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对林玲这个角色也有自己的理解，她认为自己的演绎方向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导演兼编剧沈易面前，她自认优秀的表演完全被打乱，此刻关嘉言脑子里彻彻底底是一团浆糊——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干嘛？
沈易皱着眉头接受了他们的答案。
但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无法令他满意。
沈易又把前一段拍摄内容倒回去看了一遍：“王喆，你的情感不对头，你对姜维维的情感应该更复杂一些，一方面，你感激她对你的爱，但是你更向往深墙外的世界，她最后一次拘束你的时候，你应该充满了厌倦与不解，你的表现太软了。”
“谢谢导演！”王喆偷偷苦笑了一声，咬着牙啃剧本去了。
到了乔筝这里，不等沈易开口，乔筝就递给他一沓纸：“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
“我做的人物小传。”乔筝顿了顿。
沈易接过去，翻了翻。
一开始他的表情仍有些漫不经心，可随着他往后翻，乔筝对姜维维的总结越来越细腻，剧本上无法透露的内容明明白白展现在了这几张纸上，相比剧本里寥寥几笔的描述，乔筝的理解无疑更细致。
可沈易的眉头还是不自觉皱了起来，在他的额角落下两窝浅浅的凹陷。
“我不同意你的理解。”他蹙着眉，认认真真盯着乔筝，“你的发散思维太多了，姜维维这个角色是内敛的，不能发散得太厉害。”
乔筝同样凝视着他：“但如果完全按照你的想法来，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拍摄面临的坎，不止是我，关姐，吉祥都过不去。”
乔筝轻拍着桌面，吸引沈易的注意力：“我可以尊重你作为编剧的想法，但是前提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更懂女人。”
另一头，王喆张大了嘴巴，眼神斜着往关嘉言的方向偏，一边冲她挤眼睛一边做鬼脸。
王喆在《挚友》里演的是关嘉言的儿子和乔筝的养子，他是科班在校生，前两年通过一档偶像选秀节目积累了知名度和人气，在演艺圈里，王喆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不过他为人谦逊会来事，演技也算合格，这才被公司强推来了《挚友》剧组。
在剧组里，他和关嘉言乔筝的关系都不错，和前者更亲近一些。
“不会真杠起来了吧？”联想到自己被导演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场景，王喆不禁为乔筝疯狂打起了Call。
“乔姐加油，打败大魔王！”
去年他刚在一部热播剧里扮演了重要角色，不仅吸了一波粉，演技也得到了不少业内的肯定，就在他摩拳擦掌试图震惊整个《挚友》剧组的时候……
沈易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就是一坨屎。
王喆的人生从未如此凄凉过。
他装作盯着剧本，视线却不自觉地朝着乔筝沈易两人的方向瞟了又瞟，再看对面，关嘉言也在关注着这两人的动态，只是相比王喆幸灾乐祸的心理，关嘉言的表情就要严肃多了。
“不，你的想法不对。”沈易捏了捏指关节，“如果姜维维的情感波动在这时候越过界的话，她的人物形象一定会崩塌。”
“但你必须考虑到，姜维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在这种场景下她都能过保持冷静，观众反而会怀疑她对林玲没有感情。”
“我追求的是压抑之后的爆发，前面压抑得越狠，后面的爆发就更激烈。”
“观众等不到那时候。”
……
一时之间，乔筝和沈易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都埋头在剧本里，眉头紧紧蹙着，似乎想从剧本的描述中挖到说服对方的证据。
摄影棚里的气氛也渐渐压抑起来。
半晌，关嘉言试探性地问道：“要不咱们把两种版本都试试？”
沈易闻言看了关嘉言一眼。
百分之百服从剧本是演员的职责，但现在，在他和乔筝谁也不让谁的时候，关嘉言却提出了两种方法都演一遍的主意。
沈易听懂了关嘉言的潜台词，毫无疑问，在乔筝和沈易的争论中，她内心的天平更偏向乔筝。
“行吧。”沈易低声道，“那就都试试。”
事实证明，乔筝对姜维维这个人物的剖析更准确。
第一遍按沈易的要求去演绎，表演的卡壳感依然很重，乔筝、关嘉言和王喆之间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着，几人的发挥丝毫不见默契，更没有擦出任何火花。
而到了第二遍，无论是情感、肢体动作还是几人间的默契似乎都到达了顶峰，在这个场景里，乔筝嘴角勾起的弧度似乎都与关嘉言重合了。
这一段表演的细微变化并没有影响后续的剧情，反而巧妙地填补了剧本上的某些空白，沈易怔怔看了许久，半晌才点了点头：“就用这个吧。”
