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闹离婚——孟中得意
时间:2019-03-07 10:01:11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现在非常地清醒。”她看向他,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西装,马甲衬衫领带搭配得恰到好处,“您今天穿得真精神,领带换一条也不影响您的风采。而且领带固然重要,可就算没有,也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失,您还是那个人人歆羡的少爷。”
  “你是把自己比作一个物件么?我从未这么看待过你,我也没这么看待过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就不能坦诚一点儿吗?”
  “如果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这种小女孩儿才会提的问题,那么我诚实地告诉你,没有。可我并没有把你看成过一个玩意儿。我也从来都不认为,男女在一起,是一个爱情问题。”
  她笑了笑,“那就是钱的问题了?”
  “我并没有这么说过。不过谁也不能否认,婚姻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的。”说完他扫了一眼她,“你开店也是需要钱的。婚姻,本质上是契约关系,最重要的是公平互利。在这个基础上,彼此不讨厌就足够了。我不讨厌你,我想你应该不讨厌我。”
  对,直到现在她也不能够讨厌他,她的犹疑、不果决都来自这一点。对于原主,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最坏的选择。而对于她,她不想彻底地激怒他,与他正面发生冲突,谁愿意同自己的偶像发生激烈的冲突呢?哪怕已经是过去时,哪怕对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她想跟他体面地分开。可她越想体面,越不能体面。
  杜加林狠了狠心,“您之前给我存的款,我算了算我一共花了两千五百块钱。这笔款子我会马上还给您。至于我前几年在傅家的花销,如果您需要的话,尽可以开个单子,在我的能力之内我也会努力把钱给您。”
  “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你现在收回你的想法,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我希望您什么都听到了,我不想再重复了。我并不计较你爱不爱我,那并不重要,我爱一个人,我可以为他做饭,为他洗衣服,为他熨衬衫,甚至于跪在地上为他洗脚剪指甲,他爱不爱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为他做这些我难受,我贱得慌。但这一切都必须是我自愿的,而不是我迫于金钱和其他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她没有这席话,傅少爷便打算给她分析家庭和经济压力来打消她这个想法。但她这么说了,他只得说:“在你看来,我们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咱们不可以坦诚一点么?您不同意离婚,是因为在情感上需要我,还是在精神上需要我?都不吧。其他层面的需要不就是纯粹物质上的需要么?您需要我跟需要一条领带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么?不过是为了装饰和使用。我不想当您的领带了。”她太过激动连腰疼都忘了,“您说婚姻是公平互利,不就是说我拿了钱就要满足您装饰和使用的需要么?”
  “我有一百条领带,可我只有一位太太。你没必要把我们的婚姻形容得如此不堪。”
  “事物的性质并不会因为数量的多寡而改变。您自然不会考虑一根领带的想法。但如果如您所说,您把我当成一个人的话,我希望您能仔细地考虑下。婚姻如果是契约,自然可以终止,我愿意负责毁约的代价。”
  从卧房出来,傅与乔狠狠地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带,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一点儿超出了他的控制。
 
 
第45章 
  看着傅与乔的背影, 她的头又疼了起来,悲愤之下喝了两大口艾草补脑液, 她确实需要补补脑子了。
  月份牌上写着民国十四年八月十二。
  这一年,陈垣还在北京研究他的宗教史, 陈寅恪从欧洲回国任教, 傅斯年仍在德国学习;斯宾格勒已经完成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着作,汤因比还在酝酿他那浩瀚巨着。而她自己, 还在为眼前这些事纠结, 不仅成不了大师, 连瞻仰大师的时间都没有。吕思勉来了沪江大学,近在眼前,她连课都没去旁听一节。
  这并不是一场民国一月游, 她没法随心所欲,“既自以心为形役”在她这里有了新的解释。
  她寄居在身体里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傅少奶奶的灵魂完全消失了,也就是早死了两年。
  二是她俩的灵魂各自换了新的寄主,可能一会儿就会换回来, 可能永远也不会换回来。
  她回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可到底还是有, 那点儿火苗总在眼前晃, 开始是灯光是希望, 到现在却成了行刑的烙铁。她不必为死人负责, 却必须为活人负责。
  她谁都想对得起, 可到现在谁他妈都对不起。她最开始是想为着傅少奶奶而活的, 她总想着没多久她就能回到2017了, 自己的个人意志不重要,她不能去破坏她的生活;到后来,她的个人主义就冒头了,可她又完全不能为着自己而活。两相撕扯下,她活成了个四不像。
  民国十六年农历八月,傅少奶奶死在去往巴黎的那条大船上。到了那天,无论她回去与否,她都能完全解脱了。
