度保护，没有给她私人空间。
她长大了，会慢慢忘记一开始是她喊爸爸，也是她哭着喊着要爸爸抱抱……
他知道她会变，甚至知道百分之九十九会变成什么样子，知道他们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可是金燊看着里面转过头对着他笑得灿烂的女儿，小脸明媚如同阳光，她做出了口型：［爸爸，爸爸，老师夸我了——］
第69章 死神家的循环往复
一个小时的钢琴课, 中间当然有休息时间，金燊在外面等女儿出来, 但是休息时间粥粥依旧坐在里面弹钢琴, 钢琴老师出去倒热水，粥粥新奇地戳来戳去。
于是一个小时的钢琴课, 金燊安静地听了一个小时, 神附在年轻人身上，就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神心里并不好受, 别人家养孩子，至少还有几年的美好时光,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自己儿子崇拜自己, 跟在后面喊爸爸抱的日子。
几乎所有经历过漫长岁月的神都有同一个特点, 并不想要繁衍后代，而金燊是神在漫长岁月中创造出来的灵体，他花了近百年, 慢慢地创造他，给了他最完美的一切。
结果一次动荡中, 他不小心弄丢了还只是一团只有模糊意识的灵体，千番寻找后，以为他的灵体已经没了, 没有想到的是他无师自通地变成了人类幼崽的模样，又阴差阳错被抱给了一个复杂的家庭。
等到他找到他的时候，他满身戾气，眼神凶狠, 就算他告诉他，他是他的父亲，他眼里也没有半点动容。
他第一次看到叛逆期的儿子这个样子，仿佛一身的棱角都被磨平了，所有的尖锐都被拥抱，他穿着人类成年人穿着的简单休闲服，脸上会笑会皱眉。
然而在他心目中，他依旧是他两百多岁的孩子。
金燊转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尴尬，他并不适合这样说话，但是还是说道：“爸，你先回去吧，这样的附身对你消耗也很大，等粥粥过了这个时期我就回家，到时候爸可以过来跟我一起住。”
神再一次听到儿子喊自己爸，而且还关心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提到一起住，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有的这种温情时光，反正这种时候他不可能逼着儿子做什么事情，他本能地说道：“你在外面别太委屈自己，真不想回来，要是哪个人类欺负你了，你就发个名单给我……”
金燊原本的尴尬被这句话逗笑了：“爸，你是在鼓励我告状吗？”金燊一下子想起了粥粥之前在小学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回来跟他告状的事情。
金燊心里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仿佛某个地方某个结松开了，不再拧巴，他开口说道：“没委屈，我好歹也是神的孩子，就算是被欺负了，心里并不会真的觉得委屈。”
一句“我好歹也是神的孩子”，语气中淡淡的骄傲感，神一下子就变傻了一样——
年轻人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钱包，摸出来就要给金燊。
金燊：“爸，这是别人的，我再过两年就回来了，不用担心我。”
少年宫的钢琴课是一对一教学，其他的孩子在里面的房间上课，粥粥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才会坐在外面的玻璃门房间上课。
里面房间的孩子已经出来了，半大的男孩子冲着金燊旁边的年轻人喊爸爸——
几乎是一瞬间，年轻人的意识就苏醒了，把神的意识挤了出去，走了过去把自己孩子抱了起来：“儿子，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再见。”
金燊看着这对父子两走远，依旧坐在沙发上，玻璃窗里面的粥粥又看了过来，甜甜地笑着——
［爸爸，我也要下课了~］
金燊点了点头，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做口型：［爸爸等你下课。］
粥粥下课以后，飞快地从玻璃门房间跑了出来，抱住了爸爸，习惯性地要爸爸抱，嘴里不停地说道——
“爸爸，老师夸我聪明，说我弹得好，我弹得好不好呀？”
金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弹得很好。”
他的大手放在她的小脑袋上，心里一片柔和，哪怕他知道以后会怎样发展，他依旧无法割舍。
因为此时此刻，她就这样依赖地喊他爸爸。
胡承啸很快也出来了，金燊抱着粥粥牵着胡承啸，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红红的，把整个天空染成了玫红色，粥粥指着天空，兴奋地叫爸爸看：“爸爸，爸爸，你看，红红的云！”
金燊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一片片的云彩。
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一样。
金燊抱着女儿继续往前走，说道：“粥粥，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回去看你爷爷。”
“爷爷啊，”粥粥想了想，说道：“爸爸，你是不是想你爸爸了。”
金燊这一次点了点头：“有点想了。”
“那我们明天就回去看他吧。”
“现在不行。”
“那给他打电话。”
“他没有电话。”
“给他写信。”
金燊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写。”
粥粥立马说道：“就写，爸爸，爸爸，我想你了。”
金燊愣了一下，说道：“……可是我们大人都不这样表达感情。”
他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他何尝不是处于演练结果里面的那个长大了的孩子。
神也同样从一开始接到他，就知道他并不会跟他成为多好的父子关系，因为他冷血残酷。