王喆深深呼了一口气，满脑子对自己的怀疑全部归到了原处。
全程围观了乔筝和关嘉言的对手戏，他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在他以往有限的表演经验中，他从不知道，两个女演员同时气场全开火花四溅，连眉毛都写满了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乔筝和关嘉言厉害在哪里。
乍一眼看过去是云淡风轻，可若是仔细辨别，那种震撼的、令人犹如身临其境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王喆忽然想起进组前经纪人对他说的话。
他说，《挚友》剧组里他一定能学到许多东西。
王喆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他以为《挚友》和他以往出演过的剧集没有区别，无非是主演和导演的咖位更大罢了。
但是现在，王喆已经完全沉浸在乔筝和关嘉言的演技中，无法自拔。
甚至，他已经在以这两个人为目标。
……
一场戏结束，乔筝整个人直接累瘫了，4月的J省虽算不上热，但和关嘉言的飙戏还是让乔筝热出了一身汗。
或者说，那种王不见王、针锋相对的刺激感勾起了乔筝内心强烈的表演欲。
她们互相牵制着彼此，却又在对方的带动下发挥出了最佳状态。
乔筝确定自己这一场的表现很出色，关嘉言也是一样。
第39章 拍摄结束
“收工！”
这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挚友》剧组人人都像打了场仗似的，额间、头发上沾着密密的汗，与肢体的疲惫相对应的还有精神的困倦。
在电影中，乔筝早期的造型以活泼素雅的短衫长裙为主，中后期的造型则多是青色系的旗袍。
最近几天乔筝的戏份主要是和关嘉言之间的对手戏，也补了一小段和王喆的戏份。
林玲与丈夫预感到危机的来临，将申程托付给姜维维。姜维维也面临着家庭的转折——父亲死去，母亲与父亲的妾们斗得你死我活，唯一能够救赎自己的好友却也要离开。
但她还是选择了答应。
这场戏演完后，乔筝后背几乎被汗水浸透了，精力的极度透支让她连动也不想动，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睡个觉。
“累了吧？”关嘉言递给乔筝一包湿巾，“好几年没这么累过了。”
“谢谢。”乔筝轻轻点了点头，“是很累。”
递完湿巾，关嘉言却没有走，反而大咧咧往地上一坐，她那件藕粉色的旗袍立刻染上了灰扑扑的印子。
在乔筝疑惑的目光中，关嘉言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女士烟，烟味在空气中飘散了一会儿她才抽起来，不忘问乔筝：“你要不要来一根？”
乔筝摇了摇头，忽然笑道：“我记得，你走的是优雅知性人设。”
关嘉言轻笑一声：“人设嘛，都是骗人的。就像谁知道网上被骂成欲/女的乔筝其实是个死宅？”
乔筝凉凉瞥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感慨一句。”关嘉言优雅地抽着女士烟，慢慢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乔筝，我挺羡慕你的。唔，应该说我们这一批女星都挺羡慕你的。”
乔筝慢悠悠道：“那你就继续羡慕下去呗！”
“这就是你在网上经常被骂的原因。”关嘉言无语道，“不过也是，你想结几次婚结几次，不用在乎风评，想骂人就骂人，从来不暗搓搓地婊人……”
乔筝看着她：“只有我才能决定我的生活，谁来对我指手画脚，全是放屁。”
“这倒也是。”
关嘉言拍拍旗袍上的灰：“可惜我一开始的路选错了，我要是和你一样潇洒自在，现在想必也很快活。”
……
乔筝从没想过关嘉言会来和她谈天，对方和她没过节，但从来也不是一路人。圈子里同等级的女明星一共就那么点资源，彼此没恩怨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和关嘉言聊了两句之后，两人的关系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默契度比电影刚开拍的时候上升了好大一个台阶。
沈易甚至考虑过把两人之前的对手戏全部重拍的可能，可惜经费在燃烧，这个想法也只能作罢。
林玲下线以后，乔筝的戏份就以独角戏为主。
王喆扮演的申程在电影里的戏份并不多，他和乔筝的对手戏集中在生活戏方面，那并不是剧本着墨的重点。
申程被抓走之后，姜维维平淡的眉眼终于染上深沉。
“开始！”沈易的喊声刚一出口，拍摄之前还在和周周嬉笑聊天的乔筝就彻底投入了进去。
这一场戏是申程陷入杀人案、被抓起来之后姜维维的表现。
她神情平静地听着佣人的汇报，眉毛轻轻一跳，却很快被深宅里历练出的冷静所替代。
若是不仔细看，姜维维仍然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姜宅主事人，唯一的养子被抓走都没能调动她的情绪。但若是认真仔细盯着镜头看，姜维维那双黑黝黝、却逐渐阴沉森冷的眼睛格外令人难忘。
