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真要感谢,请我一顿饭便好,我这里呆了这几日,就快要饿成傻子了!”
霍长歌闻言,自然答允。
“那敢情好,我也正饿了,不如就去长春阁,那里依山临水,最是惬意。”
只是,这个时候赶来的周正却是一脸焦急,听见自家二爷这就要同人出去吃饭,想要劝诫,可碍于有人在边上,霍长歌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做奴才的自然不好抹了主子的面子。
好在那位哥们儿虽然性子野,但是却是个识大体懂礼数的。
对方像是看出了周正有话要说,于是笑着摆摆手,对着霍长歌就笑道。
“你先家去,我今日还有别的事,过几日你再请我。”
霍长歌闻言想来也是,便抱歉对着那哥们儿一笑,随即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了。
等到霍长歌坐进马车里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
似乎还没有问询对方的名字,至少也要知道对方如今下榻何处,否则又怎么请他吃饭?
想到这一点,霍长歌掀起马车的帘子往外望去,看见的却是人来人往,只是原本站在那儿的那哥们儿已经不见了。
霍长歌怪异的问坐在那儿的周正道。
“方才那位兄台去了哪里?你可有看见?”
周正闻言,也是朝着霍长歌眼睛望过去的地方看了过去,随后疑惑的摇摇头。
他用手挠挠自己的脸,脸上更加疑惑,想不通的说道。
“方才二爷上车的时候那人还站在那里看着二爷,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霍长歌闻言点点头,示意周正家去,自己也放下了帘子,坐回了马车里头。
贡院距离霍府不远,霍长歌回到霍府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只是远远的就能看见素白包裹之中的霍府大门前挂着两串长长的白色灯笼。
灰白灰白的天空下,空气中透着那么一丝丝悲凉的味道,那灯笼里的白烛明灭着,微风吹过,在半空中无力的微曳。
今日是老太太的头七,府里忙前忙后,也顾不上霍长歌。
倒是小郡主算着日子,在霍府门口等着霍长歌回来,一瞧见心上人,小郡主内心里的焦急便化为乌有,仿佛等了多长时间都是心甘情愿的。
周正掀了帘子扶着霍长歌下来,霍长歌走到小郡主身边,一旁就有丫鬟婆子围上来,在府门口就给霍长歌换上了孝服,一边嘱咐着已经听了百八十遍那些话。
霍长歌望着小郡主,又看看霍府如今这样,不由得问她。
“听闻这几日镇南王府已经修缮完了,如今霍府上下如此忙乱,郡主不先回王府住几日吗?”
小郡主闻言,也清楚霍长歌并非故意赶自己走,只不过是担心霍府如今这样子,谁沾上了恐怕都碰不上好事,这是想让她暂且避一避。
只是小郡主一向来是自己有主意的人,她歪着头,轻笑看着霍长歌说道。
“镇南王府的工匠不得力,昨个儿大风,有一处围墙又倒了,倒了的围墙里找出不少金砖来,不是镇南王府之物,镇南王府之前是先帝时期摄政王的府邸,如今已经上报,陛下派了人来查,怕是暂且回不去了。”
小郡主说道这里,又是勾唇一笑。
“原本太后想让我入宫暂居,可是老太太刚过世,我又是在府里头常住过的,如今进宫怕沾了晦气,因而也就只能继续在这里求你收留我了。”
小郡主说得可怜,实则她的脸上半点儿可怜的样子都没有,反倒是俏皮的冲着霍长歌眨了眨眼睛。
说完这话,她也不让霍长歌继续再有话,直接推着他,让他进了灵堂。
霍长歌进了灵堂,所有人都在。
霍长歌脚步轻,注意到的人倒是不多,于是他便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前头,稳稳的跪好。
霍青山听到声音,回头瞧见霍长歌,只淡淡问了一声。
“回来了。”
霍长歌低低应了一声。
“回来了。”
父子俩见面,统共便两句话,六个字。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霍青山转过头,继续跪在那里,安静的跪着,也没有问一问,这一回霍长歌考得怎样,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以往,霍青山并不是这样。
之前几次,霍长歌回来,他爹总会把人叫到书房,好好问上一番,就像是对这一个孩子,生怕他做错了什么,也担心他受了委屈。
若是知道了他哪儿做的好,更会不遗余力的夸奖,言辞间满满的都是那种父亲对着儿子的骄傲。分
可对着他大哥霍长邺,霍青山从来不这样。
父子间的话很少,甚至连感情都是淡淡的,如果有事,便是公事。
而如今,霍长歌恍然间感受到了父亲对着大哥时的样子。
一切就如当年霍长邺坚持要去从军那会儿,霍长歌所说的一般。
若是大哥有事,他愿意担起整个家族的重量。
霍长歌心底里知道,霍家到了他这一辈,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想到此,霍长歌不禁转头,望着跪在自己身后的司明淑。
司明淑安静的跪着,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肉嘟嘟的,只是眉目清冷,五官倒不像司明淑,反而与霍长邺有七八分像。