粥粥并不知道爸爸心里想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大人好麻烦啊，爸爸，你想爷爷了就告诉爷爷啊。”
晚上金燊坐在电脑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一个页面——
然而怎么都没有办法写，旁边的粥粥已经写完作业了，坐了下来，看爸爸的电脑——
“爸爸，你在做什么呀？”
“给你爷爷写信。”
粥粥看着爸爸的空白页面，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说道：“爸爸，你不会写信吗？”
“我跟你爷爷说的话很少，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金燊把女儿抱在了怀里，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粥粥的头发有点卷卷的，所以头绳一松，她头发就会卷起来，要不然金燊也不会开玩笑一般地给粥粥取名字叫卷卷。
粥粥听爸爸这样说，于是认真地想办法，说道：“爸爸，爸爸，你就写你很想爷爷，很爱爷爷，希望爷爷身体健康。”
金燊想，你爷爷身体比你爸爸的身体还健康。
粥粥说完了以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爸爸这么久都不能见到爷爷，肯定非常难过，我半天看不到爸爸，就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金燊心里酸酸涩涩的，他轻声说道：“长大了以后就会这样，每个孩子长大了以后就会有自己的生活，粥粥以后长大了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事情，会有一个小家庭。”
粥粥转过头，眼睛红红地说道：“那爸爸呢？爸爸也会像爷爷那样，要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一次吗？”
金燊心软了，女儿现在正是最依赖他的时候，这要是让她知道了长大以后这么残忍，她受到的伤害只会比他更大。
金燊赶紧说道：“不会，爸爸还是在你身边，每天等你下班回家。”
粥粥松了一口气，抱住了爸爸，认真地说道：“爸爸，到时候我会挣很多钱，给你买车车开，每天还有啡啡喝。”
金燊摸了摸她卷卷的头发，对上了这双真挚认真的大眼睛：“爸爸等你长大。”
哪怕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哪怕知道现在的女儿和以后的女儿并不一样，可是每一个时期的女儿都是那个时期的他最熟悉最疼爱的孩子。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孩子不会永远长不大，他现在也知道了以后的路，可是哪怕是这样，金燊看着现在依赖着自己的女儿，哪怕幻境里她会面目狰狞地用语言伤害他，他也觉得那是他的女儿。
他依旧选择接受这一切，他接受了所有的欢喜，也愿意为了女儿接受所有的悲伤。
第70章 穷爸爸的一封家书
粥粥见爸爸发呆, 急坏了，认真地拉了拉爸爸的袖子, 着急地说道：“爸爸, 你给爷爷的信还没有写！”
粥粥做事情那就是风风火火，说要做什么那就要做, 比如说白天才说的去捡纸箱箱, 晚上手指头撑着眼睛皮不让睡觉都要去，就没有见过她拖拖拉拉的时候。
现在爸爸写个这么简单的信都这么慢, 粥粥都着急了。
金燊回过神，看了看女儿, 轻声说道：“爸爸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疏远, 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对方。
粥粥叹了一口气, 仿佛对自己爸爸很无奈，说道：“爸爸，我教你吧。”
金燊：“……”
“好吧, 你教我。”
粥粥很认真地说道：“先跟爷爷说你很想他，想要抱抱……”
金燊：“……”抱抱就算了。
金燊开始在第一行写道：“爸。”
粥粥：“爸爸, 你写上了吗？”
金燊点了点头：“写上了，写上了！”
粥粥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老父亲：“爸爸, 你当我是小傻子吗？这里才一个字，你都没有写。”
金燊：“……”女儿大了，不好糊弄了。
于是金燊只能写道：“爸，算不上多想你, 今天有一些话没跟你说，在幻境里的时候，看到女儿叛逆的样子，我想到的其实还有我自己，曾几何时那个守望着孩子长大的人变成了我自己。”
粥粥伸出了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数，她语文不是很好，还只会一些简单的字，比如说这一行字她都只会念——
“爸……不上……你……今天……”
粥粥好多字不认识，只能看向爸爸：“爸爸，你是按照我说的写的吗？”
金燊点了点头，大概打死他他也不会写想念或者抱抱之类的话。撒谎容易一些。
粥粥继续说道：“那爸爸接着写吧，就跟爷爷说说你每天都做了什么，过得开不开心，我再问问爷爷，他每天做了什么，过得开不开心……虽然我们没有一直在一起，但是多说说，就像是爸爸也在身边一样。”
金燊低下头，对上了女儿笑眯了的眼睛，难怪她每天那么积极地跟他说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老师说了什么。
原来是希望能够相互熟悉。
的确，他和他的父亲太过于陌生了，他从来不知道对方每天在做什么，喜欢什么，开不开心……
金燊接着写了下去：“最近过得很好，一开始做人类还不适应，我现在已经会挣一些钱了，还认识了几个人类同事，今天晚上吃了粥粥喜欢吃的虾，她高兴了一晚上了，我心里也很开心——”
神手里的咖啡翻了，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西装袖子沾上了污渍，继续看了下去——
“很抱歉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孩子，也没能给你带来什么开心的回忆，我慢慢明白了做父亲的不容易，也知道你在为我好，我很多时候不按照你的方法做事，并不是不爱你，也不是要故意跟你作对，而是我希望我能够自己选择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