沈易不由屏住了呼吸，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不愿意错过乔筝此刻演绎的任何细节。
乔筝的表演既没有满也没有缺，把姜维维这个角色表达得恰到好处。
深宅里夜色黝黑，姜维维步履平稳地路过一个个房间。
正屋里，她古板的父亲曾在这里教导她谦恭谨慎，即使她想和同学一起玩都会遭遇斥责怒骂。
可也正是这个男人带回来一个个女人，重新制定了这座大宅的秩序，摧毁了本该平静温暖的家。
那一间是她母亲的房间，她母亲年幼时也颇有见识，却把后半生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与一群女人争斗来去，迷失在这座深宅里。
那一间，死过两个孩子，那一间，永远照不进日光……
她们都死了，她没有随她们而去，因为那个孩子还在，可现在，她很有可能失去那个孩子，正如她当年失去林玲……
越是往前走，姜维维的神情越是高深莫测，她的步履明明与往常没有区别，在镜头下，乔筝却演绎出了一股动魄惊心的味道。
王喆按着心脏：“我、我有点害怕……”
一场戏结束，乔筝坐下来休息，王喆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看她。
和镜头里姜维维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造型，可乔筝身上却只有阳光，丝毫不见一分钟前的低沉。
王喆心里不由怀疑，乔筝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一分钟大变活人啊！
“很棒。”沈易摘下帽子，露出晒黑了的脸，“非常好。”
可以说，乔筝的表现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乔筝的每一部电影，包括最近的《七十二》和《尘埃》，沈易都去电影院看过不止一次，乔筝的表现一直很稳，每一部也都有进步。
但坐在电影院里和此刻真实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乔筝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表演当中，姜维维这个角色被她演出了丰富的层次感，角色的喜怒伤悲全都细致到了极点，沈易甚至有种预感，如果乔筝能把这个状态维持到最后的话，她再入围一次OFF，甚至拿奖并非不可能。
而按剧情发展的趋势来看，乔筝的表现应该不会退步。
……
在《挚友》剧组，乔筝觉得自己前期的经历像一场噩梦，但剧情进入最难演、最紧张的情节时，乔筝反而流畅了起来。
姜维维的坚韧果敢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倒数几场戏中，乔筝扮演的姜维维为了救出申程散尽家财、捡起书本一张张去啃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法律知识，然而一切被证明只是无用功。
姜维维抛弃了一切，走到了最后一步。
她知道杀害林玲的是谁，也知道诬陷申程的是谁。
她拿起了枪，躲在密集的人群中，当汽车走近的一瞬间，她目光冰冷，眼神锐利，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她为林玲报了仇。
被枪击中的一瞬间，姜维维在微笑着，她的笑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看到了林玲，林玲还是那么漂亮，穿着藕粉色的旗袍，躲在剧院里偷偷说小话。
……
“哇……乔姐你为什么这么厉害？”王喆望着乔筝的眼里满是星星，“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这一段……”
乔筝揉了揉他的脑袋：“多学几年你也行了。”
王喆却叹了口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王喆也是科班出身，在一众同龄演员中，他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可在《挚友》剧组呆了几个月，王喆所有的自信都消失殆尽。
他和乔筝的差距就像隔了条银河，怎么追都追不上。
王喆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虽然乔筝说的轻描淡写，可她一个非科班靠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其间付出的努力恐怕难以想象。
王喆叽叽喳喳表达着自己对乔筝的崇拜，可惜剧组里除了和他关系不错的年轻人之外，其他人压根没有附和他的意思。
尤其是沈导，每到那个时候，王喆都发现沈导的眼神有些游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