虽说只是个襁褓婴儿,可偏偏就像极了霍长邺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哭不闹,哪怕是看人的时候都是不笑的,只是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像是在打量着这个世界。
霍长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霍思君那圆嘟嘟的小脸蛋,还坏心的捏了捏。
“思君,小叔回来了。”
司明淑抬头,瞧着霍长歌眉眼微垂,似是在怀念什么的样子,心里也是酸酸的。
霍长歌做完这事,没有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是重新跪好了。
灵柩之中,霍老太□□详的闭着眼睛,她的身上穿着有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浮华的妆,周身的金银珠宝散发着珠光宝气,在昏暗的灵堂里,将她的脸甚至都朦胧了。
霍老太太就那样睡着,仿佛只是睡着了,等到明日天一亮,她还会醒来,笑着冲着霍长歌和气的笑,抱着他叫他心肝宝贝,生气的时候骂他王八崽子。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罢了。
那个曾经让霍长歌不知是爱是恨的老人家,就这样离开了他,结束了一切。
霍老太太的尸身要在灵柩里躺到七日之后才能出殡。
幸而如今天气并不热,令得老太太仍旧安详,若是七八月里,怕是根本放不到七日。
出殡的日子定在了明日五更时分,因而这又便是一夜。
老太太的棺椁落葬在郊外璧山的风水宝地之中,自数代之前,霍家先祖迁至京城安家,这里变成了霍家的祖坟。
因而也不用回河清祖宅,一日间也就来回了。
霍长歌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快两日水米未进,脸色也隐隐有些泛白,摇摇欲坠的有样子,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凝香早就已经备好了清粥和参汤,瞧见霍长歌这样,立即叫人再去小厨房炒几个菜来。
霍长歌彼时已经饿的头晕眼花,他摆摆手,冲着凝香吩咐道。
“不用那么麻烦了,厨房里有什么便吃什么就好,你们早间、午间吃剩下的也行!什么都好,只消快些。”
凝香瞧他这样,也是心疼。
自然,霍长歌嘴上这么说,底下的丫鬟婆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这位爷吃他们的剩菜剩饭的。
幸好之前有给霍长歌晚上读书准备的糕点,凝香想了想,立刻打发了人去小厨房取来,再弄两个炒菜,也就差不多了。
霍长歌瞧见这些吃的,眼睛都有些发绿,他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直接捏着那些糕点就往嘴巴里塞。
另只手直接捧着瓷碗就喝。
这哪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分明就是不知道哪里逃难来的难民。
凝香瞧着心疼,偷偷的抹眼泪,一边给霍长歌递水。
“二爷,您慢着点儿吃,可别噎着了。”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从外头走进来一道白影,那白影笑容清浅,正瞧见屋子里吃得满桌子一片狼藉的霍长歌。
霎时间,空气凝滞了半晌。
第90章
那白影身材纤长, 款款而来, 那白狐裘上由沾了几片春日里的桃花,夹带着一股浅浅的桃花香味。
他瞧见口中塞满了糕点, 两只爪子分别捏了两种不同的点心,一边各咬了一口, 甚至殷红的唇角仍旧带着些细碎的糕点沫子。
司晏明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就那样看着霍长歌,眼神里不知道藏了什么样的情绪。
算起来, 他们已经快有半年多没见了,就连霍长歌也没想到,他们见面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还好霍长歌脸皮厚,哪怕是被人看见了自己现在这副窘迫的样子,也不至于觉得难堪,毕竟做人总有饿的时候, 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 本性而已。
不过,霍长歌虽然不觉得尴尬,却还是赶紧嚼嚼嘴巴里的东西, 然后努力一股脑全都咽下去。
毕竟, 司晏明的样子看起来似乎非常尴尬。
可就在这个时候,霍长歌一着急,噎住了。
他扔掉手里捏着的糕点, 拼命的用小拳拳锤自己胸口,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司晏明瞧着霍长歌这样子,不由得快走几步上前,倒了杯水递到了霍长歌唇边。
霍长歌就着司晏明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拼命的往下咽,终于是将喉咙里噎着的糕点咽了下去,伸手给自己顺着气,老半天才对着司晏明笑道。
“多谢宁王殿下出手相助。”
司晏明摇摇头,对着霍长歌说道。
“你饿坏了,先把晚膳用了。”
霍长歌被刚才那样一噎,其实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思。