  杜加林自己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大半瓶艾草补脑液,她已经无法判断离婚到底是出于原主的意志还是自己的个人意志了,但无论如何,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必须要离开他。唯独离开他,才能终结这种不平等。
  她太想跟他平等了,这种念头超出了一切。她开始以为他这样对待自己,是因为她是一个女的;直到她看到了他和顾小姐在一起的样子,她才意识到,他这样对她,只因为她是她。于她而言,爱是奢侈品,平等是必需品。尤其是他,别人怎么看她可以不在乎,可换成他,她就忍不了了。尽管他远不知道她是谁,但她还是希望当精神交流的时候他能正眼看一看她。
  她不光精神上受着折磨,肉体也不好过,杜加林让小翠给她贴了两幅膏药。她这腰摔得太是时候,给了她离婚的理由;她这腰也摔得太不是时候,做什么也不方便。
  第一要做的就是清点财产。她有五千赌彩得来的现款,周先生又送来了五千块。不得不承认,她店二成的股份现下远不值这些钱,她确实在这方面占了他的便宜。可他会因为她把钱还给他而停止写小说吗?不会,他或许还会怪她违约。所以钱该用还是得用。
  这些钱,还她当初开店用的费用远远够了。至于傅少奶奶这几年的花销,按理说她是不必还的,而且她也确实没钱还,傅少奶奶三年至少要花了两万块,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她考虑到傅少奶奶还可能会回到民国的话,她就应该忽略这笔死账,因为这会有损她未来的生活质量。但她还是决定自私一把,明账上她花了两千五,但她最后决定还他一万,现款是不能全动的,只能打别的主意。
  傅少奶奶的衣服太多了,单、夹、皮、棉、纱,西式的中式的光是清点就费了好一番功夫。与衣服搭配的各类首饰,翡翠、金子、钻石,整理起来实在惊人。杜加林按照傅少奶奶的日记将她的衣服首饰按最喜欢的、一般喜欢的、可有可无的分了类。她大多东西处于有钱有闲阶层的冲动消费,十分喜欢的并不很多。杜加林决定将她最喜欢的拿走,其他的东西折算了个数目,决定先放在傅家,如果她带不出去,她就把它当做债务的一部分还给他们;如果能拿出去,她就当了,当票留着,以后或许可以去赎当。
  收拾完了,她第一打算就是搬家。也是赶巧,杜加林之前为裴小姐寻过房子,当时房东还有两间房要出租,她想着自己早晚要搬出来,便也签下了半年的租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回家来,免不了又要同她争论,她自认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先出去得好。离婚的细节可以商量,但决定总不能改了。而且,她只有真正地离开这里,才能冷静下来。
  傅与乔在她走了之后才到的家。
  美国的地价每天都在涨,他在美国佛罗里达花八万美金买的那块地已经涨了一半,世界经济形势总体是好的。别的国家的人都在买房子,而上海的人都在租房子,
  房价贵是一方面,时局动荡也是很大的影响因素,他新在闸北投资了一块地,如果盖成专供平民居住的住房,自然不会赚多少钱……傅与乔一工作,便把家中的不快全都抛到了脑后。
  等自鸣钟响到六点的时候,他不得已又被拉到了现实的琐碎之中。傅少爷并没有想到这位太太要来真的。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留学生中普遍弥漫着一股离婚的风气,不过蠢蠢欲动的都是男性生物,偶有几个受家庭资助而又想离婚的女性,都是找好了下家。他因为充分享受了婚姻的好处,倒从没想过离婚。
  他虽然不赞成欧阳关于婚姻的那一套哲学,但无论如何,有这样一桩婚姻存在并不坏,他不讨厌她。况且他是一个在乎声誉的人,在民国十四年,离婚并不是一件名誉的事情。何况还有他的父亲……
  离婚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她太激动了,好像他不同她离婚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也许他不该讲那通实话,但是他在这件事上也不能欺骗她,让她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回家的路上,他特意去了趟珠宝店。这是家法国人开的店,伙计是个安南人,不过也会说几句法语。他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用法语问有钻石吗,伙计一见他便认定他是大顾客,忙把店主请了出来。那个法国人最先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给他看,里面是一颗大概五克拉的黄钻。他看了几次都没满意的,店主看他是真想要好的,便引他到了楼上开了保险箱,拿出一个宝石蓝的丝绒盒子,然后故作神秘地打开,里面躺着一颗粉红钻,看上去大概有七克拉的样子。
  钻石他倒满意了,可戒托并不理想,不过钻石的亮度自可弥补这些缺陷,他急着要拿戒指去敷衍她,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开了支票,收好单据,便开车回了家。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位太太已经走了,只留给他一封短信。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封信是他的妻妹交给她的。杜二小姐告诉他,她姊姊已经搬走了,她自己也要很快搬到学校去了,很感谢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照顾。说完她又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向他:“你不必勉强自己,姐姐已经决定放你自由了,你以后便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傅与乔觉得她这话完全莫名其妙,他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跟你说了什么?”
