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但此刻也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道:“陛下,老奴觉着,不管怎么样,太子殿下身边除了这位良娣娘娘之外,再无他人,她又给太子殿下诞下了唯一的子嗣,这情分更是不一样,陛下,老奴斗胆,若是这位良娣娘娘有何不妥,还是让太子殿下自己处置为好......”
察觉到皇帝愈加冰冷的目光,荣安忙急急道,“或者,内宅事内宅毕,若是这位良娣娘娘是因着内宅之人的算计而出了什么事,那太子殿下便也迁怒不到旁人身上,也定是影响不到陛下和太子殿下之前的父子感情了。”
皇帝目光阴森森地看着说完这些话已经满头大汗的荣安,好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转开了目光,道:“你不是很清楚,太子他无心再纳旁人吗?就算是朕赐了婚,他扔到一旁,又有何用?”
皇帝转开了目光,荣安也像是被从大石压着的状态下放松了出来,他服侍承熙帝多年,自然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立时便道:“陛下,旁人自然是无用,但这位崔二姑娘却非旁人。”
第72章
三月底, 皇帝召见了太子深谈了一番之后,便将崔家二姑娘崔月婉赐婚给了太子为正四品的太子良媛。
太子竟然没有拒绝!
虽然周原早就跟林氏吩咐过, 太子自有打算,但林氏一面认真执行着自己丈夫的嘱咐,一面心里却总觉得毛毛的,她瞅着崔二姑娘那样子心里更是毛毛的。
崔二就住在周家,赐婚圣旨自然也是送到了周家。
相较崔老夫人的欣喜若狂, 崔二的眼神放光, 林氏则是被炸得差点眼冒金星。
但高门主母的素养仍是让林氏迅速收拾了七晕八素的感觉, 挤了笑容, 亲亲热热的恭喜了崔二姑娘,为转移崔二和崔老夫人的注意力, 不让她们看到自己的异样, 还特地命人取了好些价值不菲精巧别致的首饰出来给崔二挑, 作足了一副“以后你在东宫得宠, 可千万别忘了我”的殷勤样子。
可她瞅着崔二那娇羞的模样,崔老夫人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心里简直是好一阵闹腾, 待崔老夫人和崔二姑娘一走,那笑立时便消得半点不剩。
林氏好不容易熬到了丈夫回府, 劈头盖脸就道:“不是说就做做样子吗?这做样子都做到了赐婚圣旨了!难道把人抬到东宫也是做样子?这就是......”
她想说“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打算?”,可话到嘴边还是意识到这种话哪怕是私下也太过逾矩了,毕竟现在郑愈是太子,不再只是自己丈夫的师弟。
她到了京城已经一段时间, 对兰妱的事情已经知道不少,大概也了解了她现在的处境,她想到的是,太子殿下是不是推崔二出来替兰妱挡箭?她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于太子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作为一个女人,林氏却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她是一个旁观者,看得心里都烂糟糟的,可想而知,作为当事人的兰妱,该是什么感受。
而她,他们周家,还是帮凶。
别说那兰氏是个脾气不好的,就算是脾气好的,弄成现在这样,对他们周家也是不可能不起芥蒂的。
更何况不管崔二有多不妥,那到底是崔家女,崔大姑娘的妹妹,这于兰氏来说更是另一层打击。
总之林氏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实在糟透了。
男人再厉害也不懂得女人的心思。
周原也没想到竟是到了直接赐婚的地步。男人的心思跟女人的确不一样,此事让他生出的感觉也自然跟自己的夫人不一样,此事让他心里更是沉重了些。他太了解郑愈,竟然到了要接受这样一个赐婚的地步,他只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也顾不上安慰自己妻子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只道:“殿下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有他的缘由,你切不要露了半点痕迹,坏了殿下的事。”
***
四月二十六,崔二姑娘低调地入了东宫。
彼时兰妱正在桌前认真的作着画,那画纸上赫然便是雪山下穿着盔甲的郑愈,白雪皑皑,那画纸上的盔甲简直亮得闪瞎人的眼。而画纸上的那个郑愈,却又不全是郑愈,那画纸上的郑愈年轻英武,脸上的神情根本不似真实的他那么冷漠,眼神甚至堪称得上温柔。
秋双在北疆之时就是郑愈的下属,自然知道那时候的他是个什么样子。
反正绝对不会是画纸上的这个样子。
也只有在娘娘眼里,殿下才会是这个样子。
秋双走进房间之时原本是打算将崔二入了东宫一事报告给兰妱的,可是她看着作画时眉眼认真,神情专注的兰妱,再瞅着那画纸上的人物风景,饶是她素来冷情,那到嘴的话也堵在了口中有些说不出口。
她也不知道太子的真实打算。
她站在兰妱的身后没有出声,兰妱却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她画完了手上那笔,转身就看向秋双,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稍有些意外,问道:“是京里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她到这座远离京城的宅子已经近两个月,这期间秋双偶尔会跟她提些京城之事,可是有关郑愈的事情却几乎从未提起过,也是,他的事情皆是些朝堂之事,秋双跟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她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见到他。
其实他们自从成婚后就是聚少离多,除了她生完孩子后的那几个月,以前也多是分开的状态。
那时也没觉得多么不习惯,就算他在战场上,她的牵挂也多是担心罢了。
她本来是个很能静下心来的人,这种密闭的宅子里的生活她也向来能过得很好,但此次却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七上八下的,总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因为他轻易就答应了送她出来,且显然已经早作好了准备的郑愈,还是因为皇帝的那个赐婚。
是的,皇帝赐婚崔二为太子良媛一事她是知道的。秋双并无瞒她。
但那之后她收到过他传来的信,道只是权宜之计,让她安心静养。
权宜之计......
