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为了寻找主持贪墨隐匿含光寺公产的证据,特去他的房间搜查,竟又翻出数十封言辞不堪的情信,均出自于二品大员万忠良的嫡亲孙女万灵之手。她今年才十四岁就与年近四十的主持有染,还弥足深陷不可自拔,妄图找个好拿捏的男人嫁了,继续与主持保持这种不正当的关系。
继一系列桃色纠纷之后,官差又找到了主持试图抢占玄清观土地的物证和人证。却原来被杀的那一家人都是受他指使,他们一环套一环,甚至不惜以人命相逼,种种险恶计谋都被慧明和尚从实招来。不招不行啊,贪墨含光寺公产的事他也有份,他甚至会把花楼里的女支子打扮成香客,偷偷带上山,供各位师兄弟。淫。乐。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均被揭开,前去旁观堂审的百姓莫不恶心欲吐,高声谩骂,还有人蒙住耳朵,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下去。含光寺的信众当初有多虔诚如今就有多恼恨,摸黑上山,把铜铁铸就的巍峨寺门给砸坏了,还企图对庙里的和尚施暴。
所幸这些和尚吃得好睡得好,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尚有反抗的余力,把这些人打退了。但这种做法显然更为不妥,不但彻底激怒了信众,还导致含光寺的声誉完全垮塌。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曾经香火鼎盛、气相庄严的寺庙就已破败不堪,声名狼藉。庙里的和尚被抓的被抓,还俗的还俗,逃跑的逃跑,竟已空了大半。与含光寺仅有百米之隔的玄清观却无人敢去搅扰,自成一方净土。
含光寺的丑闻和官司足足闹腾了一个多月,到了初冬时节,又一个重磅消息传遍了京城。小皇帝为了给瑾亲王求医,竟打算徒步攀登地势险要的南斗山,再在玄清观门前磕头参拜,请林仙长出关。
世人都知道,为了治好瑾亲王的病,小皇帝愿意做任何事。当年他能给医圣磕头,如今也能给林仙长磕头,更何况林仙长连必死之人都能救活,其医术远在医圣之上。于是到了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围在山脚,竟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奇观。
禁卫军把守住了登上南斗山的各大要道,只准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的高官在山顶等待。不但小皇帝来了,就连病情逐日加重的瑾亲王也来了,二人互相搀扶着爬上陡峭的台阶,到得玄清观门前跪下三拜。
姚碧水急死了,频频走进三清殿,想劝说林淡阻止两人的跪拜,以免折寿。
“你想得太多了。”林淡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这样做一是为了彰显诚意;二是为了抬高我的地位,将我与皇室绑在一起。他们要演,我便配合,双方皆大欢喜,有何不可?我若是着急忙慌地跑出去献媚才真正是堕了玄清观的名声,也打破了皇上的算计。所以你且安心受着吧,我曾经说过,我要做这南斗山的活神仙,这话可不是虚的。”
姚碧水听愣了,然后拍着脑门出了三清殿。
林淡继续打坐,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命两个玉雪可爱的道童打开山门,请依然跪在原地的瑾亲王和小皇帝入观。
等候在一旁的皇室宗亲和满朝勋贵差点被凛冽的山风吹得皮肤皲裂,却不敢对林淡的做法生出半点不满。且不提林淡断人生死、斩妖除魔的高深道法,只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就够他们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人早晚会有一死,倘若能够在将死之时获得续命的机会,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若非皇上和瑾亲王已专美于前,各位宗亲和高官其实也很想在山门前跪一跪,磕几个响头,以显示自己对林仙长的敬意和虔诚。
众人入了道观不久,便有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块黑底镶金边的空白匾额。稍后,小皇帝带着一众大臣也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支羊毫斗笔,蘸满浓浓的金墨,写下了“玄清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又拿出一卷圣旨,册封林淡为南斗真人。
即便在笃信道教的太。祖时期,也没有哪一个道士能获得皇帝的御笔亲封,但林淡做到了,而满朝官员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林淡接了圣旨便再次闭关了,从始至终未曾流露出任何诚惶诚恐或欣喜若狂的情绪。她的淡然与平和是真是假,小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因此彻底打消了疑虑。
…………
皇帝的叩拜与册封将林淡的声望直接推向了顶点。一夕之间,玄清观便取代了含光寺,成了人所向往之圣地。整个大启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孩子送入观中学习,却都不得其门而入,林淡也完全没有抢占含光寺地盘的意图。她对小皇帝承诺过,在她有生之年,玄清观永远不会扩建,也不会大肆招收道士。她不在乎这个俗世,她只愿安安静静地待在南斗山,当一个逍遥的活神仙。
京中勋贵十有八。九是林淡的信徒,病体彻底痊愈的永信侯三跪九叩地从山脚爬上山顶,以感谢林仙长的救命之恩。他的妻妾和儿女也都跟着跪了一地,此举非但没有遭受勋贵圈的嘲讽和轻视,反而引起了热议。若是早知道三跪九叩便能让林仙长亲自开门迎接,他们也愿意呀,袖子里暗藏的厚厚一沓香油钱急等着往里送呢!