毕竟肚子里已经有些东西了,霍长歌的脸色也渐渐浮现出了惯有的红润,脸上带着那么一点儿婴儿肥,眼睛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两靥深陷两个梨涡。
“殿下回来了”
这些年,司晏明虽说是监军,却常常亲自上阵与镇国公配合默契,甚至在战法上,大有超越镇国公之势。
霍长歌知道,就连他大哥的衣冠冢,那套送来的染血的破烂战袍和铠甲也是司晏明亲自找回来的。
几次大战役胜利之后,捷报频传,民间甚至流传出“战神”这样的称呼。
司晏明看着霍长歌,点点头,他看起来有些疲累,比去年霍长歌送走他的时候更加消瘦了,身量也更高了。
他细微的咳嗽了几声,声音仍旧那样温和别致,仿佛一个贤王,而非战神。
“正好那日你会试,没赶上,否则还能多吃一顿宫宴。”
说到这里,司晏明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溢开一抹笑意,苍白而柔和,如冬日里的阳光。
一年四季的司晏明仿佛都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看起来很病弱,但是事实上,他比很多人想的都要活得长久。
而对于这些,霍长歌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忽然说道。
“吃不到的。”
司晏明愣了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歉然。
“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才是。”
霍长歌点头,随即又是很长很长的沉默。
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气氛有些尴尬,很凝滞,让人窒息。
这个时候,凝香忽然笑了笑,对着霍长歌说道。
“啊呀,我给忘了,小厨房里还蒸着二爷的甜汤,我去看看。”
霍长歌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凝香非常知趣的借口离开,顺便还给两人关上了门。
桌子上,那一片狼藉已经整理干净了,霍长歌终于是决定先开口。
只是,霍长歌不知道说些什么,今日是司晏明先来找自己的,明明有什么话应该是对方先说才是。
可是,司晏明就好像是和谁闹脾气似的,偏生宁可坐在那里和霍长歌干瞪眼,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霍长歌只好自己开口。
“殿下的身子好一些了吗?边疆苦寒,殿下这半年来可还犯病?”
司晏明听霍长歌关心自己,脸色也随即好了一些,回答道。
“总是好好坏坏,就这样吊着命便是。”
他说到这里,又继续说道。
“我今日过来不过是祭奠霍老太太,顺便过来看看你,听梁铎说你最近还在找你大哥的踪迹?”
霍长歌听到这话,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但是,这些事情霍长歌并不打算隐瞒司晏明,毕竟在找他大哥这件事情上,司晏明几乎可以说竭尽全力了,他甚至将梁铎借给自己调遣。
司晏明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自己。
霍长歌这样想着,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殿下,我有时候总觉得我大哥他就在我的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可我就是找不到他,我相信他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司晏明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我相信你,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食言,只要你觉得你的大哥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些人便会帮着你一直找下去。”
霍长歌万分感激。
只是他忽而叹了口气,对着司晏明说道。
“殿下,长歌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一直帮我?长歌不过一介凡人,如今霍府眼看着灾难在即,所有的人都恨不得躲着,殿下为何一直帮我?”
听到了这个问题,司晏明抿唇轻笑,并没有直接回答霍长歌的问题。
他只是说。
“长歌,你以后会懂的?”
霍长歌???
为什么他觉得司晏明这话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司晏明看着霍长歌一脸不忿,下一步似乎就要咬人的样子,唇角的笑容更大。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霍长歌的脑袋,低声说道。
“长歌,我希望你能够将我当成你的哥哥一样。”
这样一个动作,却是让霍长歌愣住了。
不过,司晏明很快就缩回了自己的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小长命锁,放在了霍长歌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