兰妱心中叹气。
不知道当年承熙帝为皇子时,决定娶甘皇后是不是也是他的权宜之计,结果一权宜就权宜了几十年,还生了个废太子淮王朱成祯出来。
兰妱神情郁郁,而秋双也下定了决心,该说的总是要说的。
她从不会向兰妱隐瞒任何事,更何况这般大的事,她最终还是简洁道:“娘娘,今日是崔二姑娘入东宫之日。”
兰妱手上的画笔一松,“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娘娘。”
秋双想说句什么安慰她,可这实在不是她擅长之事,而且这种事,还能怎么安慰?
兰妱只觉得这段时间心里一直绷紧着的那根弦好像也“啪嗒”一声断了,也不知多久之后她才从茫然的状态中回了神,看了一眼地上的画笔,转身再看向桌上铺开的画纸,看画上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的郑愈,只觉得又苦又涩。
她以为她早就让自己接受了他的新身份,无论他怎么说,心底也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痛和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黯然。
***
崔二姑娘崔月婉虽然入了东宫,但她是在第三日才见到郑愈的。
而且并不是在她住的小院子,而是她趁丫鬟不注意的时候在后园拦住了郑愈。
“姐夫......殿下。”
郑愈听到声音后转头漠然地看她,眼神让崔月婉生生打了个寒颤。
可是她知道自己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过了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她鼓足勇气道:“殿下,妾身,妾身有话,殿下能不能容妾身说完。”
郑愈没出声,崔月婉便知道他这是允了自己的意思,她便急急道,“殿下,殿下肯应下陛下的赐婚,妾身原先只以为殿下是念及父亲和姐姐的情谊,怜惜妾身孤苦,不忍伤了妾身,这才容了妾身入府。”
说到这里她眼中隐有泪光显现,身体也有些微的颤抖,不知道是为了更显楚楚动人,还是在郑愈的目光下给冻的,她一直都是个很聪明很能根据需要调整自己的姑娘,可现在在郑愈的目光下也觉得像是要被刺穿般。
她咬牙有些艰难道,“但是这几日妾身不见殿下,妾身便隐约猜到或许是妾身以为的错了。听说殿下宠爱兰......良娣娘娘,而现在良娣娘娘的处境不好,殿下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妾身的父亲和姐姐才纳了妾身,真正为的其实是良娣娘娘,殿下不忍良娣娘娘受太多苛责和压力,所以才纳了妾身,替其消灾挡祸。”
因为她提到兰妱,这让郑愈心中有些烦躁。
他让这个女人入府,哪怕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可这种权宜之计,也比他自己预料的还要难以忍受。
哪怕是假的,还是让他对兰妱产生了失信的感觉。
他从未失信于人,第一次,失信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他甚至提笔跟她解释一句的话都写不出,写了又扔,扔了又写,写了再扔,最后到底什么话也没传过去。
那日他甚至想亲自过去看看她,但到底理智还是盖过了冲动。
现在的东宫,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郑愈终于出声,他道:“你处心积虑想要入东宫,现在已经如愿,既然知道了孤容忍你入府的真正原因,那又待如何呢?”
崔月婉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涨红再慢慢变白,错愕之后就垂下了头,此时暂时倒是完全失了先前那如何令自己更楚楚动人的心思了,可是她却知道自己并无退路。她的手捏紧又松开,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着泪水。
她道:“殿下,妾身愿意,只要殿下容妾身留在府中,无论为的是什么,要妾身做何事,妾身都愿意。”
“殿下,殿下您说妾身处心积虑想要入东宫,是的,的确是如此......可是却并非是殿下以为的,妾身贪慕富贵......殿下英武,妾身自幼时见过殿下,就跟姐姐一样,一颗心都系在了殿下的身上。当年,姐姐能为殿下身死,若是妾身,妾身也是愿意的。”
......