总而言之,林淡这个出身低微的弃妇,现如今已成了站立在权力巅峰的人物,而原本想算计她的许祖光和万秀儿,这会儿即便是搭了人梯也够不着她的一片衣角。
深知内情的万御史为了不得罪山顶上的那一位,做出了和上辈子一样的选择。于是在初冬的某一日,万秀儿的姨娘被万御史逐出家门,罪名是恶嫉、多言、盗窃等,她生下的一双儿女,也就是万秀儿及其弟弟,均被万御史从族谱上划掉了,落得个比上一世更狼狈的结局。
万秀儿的姨娘带着儿子找到许家求助,但许祖光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余力救济他们。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已经不是他要不要放过林淡的问题,而是林淡会不会与他计较的问题。
林淡是皇上亲封的南斗真人,又收容了瑾亲王,日日与其形影相对、交情匪浅。许祖光这六品芝麻官在她眼里算个什么?她若是想起曾经的新仇旧恨,亦或者忽有一日感到意难平,只需张张嘴就能把许祖光碾成齑粉。许祖光还能逍遥多久端看她的心情而已。她若是心情好了,或许能把这号人物给忘了;她若是心情差了,许祖光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许祖光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近日来根本睡不着觉,每天都活在恐惧和不安中,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妄想上辈子的荣华富贵。万秀儿的状态更糟糕,整日把自己锁在房中,连母亲和弟弟来了也不见。
起初,她房中还会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到后来,一贫如洗的许家已经没有瓷器供她砸了,她才彻底安静。折腾了许久,她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是平平安安地降生了,是个男孩,长得很瘦弱,若是不好好养,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了。
都说为母则强,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结束了万秀儿的自我折磨。她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走出了昏暗的厢房,还开始认真打理家中产业,试图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东西。与之相反,她却连多看许祖光一眼也嫌烦,这一对儿曾经无比恩爱的夫妻,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视如陌路的地步。
许祖光渐渐意识到万秀儿也重生了,想想上辈子的她,再看看如今的她,许祖光忽然明白过来,若非她被林淡踩在了脚下,成了一个地位卑贱的妾,又失去了家族的照拂,她不会对他曲意奉承、温柔体贴。他们所谓的深情厚谊,只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的相互欺骗而已。
她明明也记得上辈子,却瞒着他,试图站在道德的高地挟持他,又借助母家的权势拿捏他,最后还哄骗他把那几个最赚钱的铺子转在了她的名下。可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呢?她得到了一大堆债务和一场空梦!
看着这个破败的家,许祖光极其不甘,于是当上峰让他参与科举考试的安排时,他没能经受住诱惑,拿了考生的银子,把试题泄露了。这件事没过多久便被上头发现,而他重蹈覆辙,再次下了大狱。当衙差把枷锁和铁链子套在他身上时,他怕得发抖,刚走了两步就尿了一地,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万秀儿抱着孩子躲在房中,未曾出来送他,更未曾说过一句宽慰的话。
许祖光带着一身尿骚。味入了牢房,与他同住的还有另外几名犯官。他们小声嘀咕着什么,依稀能听见“疏通关系、捞人、洗脱罪名”等字眼。看管人犯的狱卒嗤笑道:“得了吧,这次是皇上和瑾亲王亲自出手彻查科举舞弊,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便罢,别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能把你们全须全尾捞出去的人根本不存在,顶上那两位已经忍到头了,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另一名狱卒把一枚香丸置于鼻端,一边陶醉万分地嗅闻一边说道:“这话你可说错了,京中还是有人能打通那二位的关系。”
“你说谁?”先前的狱卒好奇地发问。
“手段通天彻地的人物,在咱们京中只那一位吧?”
“嗐,你说了不是等于白说嘛!那位活神仙可不会管这种破事儿。”
“我知道她不管这些俗事,我的意思是,那位才是京中最有脸面的人物。”
“那可不,连皇上见了她都要行礼呢。”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开始讨论起林仙长的种种神迹。绝望中的许祖光忽而眼睛暴亮,忽而又咬紧牙关,挠心挠肺。在难言的煎熬中,他昏睡过去,似游魂一般行走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中,只觉得这处莫名熟悉,那处无比亲切,一草一木都可爱多姿、令人留恋。忽然,一名身材瘦弱的妇人埋头走进垂花门,入了厅堂便把手里的医药箱随意一放,欢喜地说道:“相公,杜将军的暗疾我给治好了,放心吧,他不但死不了,还能长命百岁。你的事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你且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带着笑,却无比沧桑的脸。
“林淡!”许祖光猛然惊醒,努力回忆片刻,终于记起了许多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
原来那不是一个梦,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为了帮助他重入仕途,林淡每天走东家窜西家,为各式各样的人治病。她舍了脸面,舍了安逸,甚至舍了名节,终于换来了他的一场富贵。她能把他踩进泥里,也能把他捧到天上,她拥有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可笑他竟一直觉得他能过得那般顺遂靠得全是自身的实力和才华。
重生而来,林淡用决绝的离开教会了许祖光一个道理——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思及此,许祖光彻底崩溃了,先是捂着脸嚎啕大哭,然后又用脑袋一遍一遍撞墙,竟完全不想活了。
与此同时,万秀儿把家中的财物尽数收拢,坐车逃走,连母亲和弟弟都没带。她要离开这里从头开始,她还有孩子,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考了科举当了高官,他一定会为母亲报仇!