  杜二小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按理说,我是不该干涉你们家务事的。姐姐能走到这一步,我很感动,更加震动。我没想到她能有这么大的觉悟,能主动提出离婚,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再有心理上的包袱了。她一个女子,学识又有限,能为了你自动揽下社会上的种种压力,免除你的嫌疑。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她的好心才是。”
  “她去哪儿了?”她又对人说了什么!好像她离婚多么无私无畏,都是为了他不得已而为之。
  “她说等你想好了,她会主动联系你的。”
  杜二小姐回傅家的时候,正遇上她大姊要出门。杜加林本来是想留封短信给她的,但见到她回来,便决定同她谈一谈。
  杜加林之前拒绝不了她来上海,后来又阻止不了她在上海读书。眼下她要离婚了,她自然要为她之前的优柔寡断付出代价。
  “我要离婚了。你如果愿意住校的话,我可以负担你的生活费。当然你如果坚持留在傅家的话,碍于两家的关系,我想他也不会怎样。”
  “姐夫要跟你离婚?”这倒出乎杜二小姐的意料了,来傅家的这些天,她这位姐夫并没表现出对包办婚姻的不满和不得已为之的痛苦。她当年的琦念也就因之断了。她有自己的骄傲,她大好年华,不缺裙下之臣,傅与乔再好,他不喜欢她,她也犯不着单相思。
  “他不忍心要同我离婚,所以只能我提出来了。”
  “为什么?” 不是她看不起她大姊,她离了婚绝对找不到比现在这位姐夫更好的了。就连她自己,虽然看重精神,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点羡慕她的物质生活的。杜家子女中的六分之一和傅家唯一的少奶奶相比,自然是欠缺了点分量。况且,她父亲虽然号称开明,但也绝对不支持儿女离婚的。她一提离婚,无异于众叛亲离了。
 
 
第46章 
  杜加林不愿在外人面前提他的不是, 只说是他对自己没有感情,感情并不是他能自主的。她不想将这桩没感情的婚姻进行下去。她说得都是真的, 只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这一半实话给了杜二小姐充分想象的余地。
  直到她搬了出去,傅与乔这才意识到她这是真的要同他离婚了, 并不是闹小孩子脾气。
  房子在弄堂里, 算不上破,当然也谈不上多好。楼上两间小房, 一个月二十块钱的租金。沪上居大不易, 同样的价钱蛮可以在北京租一个三间两厢带葡萄架的独院了。她住楼上, 楼下是对夫妻,据房东说男的在大学里教课。亭子间没被分租出去,用来堆放房东的杂物。房子是石灰地面, 她之前添了几件榆木家具,经济实惠也不难看,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柜子一个五斗橱还有几把椅子。搬了家,她又去商行里买了一个绿色灯罩的台灯, 一个德国造的煤油炉, 一只水壶, 几只碗碟, 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杂物, 给了伙计小费, 给送到了家里。
  她回来的时候弄堂里有一个小女孩儿卖花, 花已经不新鲜了, 可篮子里还有小半, 她都要了,给了小女孩儿一块银洋。水仙花的根茎用玻璃纸缠着,她用剪子把玻璃纸剪了,插在一个淡绿色的玻璃瓶里,玻璃瓶是处理品,上面有许多斑斑点点还有不规则的划痕。她买它倒不是只图便宜,她现在喜欢有一点瑕疵的东西。
  杜加林的腰上贴了两贴药,依然疼。她疼,倒不着急好,明天还要去医院拍一个x线片。桌上放着一瓶烧酒,还有用牛皮纸包着的落花生,这幢房子只有一个灶披间,被楼下用着,加上她忙且懒,也没下厨,在街角的馄饨摊上要了碗馄饨带了回来,馄饨用薄瓷碗盛着,此刻半凉了,有油花浮在上头。她喝了两口酒,疼也减了半分。窗户正对着月亮,月光洒在桌上的玻璃上,上面散落着花生壳。往常这个时候,她同他坐在一桌上吃饭,有时不说话,有时扯两句不相干的闲话,心里总是绷着根弦,当然也减却了一些孤单。
  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终于不再需要每天角色扮演了。孤独当然是孤独的,不过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好在还可以记日记,她已经连着一个多月记日记了,最开始是为了原主回来好尽快地了解状况,到后来除了这种功能性的需要,还有了精神上的需要。于是她每天要写两份日记,一份是关键信息的记录,另一些是不能为外人言的。这晚的月色记在了后一本日记里。
  第二天她一早就去了一家诊所,拍了一张x线片。医生说她没大碍,不过建议她不要过多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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