“殿下,若是殿下纳妾身入府是为了替良娣娘娘挡了外人的非议和敌意,那么殿下能否偶尔也出入妾身的院子,只要殿下不愿,妾身自然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是若要让外人信,有些时候哪怕是做做样子,也是需要的。”
郑愈看着跪在地上的崔月婉,良久之后,终于道了句,“好”,便转身离去了。
崔月婉听得这一个字,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
她看着郑愈离去的背影,哪怕只是个背影,她看到的也只有冷漠和疏离,只觉心中一阵的翻腾,又怨又恨又委屈......她,她比她的姐姐,还有那个兰良娣差了什么,这人竟然如此无情无义的对待自己?
兰良娣......他竟然毫不遮掩的告诉自己,纳她入东宫就是为了替她挡枪挡灾的!
说实话,崔月婉虽然身份特殊,但到底并不如其他人那般自小受特殊训练,也是娇宠着养大的大小姐,表面倒是还可以装装,但心里却做不到无心无情无私欲,不起一丝波澜。
当初她接到那人派给自己的任务,心中也是犹疑不定的,及至之后无比顺利的入了东宫,她甚至想,若是,若是能得太子殿下的宠爱,她又是太子救命恩人的女儿,亡妻的妹妹......她心中未尝没有其他的绮思。
可现在倒是彻底打醒了她。
第73章
郑愈的冷漠让崔月婉心生怨恨。
可是她又得了他那个“好”字, 回去辗转反侧之后竟然忍不住又生出那么一些些期盼,不过她等了几日也未能等到郑愈到她的院中来, 那丝期盼最终也还是被损耗得一丝不剩了。三日后,五月初二,她终于得到了郑愈的消息,不是他的人踏进了她的院子,而是收到了郑愈命人送来的一套华丽的衣裳和一副漂亮的累丝金饰, 并命她五月初五端午节那日着了这衣裳首饰陪同他一起出席城郊沅水河的龙舟宴。
这便是他说“好”的意思, 完全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崔月婉摸着衣裳的手都在发抖。
她身后唯一一个她从北疆带过来的小丫鬟阿井瞅着她的样子冷笑, 倾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 您可不要糊涂啊。这太子殿下的女人听起来虽然不错,但您也看见了, 哪怕您现在还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 “深爱”的亡妻的妹妹, 太子殿下他也没能多看您一眼, 说起话来也是丁点情面不留......”
她顿了顿,然后声音如同吐着信子的蛇般道, “若是, 当年他在崔家遇刺,你父亲受重伤, 姐姐身亡的真相暴露了出来,他那样的人,您想一想,您可会是个什么下场啊!”
崔月婉摸在柔软料子的手猛地一抖, 然后就抓紧了手下的衣裳。
阿井看着她纤巧发白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有些痉挛的手,伸手温柔地按在了她的手上,柔声道:“姑娘,这位殿下是个冷心无情之人,您何必对她有什么期盼。您可是如夫人的女儿,生得这般貌美,又仍是完璧之身,只要完成了任务,将来的前途定然不会比跟着这位殿下差的。”
当晚,崔月婉会在端午节陪同太子出席城郊沅水河的龙舟宴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淮王府。
朱成祯捏着手上暗探传过来的消息沉思不语,面上的神色也是阴晴不定。
他一向是个踏实求稳且清醒之人,从来不喜欢兵行险招,尤其是这种稍一有差池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之事。就像当初他不惜将自己的母后和外家推入了深渊也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己父皇那一边,他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身为大周储君而不得不下的决定,那是他的责任,但后来心底深处才慢慢清醒的意识到,什么是非功过,家国百姓,那不过都只是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他母后和甘家不可能赢罢了。
他从来都觉得,真正深不可测,俯视着一切的人永远是他的父皇。
而他也知道,若是他自己直接对上郑愈,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赢的几率都很小。并不是他哪里不如他,而是谁手上可动用的势力大,谁才会赢。
在西北也好,北疆也好,可能没人动得了郑愈。
但现在却是在京城。
虽然他父皇病重,但京卫指挥使司兵马,大内禁军,皇家暗卫营,全部都还在他父皇的手中,那些指挥使,禁军统领,暗卫营首领也都是他父皇的心腹,是不可能背叛他父皇的。
他捏碎了手上的纸片,看向下面单膝跪着的深蓝色布衣暗探,道:“查清楚了兰氏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