这个想法非常鼓舞人心,但不幸的是,车夫慢慢把车驶入一片密林,又停靠在一块野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许微白和许玉玲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各自握着一把尖刀。他们行动非常快速,一个上来捂万秀儿的嘴,一个上来抢她的孩子,而万秀儿还在月子中,根本没有力气进行反抗。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求你们放过我和孩子!”万秀儿呜呜咽咽地说道。
许微白阴冷地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掐死了孩子,脸上满是癫狂和狰狞。许玉玲用尖刀抵着万秀儿的脖子,讥讽道:“为了这个孩子,你不是准备除掉我们吗?怎么样,现在你心痛吗?”
万秀儿痴痴。呆呆地看着已经死透的孩子,瞳孔反复缩放,已然失了魂。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癫狂地笑起来,一字一句说道:“许微白,你还记得万灵吗?她与含光寺的和尚聚众。淫。乱怀了孩子,找到我,跟我说想嫁给一个家世低贱又好拿捏的男人,以便继续与那些和尚厮混,我想也不想就推荐了你,可是你娘太有本事了,她一眼就看出万灵怀了野种,打死也不同意。可她无论怎么对你说,你都不相信,反倒斥她造谣生事,彻底与她反目。是我啊,是我离间了你和她的关系,是我想让你戴一辈子的绿帽,给人当王八爹!可笑你还对我感激涕零,口口声声喊我娘亲,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快吗?我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
许微白气得脸色涨紫,然后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随时会撅过去。
万秀儿看向许玉玲,阴恻恻地道:“许玉玲,你还记得黄郎吗?他也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只可惜你娘看得紧,让你私奔失败了。知道他什么来历吗?所谓的耕读世家、才高八斗、温文尔雅都是假的,他就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混子,只一张面皮好看罢了。被他弄死在床上的女支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染了脏。病,没几年好活了!我原本还打算等你们走了,过个几年再去小山村里给你收尸,没想到你运气那么好,竟然躲过一劫。看见你怨恨你娘,日日与她作对,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吗?每次你回家小住,我都能乐得多吃几碗饭!”
万秀儿看向虚空,哈哈大笑:“看看如今的你们,再看看如今的林淡,你们发现自己有多蠢了吧?她现在可威风了,是皇上亲封的南斗真人,是大启国人人敬重的活神仙。没了你们这两个蠢货拖累,她活得比上辈子更风光!哈哈哈,你们真蠢啊,一来就把这么大的一个靠山撇掉了!上天让你们重生,就是想要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蠢死的!哈哈哈,呃呃呃……”
万秀儿的疯言疯狂语戛然而止,尽没于许玉玲割喉的尖刀,一柱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所有人。
万秀儿倒下了,临死时紧紧抱住儿子的尸体,用尽全力发出了最后一声嘲笑,却不是冲许微白和许玉玲,而是冲自己。可笑她以为重生一次就能抢先毁掉林淡,然后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甚至更多。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上辈子的那些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不过是林淡的一场施舍罢了。没了林淡,他们这几人活得比猪狗都不如!
若是没有重生,那该多好呀!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三人脑海。许微白瘫坐在血泊里,表情麻木,许玉玲一把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呢喃道:“娘,我悔了!娘,我不该不听您的话!娘,我不恨您了,求您原谅我吧!”
回应她的唯有呼啸而过的山风,像是恶鬼的哭嚎,呜呜呜,呜呜呜……
第466章 最后一个任务1
南斗山是京城最高的一座山, 入冬之后自然也是最冷的一座山,屋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像是山魈的咆哮。
屋内, 穿着厚厚几层棉衣的瑾亲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满身都是大汗, 体表却冷得像冰块,原本俊美的面容此时一片青白,竟已不人不鬼, 半死不活。几名侍卫紧紧按压着他的四肢, 以免他在挣扎的时候伤到自己。小皇帝站在一旁看着他,眼睛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林仙长,求您救他,求求您一定要救他!”少年说着说着就跪下了, 惊地殿内众人也都纷纷下跪。